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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Erectile Dysfunction
在上海,竞争最激烈的不是陆家嘴的投资银行,也不是市政府的公务员岗位,而是——医院和学校。
为了孩子能报上一个好学校,房地产市场居然衍生出了一个“学区房”的概念。不管房子有多老——1976年造的公房;不管房子有多破——6楼的1楼,28平方米,阴暗潮湿,厨房在户外的走廊上;不管房子有多贵——每平米单价35000元,只要它能上知名小学,就会有家长一掷千金地买下!害得上海市政府不得不规定,必须有街道居委会证明这孩子在这房子居住满3年才能报这小学。
医院也是如此。
这里是华山医院,门诊大厅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候诊大厅、挂号窗口、收费窗口、入院登记处等处都排起数条长龙,甚至连急诊室里都有几十个病人和家属在团团转。
急诊病人动不动就头破血流骨头断,和他们的伤势比起来,Lily的就显得小儿科了,关山峪虽然心里火烧火燎的,但也只好无奈地排在队尾。
看来是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处理伤口了,他打发谷离非到外面的药店买点冰敷的袋子,心想着Lily胳膊上膝盖上皮擦掉深深一层,一定很痛,先拿冰镇痛一下,再慢慢等医生。他低着头,凝视着怀里眼泪汪汪的Lily,这孩子,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疏离走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关山峪老泪纵横的场景。
他顿了一下,挣脱夏滟澜的手,走过去打招呼。“你好,关叔叔。”
关山峪抬起头,乍一见疏离,眼睛里发出灼灼的光,刚想说什么,看见他旁边还站着夏滟澜,委顿了。
“关叔叔,Lily怎么了?”他走过来,看到蜷缩成一团的小女孩儿,大为惊讶,“Lily摔了吗?这要赶快处理!”
关山峪没好气地指指队伍长龙,“人太多了,大家都等着呢。”
疏离到一旁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对关山峪说,“关叔叔,您直接抱着Lily去外科处理吧,我打过招呼了,我这里办完事,待会儿上楼去找您。”
关山峪当然不推辞,他急匆匆地抱着Lily上楼了。
疏离今天是应夏滟澜的多次要求,陪她来做检查。
现在她的丈夫就如她所愿的,在那个神秘白色小房间里做检查,她的心中惴惴不安。这种传说中的小概率事件会被自己碰上,真是造化弄人。
检查完毕后,他们走进了专家门诊的小房间,里面坐着谢旭。
谢旭是华山医院泌尿外科研究所的教授,即将知天命的年纪,精神矍铄,目光熠熠,一直以来都是疏婴的定点医生。他点头与疏离致意,然后将最新的检查报告递给他,伴随着厚厚一叠黄色档案袋。
档案袋静静置于桌上,一层一层白色丝线绕得复杂,夏滟澜发现自己居然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直到谢旭开口说话。
“近之的身体状况,非常健康。在膀胱尿液充盈刺激下,或者伴随睡眠的周期性变化,他的阴/茎都可以出现周期性的勃/起。”谢旭双手十指交叉,温和的眼神望向她。“所以,夏小姐,近之患的是精神性勃/起障碍。
勃/起障碍有功能性和精神性两种,功能性的,需要药物或者手术治疗,精神性的,更多的需要心理层面的辅导和开解。近之青春期发育的时候,可能受到了性方面的某些障碍,这是近之十几年来的病例。”谢旭将黄色档案袋象征性地往前推了推,“以前一直是他一个人面对这样难以启齿的问题,现在好了,夏小姐,有你和他共同面对,这非常好。
精神性勃/起障碍治愈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是近之有超过13年的顽固病例史,长期不能治愈,可能会引起病变,这个就有点棘手。而且就算痊愈了,能不能要到孩子,也要看后面的观察,和一部分的天意。
夏小姐,作为妻子,您首先要耐心地去了解丈夫的想法,如果近之愿意告诉你他的发病原因,再设身处地地去理解他、关心他、爱他,总之,这将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
夏小姐,这是近之历年来的病例,旁边是我个人的休息房间,您可以坐那边的沙发仔细看这些文件。近之,你随我去拿药。”
