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人生自是有情痴(1 / 1)
从那日为大福晋献药方开始,我逐渐被八爷府上上下的人接受了。我感念公公,谢谢他教我一手的本事,让我得以打开这一扇又一扇的“门”。昔日药铺里对我带有嘲讽之意的兰心姐如今反而成了我的保护者,人们见兰心姐似乎到哪儿要带着我似的,都笑着说,这是红孩儿系了小尾巴,红孩儿自是对兰心姐这个大福晋身边儿得宠的丫头的笑称,那小尾巴自然是说我。
街上已去过了数次,有次兰心姐身上不舒服,便把银子给了我,让我一个人去买东西回来。小主与我都知道,这是安大人所说的“时机”到了。
那日我从昏迷中转醒,见小主托着下巴兀自发呆,小主发现我醒了,与我娓娓道来安大人同她说的那一番话,我才知安大人终还是帮了小主。安大人说众府里都有着各家的眼线,不管是他去说,还是要我去说,都马上会被人发现。不如按兵不动,先耐住性子让他们放松了对小主的警惕,到时候随便找了理由,再要我出去就容易得多。他并告诉小主,三阿哥这阵子每逢十五暮时,一定会去一家名叫江月的酒楼喝酒。
小主听了安大人的劝,也按照安大人的计策一步一步进行着,所幸事情真如安大人料想一般。今日便是十五,已是申时时分。我取了些新制好的果干,送去兰心姐那里,说了会儿子话,只道是小主想要我去街上看看有什么鲜货,买些回来给她尝尝。
兰心姐杏眼一撩,捻起一片苹果干,笑道:“是小丫头自己想上街吧?”
我呵呵一笑,她便道:“你这点儿心思还能瞒得住我吗?成,谁让你是我的小尾巴呢,准了,哎要是见了什么好东西,别忘了给我带些回来。”
“那当然,姐姐还不知道我么?”我笑着说道,退出门去。
今日无风,阳光正好,我顺着护城河往城门楼方向走去,街上两旁人声熙攘,酒楼上吃酒划拳的声音时不时传下来,落到一个楼下摆着地摊的人的耳朵里,那人往上看了看,摸摸鼻子,嘴里悻悻地说了句什么,又大声对路过的行人吆喝开了。
我一路走,一路看,一路听着——
“冰糖葫芦,葫芦儿冰糖多呵大糖葫芦儿呵——”
“爆肚,大千岁爷吃过的爆肚嘿——”
“茶汤嘞,热热乎乎的茶汤嘞,喝一口暖一天嘞——”
“来哎,热包儿的咧哎,发了面的包儿要热的哎 ,哎,包儿得耶——”
小商户们的吆喝声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响。
“哎烤白薯哇,热乎呃,姑娘,您不来块烤白薯暖暖?”我正想问这江月楼在哪,却听身边卖白薯的大娘对我道,我转过头,看看大娘满脸的皱纹,再见她一双不知是被烫红还是被冻红的手,心里一紧,道:“大娘,给我来两块吧。”
大娘听了,脸上笑出花来,忙道:“好嘞,捡大的给您拿。”说着用大钳子从冒着热气儿的铁皮桶里夹出两块白薯来,“新烤的,咱老实买卖,不坑人。”大娘边称着分量边说道。
给了钱,拿了用纸包好的白薯,我问道:“大娘可知道江月楼在哪儿?”
大娘正为了我多给了她几个铜板而欣喜,听我问,忙指着前面道:“就前儿不远,顺着走,尽最尽头那个便是。”
我谢过,加紧了脚步往大娘说的那里走过去。
到了旗子下,果然见到上面写着:江月楼。心里只道这真是个风雅名字,环顾四下,倒也比前面经过的几家酒楼来的安静些。酒楼门前儿正有小二送客出门,见我,堆笑问道:“姑娘一个人?进店里用点儿?”
我忙答道:“我是来找人的。”
那小二一双精明的眼睛打量着我,道:“姑娘可是来寻主子回家的?请问是哪个府上的?我好给您通报一声。”
我心道不好,正不知如何说时,却听楼上一人高声吟诗道:
樽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那人吟罢,自顾自地哈哈笑起来。
我心下一喜,忙对小二道:“这位小哥,我要找的人就是他。”
“三爷?”那小二讶道。
“三爷?对,就是三爷。”
他狐疑的看看我,道:“你先站进来等等,我去给你说一声。”说着,让我进去。
他蹬蹬蹬几步上楼,我环视四周,只见这里布置的清雅至极,不似所见过酒家的浮躁奢华,却像个幽静的茶楼一般。有几桌散客,却也轻言细语,倒显得三阿哥方才的声音恁是大了。
小二下楼来,却道三爷说谁也不见,说着,便要请我出门。
好不容易真的遇到了,我岂能就这样回去?情急之下,忙自衣袖里取出小主交与我的玉佩,急急递给小二,道:“这是我家主子要我给三爷的。你把这送上去,三爷一见就明白了。”
小二看看玉佩,斟酌下,道:“那你等着。”
见小二上去,我既心焦又忐忑,万一三阿哥要是不见——还没等我想完,却听楼上传来茶杯摔碎的声音,再一眼,三阿哥人已经出现在了楼梯那端。
“三爷,您慢着。”那小二忙扶着脚底下不稳的三阿哥说道,又急急对我说:“姑娘还不赶快着过来扶着三爷。”
三两步地登上楼梯,和小二一起扶着已经喝得有些醉的三阿哥坐回原处,只见用屏风隔出的这个雅座,桌上正摆着好几个细长嘴儿的酒瓶子。瞧着阵势,怕是喝上一阵子了。小二帮着我让三阿哥坐稳当了,打个千儿道:“三爷,小的先下去,有事儿您言声儿。”说着低头下楼去了。
三阿哥靠着窗沿儿坐着,白皙的脸已透着红光,眼神有些迷离,想是刚才起身起得太猛了,此刻还有些没缓上来劲儿。瘫坐在那儿,身上都是软的,手里却紧紧地拿着小主的玉佩。用力之大,令手指关节都泛了白。
只个把月未见,人却是瘦了几圈,一个原本就单薄的人,此刻只剩下一把骨头似的。一身暗蓝长袍,更显得人憔悴不堪。
一点相思两处愁。这又是何苦来的?
看他眼底那两个深深的黑眼圈,不知有多久没睡过一场好觉,不敢惊动他,向窗外看看天色,却不得不把他叫醒。
让小二送来一杯热茶,侍候他喝下,方见他清醒了一些。
三阿哥放下茶杯,看着玉佩,苦笑一声,问我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自知不好告诉他实情,只道:“请三阿哥不要管奴才是怎么找到您的,奴才来只为给您带一句话。小主,想见您。”
他屏住呼吸听着,听完愣住,半响,却笑起来,边笑边摇头道:“想见我?不,可我不能见她,我没脸见她啊!是我这个三哥害了她,我用什么去见她?我没脸啊!”
三阿哥歇斯底里地说着、笑着。我正怕惊动了隔壁桌子的人,没成想却是从楼梯口那儿传来一声招呼,只听得那人笑着大声说道:“三哥这是怎么啦?哪个兔崽子把我三哥气成这样儿,看十三爷今儿不拿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