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签约会场(1 / 1)
一周后,ALOS与东舟正式签约,大小报社闻风而动,早早把签约会场围了个水泄不通。
罗渐爱驹大刺刺守在医院门口,童妍刚出门,喇叭便“哔哔”作响。
“一起参加签约仪式。”
“我去干嘛?”我一不是他ALOS的什么人,二也不是你罗渐的什么人吧。
“我是主办人耶,重要场合不带女伴出席多让人笑话,今天可来了不少记者呢。”童妍无动于衷,罗渐绅士地拉开车门指指后座,“你看我礼服鞋子都准备好了,就当帮我一个忙好不好?”继而可怜兮兮瞅着她。
童妍一阵发毛,地动山不摇的姿态有所松懈,罗渐顺势将她推到副驾驶座,一踩油门飞驰而去。
进入会场,童妍第一次体认到“ALOS”这个名字的号召力。□□短炮严阵以待,过道挤满了人,角落也星罗棋布着手持标语的学生。
准六点,ALOS出现在入口,米色斜纹衬衫外罩着靛蓝麻料休闲西装,面容俊酷气质清癯,惹得四周惊艳声此起彼伏。镁光灯齐齐闪烁,夜晚顿时变成了白昼。
司仪简短开场后是罗渐极富煽动性的发言。童妍跟着鼓掌,不用说,这肯定出自安朵手笔。
“这两个男人都够英俊呐。”
“光凭这点,上头条绝对没有问题。”两记者交头接耳。
童妍笑笑,罗渐的英俊是医院上上下下公认的,他的英俊健康朝气,和ALOS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很难找到词语来形容ALOS,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祁寒,偏偏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叫人挪不开眼睛。
一直觉得罗渐缺少某些东西,足够说服童妍选择他的东西。拿ALOS做参照,童妍似乎有些明白了。
整场签约会设计得还算巧妙,考虑到ALOS太多禁区,主办方特意取消了提问环节,改为ALOS现场做一幅画。
台上桌椅清空,工作人员搬上画架和画凳,灯光也打成柔和的蓝色的。罗渐坐回童妍身边,颇为得意地朝她使了个眼色。
ALOS默默苦笑,商业对艺术的戕害无处不在,这就是他从不把绘画用作商业用途的原因。坚持这么多年,还是自毁原则,甚至苦心隐瞒的名字,面对那个清丽女子,也毫不设防脱口而出。
他静静坐着,始终没有执起画笔,有意无意扫视会场,发现她就坐在下面,深而明亮的眼睛流露出关切。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轻轻裂开了,他闭目,略作斟酌,捧起调色板开始调色。
“等等,”后排有人叫了起来,是某周刊的记者,素来毒辣闻名,“我听闻ALOS先生在国外有个雅号——‘静坐的风神’,还听闻ALOS先生从不站立做画。今天请您为我们破一次破例,站着完成这副作品。”他的提议受到一些同行的支持。
童妍条件反射地看向ALOS,眼里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担忧。他会如何应付这个局面呢?
“我办不到。”
“有不可告人的理由吗?”
“与你无关。”生硬地抛出一句。
忧虑的事情终于发生了,ALOS的态度激怒了他,有的记者隔岸观火等着看ALOS的笑话,有的则煽风点火联合向ALOS发难。
ALOS没有一句申辩,依旧骄傲地挺着脊背。童妍感受到他倔强之下的无助,像动画片里遭人误会百口莫辩的流浪小孩儿,心疼漾起了涟漪。
求助似的扯扯罗渐的袖子,罗渐如梦初醒,一跃上台,在ALOS耳边嘀咕了几句。但见ALOS脸色“刷”地白了,摔下画具拂袖而去。
会场一片死寂,随后炸成了一锅粥。罗渐以掌击额,早知这个ALOS不是善角,没料到他把烂摊子扔给别人就跑了。他陪着笑脸打圆场,背后一大把冷汗。强拉童妍来是为了展示自己魄力非凡的一面,如今……咦,童妍呢?他慌忙搜索,拥挤会场哪里还有佳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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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当时举动,“鬼附身”怕是唯一合理的解释。反正童妍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然随着ALOS冲出了会场。
鱼尾裙束缚住大腿,加上高跟水晶鞋,童妍须迈三步才能抵得上ALOS跨一步。
“ALOS,你等等!”无奈之下,无视路人侧目尖声高叫。
ALOS大步流星,对童妍的呼唤置若罔闻。
眼见他出了旋转门,招手拦下一辆的士,童妍心一横,不雅地撩起裙摆,“锵锵锵锵”追赶过去。
“黎珞疏!”她用手挡住车门,气喘吁吁瞪着他。下摆好像裂了,脚踝也磨破了。自己是哪根筋搭错,干嘛自找苦吃啊!