白色药瓶,白色药片,看起来和善无欺,洁白天真,而标签上却是触目惊心的字。
谢旭拒绝给给疏离这些所谓的“药物”。
“近之,这药可以有效抑制勃/起和性/欲,我不知道你拿来什么用途。但是今天,我一定不会给你,事实上,上次我给了你那四瓶药,到现在还非常后悔。”
“谢伯伯,对不起,让您为难了。”
“近之,我不知道你和夏小姐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长大了,主意多得很,连你爸也管不了你,我也不好干预你的私生活。但是作为一个长辈,我只想说,困扰你这么多年的ED,居然痊愈了,真是非常非难得的事情,你理当倍加珍惜。”谢旭冷下一张脸,“这件事情,到此为止,否则我会报告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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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色的档案袋里,是淡黄色的再生纸。
时间从千禧年的元月开始,症状是精神性勃/起障碍,每半年一份报告,机打数据,黑色签名,红色印章,厚厚一大叠。
夏滟澜回想起这件事的起因,是她打扫房间时翻出一只深藏不露的Pinel&Pinel,里面一沓挂号信,贴的邮票,是1999年的黄宾虹的山水,是2003年的杨柳青年画,是2006年的全面取消农业税。
邮戳黑色,过去经年,她依然能闻到刺鼻的机油味道,而挂号信里面的文件,比机油更刺鼻。
现在,两沓报告叠在一起,夏滟澜承认了自己的失败。
上帝是个吝啬的家伙,最讨厌人间有圆满。
疏离走进这个仅有5平米的小房间时,看到一个颓然陷在沙发里的夏滟澜。
他默默地在她身边坐下,窄窄的单人沙发勉强挤入两个人,很不舒服。
他温柔地把她拢到怀里,就像之前拢过一千次一样,“滟澜,我与你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说以前有个男孩子,爸爸妈妈和姐姐最宠爱,他天不怕地不怕,很调皮。
6岁的时候树太高,下不来,等不到警卫赶过来就自己跳下来,摔断了腿;10岁的时候把黄沙灌到车子的排气孔里,被愤怒的爸爸打断了腿;14岁的时候,跟爸爸调动到云南,屁股还没坐热就敢追求大院里最漂亮的彝族姑娘;
风华正茂的年纪,读书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他要把更多的精力发泄在别的地方。
18岁的时候,一个人开父亲的巡洋舰去西藏自驾游,站在羊八井的时候,他觉得,天地都在他脚下。
进了大学,他有了初恋,是美丽的校花。年轻的男孩子和水嫩的女孩子,多情又冲动,在学校招待所,在汽车里,在空无一人的通宵制图室,在小孤山上的蘑菇亭,在每个他们能想到的刺激地点。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上鬼。
那是一个平安夜,刚下过一场冬雨,寒意逼人。丽娃河畔的香樟树,叶子抖得厉害,扑簌扑簌的小雨点打在两个黑影身上,年轻的小鸳鸯哪管得了这么多,他们只管抚触,只管摩挲,女孩子的羊毛呢子裙,在他的腿上,撒开一朵怒放的白色山茶花。
宇宙在他们的唇齿间交错。
突然,有人拿P7手电照小鸳鸯。他的眼睛受了强光刺激,盲了大概1分钟;他的某个部位受了惊吓,坏到现在。
滟澜,这个故事,好不好听?”
往事是图书馆典籍库里积满灰尘的书,几百年前就没人看了。
往事也是你可爱肚皮里的蛔虫,你无视它的存在,它会在关键时刻让你痛。
报应。夏滟澜如今只认得出两个字,报应。
“滟澜,这就是真相。
滟澜,你知道的,我其实并不爱你,但我是有缺陷的男人,我愿意和你这样一辈子生活下去。我知道你会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永远永远,因为你爱我。
你那么爱我,一定能忍受没有性/生活,忍受永远没有子女的生活,你愿意的,是吧?
滟澜,我还有点事,先走了。你坐一下,等情绪平静下来自己打车回家吧。”
他走了,走得很坚定,走得很潇洒。
他怎么可以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如此理直气壮,然后又抛下她一个人,离开,仿佛她只配蹲在角落永远等他。
一个冷宫里的妃子也是有尊严的!
夏滟澜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