ALOS睬都不睬她,钻进后座吩咐司机:“开车!”
的士发动的同时,他觉得旁边位子陷了下去,一扭头,童妍也坐了进来。
“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走了,里面的人怎么收场?”
“里面的人?哼,你指的是罗渐吧。”
ALOS的眼里漫天飞雪,童妍在大夏天从头寒到了脚。寒冷之外,还有绵密的伤。沦为众矢之的,他孤傲地像个斗士,可自己道出劝说的话后,他居然露出了悲伤无害的表情。
童妍觉得委屈,若不是担心你得罪媒体被封杀,我犯得着吗?
不对...他那是在...吃醋吗?误解自己站在罗渐的立场,所以,吃醋吗?想到这一点,脸上莫名晕开了红潮。
可怜的司机师傅每隔三秒看一眼后视镜。两位客人赌气似的不说话,那位男客的脸色跟日落的青石板一样又硬又冷,车里温度骤然下降,“你们去哪里?”无论如何问不出口,只好一圈一圈绕着会场转。
计价器跳了两次,身边人不吭不动,除了起伏的胸膛,与雕像相差无几。车窗外灯火星火遥相辉映,车窗内钢琴曲缓缓流淌,一扇玻璃隔开两个世界。
如果保持现状,两人一车,海角天涯,就这么走下去,也不失为“天长地久”呀!
童妍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ALOS突然开口,声音不胜疲累:“回会场。”
七上八下的心复归原位,平静之后,失落袅袅地升了起来。
那厢,记者们收拾家伙准备撤退,罗渐使劲浑身解数也劝不住,心说这下全砸了,ALOS却如天兵神将重新出现。经过刚才那么一闹腾,大家也不好意思再唇枪舌剑,看ALOS不发一言,搬开画凳摇高画架,纷纷掏出摄影机相机继续工作。
童妍从后门溜进来,罗渐眼尖,昂贵的雪纺晚装成了名副其实的“鱼尾”,感激地附耳:“谢谢你了。”
童妍抿嘴挤出一个不由衷的笑,靠向椅背,心情复杂地欣赏“站立风神”的处女秀。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数把画笔染了洗,洗了又染。诺大会场只听到画布“唰唰”响以及偶尔按快门的声音。
ALOS两条腿轮流稍息,额上沁出细密薄汗,从童妍的角度看去,幽冷幽冷地结出了一层霜。她的左手攒成拳头,指尖扎入掌心也浑然不觉。四个钟头过去,走道上的记者乏地席地而坐,可他却固执地站着,不时咬住下唇,和那天在美院采访一样,直咬得下唇毫无血色。
“不要再画了!”童妍想冲上台狂吼,想把讨厌的记者通通赶出去,最后也只能一遍一遍地忍着。她懊悔不迭,自己不是比在场每个人都清楚ALOS病体初愈,怎么能事前没了解画画需要的时间,就凭一时之气强留他呢?
圆钟在童妍的自责和ALOS的痛苦中彳亍而行。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ALOS终于放下画具,胳膊撑在画凳上,双腿微微颤抖。众记者心满意足扛着沉甸甸的摄录机退场了,罗渐留下童妍先行送客取车。
乱哄哄一场闹剧谢了幕,会场只余童妍和ALOS。ALOS沉痛地看了童妍一眼,仅一眼,扶着墙一步一步蹒跚地走了出去。
童妍难过地闭上眼睛,神话的面纱被无情掀开了。黎珞疏,为什么要答应,为什么要淌这个浑水,为什么要委曲求全,为什么要给他们刁难你的机会?而我有什么权力指责别人呢?在此其中,我又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一滴泪水顺着脸颊轻轻落了下来,砸在心房最柔软的地方,溅起一朵透亮的水花。童妍懵懂地拿手覆住胸口,这颗本不多愁善感的心,为了他,接二连三、一疼再疼。
樱花凋零的俊颜、雾霭沉沉的眼眸,还有伤痕累累的背影在黑幕中飞旋着转哪转哪。童妍猛地睁开眼,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略带凉意的风一下子灌进她的四肢毛孔,她急切地搜寻,对街上,路灯下,到处都找不到那个寂寥卓傲的男子。
“妍妍,不是让你在里头等吗?”罗渐体贴地把外套披在童妍身上,“我们回去吧。”
童妍恋恋不舍回望长长走廊,一路灯光尽数熄灭。双手无力垂下,空荡荡的落寞,连风都握不住。
转角处,一双黝黑的眼睛注视着童妍离开。黎珞疏僵挺着身子坐上冰冷花砖,摸出手机,按下一串熟稔于心的号码:
“司徒,是我。”电话那头激情尚未退去,黎珞疏哑声笑道,“对不起,又打搅了你的好事...你,能不能来接我?”新一波刺痛袭来,他牙关紧咬,扣住抽搐不已的腿,自嘲地撇撇嘴,“我恐怕,走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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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雾缭绕,黎珞疏躺靠在浴缸里,热气侵入硬如石头的膝盖,云淡风轻的脸上密布水珠,分不清是熏的还是疼的。
司徒撂下酒杯,上前搀扶黎珞疏,蒸汽红润了一向过于苍白的双颊,浴袍下均匀修直的小腿微微红肿。
“没事。”黎珞疏谢绝了司徒的好意,慢慢走到吧台,取过空杯子斟满威士忌。
“昨天还胃疼得起不了床的人没资格喝酒。”司徒一脸严肃把准备好的温开水推到他手边。例行说教粉墨登场。
“扣子。”黎珞疏无奈地摇晃透明高脚杯,随口说了一句。
“你别打岔!”司徒凶巴巴威胁,“...嗯?什么扣子?”
“你的扣子,扣错了。”
司徒低头,花衬衫的下摆旁逸斜出一大截。
“我今晚是不是挽救了一个送入虎口的无知少女?”
“什么嘛,这种事重在你情我愿!”
黎珞疏单手支颐,面带笑意看着司徒手忙脚乱整理堂堂仪表:“你和安朵小姐很像。”
“可惜,我们的性格只适合做你的朋友……我是为她鸣不平!你千万把你那眼神收起来。我性取向相当正常,我喜欢female!”边说边比划了一个护胸的姿势,逗得黎珞疏“扑哧”笑出声。
“唔~”舒解的眉宇下一秒便拧成了“川”字。
“很痛吗?要不我给你找个理疗师吧。”司徒紧张兮兮地握住他的肩膀。
“无妨,”好不容易缓过劲,黎珞疏歉然一笑,“大概签约仪式站久了点儿。”
没敢告诉他自己站着画了四个小时,否则以他的脾气,那位周刊记者饭碗不保。
“我真搞不懂,就为了叫‘童妍’的女医生吗?!疏,你喜欢谁都可以,唯独她,我不赞成。那女人必然会伤害你,不管直接还是间接。事先声明,我绝不不可能眼睁睁看你往火坑里跳的!”
“司徒,你逾矩了。”黎珞疏冷冷截断了他。
“唉,只有这时候你才端出总裁的架子压我,我以为你都忘了自己的真正身份呢。”
黎珞疏揉按跳突眉心,倦意深深:“你放心,我一刻也没有忘。”
“M•H财阀来传真催联合收购案的答复,你有什么看法?”司徒问得犹豫。
“回国前我们分过工的,这些你全权作主,我专心做好我份内的事。”
“疏...”
“快一点半了,再不回去有人该着急了。”
多年铁杆交情,司徒明白这是黎珞疏下逐客令的方式,他也不罗嗦,顺从地拉开大门:“疏,你我都清楚,有些事并非主观意愿能够改变的...早点休息。”
车轮碾压尘土的声音越行越远,周围又恢复死寂。300坪的房子,静得像一座废宅,心跳是唯一声响。早忘了热闹是什么感觉,自然也尝不出寂寞的滋味。主观意愿面对命运时的渺小可怜,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在结局来临前,可否容我最后放肆一次?
黎珞疏倾倒出杯里开水,换上烈酒,仰头一饮而尽。很快,胃部火燎的灼热伴着右腿隐隐疼痛和如影相随的疲惫,淹灭了今夜稀落星辰的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