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远去的记忆（1 / 1）
紫鹃躺在床上已经整整三天了，这三天简直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沉重的考验。她总觉得自己在做一个长长的梦，梦中她又回到了属于凌雨菲的时代。他们守在旁边哭泣。一会儿又到了贾府，跟前是王夫人的不满，对她指指点点。紫鹃感觉浑浑噩噩，像是在经过一条狭长的隧道，又看不见光明。
魏妈过来探了探女儿的额头，终于舒了一口气：“阿弥陀佛，总算是烧退了。”
紫鹃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那种感觉又像是几年前的那个黄昏一样，不过她第一眼看见的不再是鸳鸯，而是这位她所谓的母亲。魏妈的双眼已经凹了下去，高突着颧骨。神色也皆是暗淡的，模样疲惫憔悴。
紫鹃觉得嗓子暗哑，努力的喊了一句：“妈！”
魏妈慈爱的一笑：“好闺女，你总算醒了。”
“是啊，女儿醒了。妈不用着急。”紫鹃艰难的说着想着要安抚母亲的心。
魏妈端来了一个白瓷碗，里面有半碗药，“乖，既然醒了就先把药吃了吧。”
紫鹃十分厌烦那刺鼻的味道，但她知道自己得了病，既然有病就应该吃药。她欠了欠身子，魏妈将碗递到了紫鹃的唇边。
紫鹃皱眉喝了药，魏妈从身后变戏法似的从拿出一块糖放到了紫鹃的嘴巴里，并温柔的笑道：“我知道你从小就怕吃药，这味实在是苦了些。吃点糖就好了。”
紫鹃心里一暖，对魏妈轻轻的说了一句：“妈，让女儿在你们身边尽点孝心吧。”
魏妈抚摩着她的头发，亲切的说着：“好孩子，让你受苦了。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的养病。”
紫鹃双眼微微湿润。
“魏大娘在家吗？”屋外传来了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紫鹃一听那的雪雁的声音，忙对母亲说：“妈快去，是雪雁来了。”
魏妈忙起身走了出去，不一会儿雪雁就跟着进来了。她来到紫鹃的床前，见紫鹃瘦削了不少，脸色皆是蜡黄，身上盖的被褥也都是旧的。雪雁鼻子一酸。
紫鹃坐了起来，拉着雪雁道：“你怎么来呢，是姑娘打发你来的？”
雪雁含泪道：“姐姐怎么瘦呢？”
紫鹃勉强笑道：“病了一场怎能不瘦呢，姑娘怎样，我交给你的那些你有没有去做。”
雪雁道：“姑娘天天念着姐姐呢，听说姐姐生病了急得连饭也吃不下，药也不按时吃。常常流泪了，有几次宝二爷来了又哭一回，劝上半天才好些。”
紫鹃叹道：“姑娘的身子本来就弱，怎能不吃东西。你回去说给她听，就说我大好了，请她不要为了我难过，再怎么也得吃药吃饭。不然让我心里不安。”
雪雁道：“姐姐放心，我会说的。”
紫鹃又拉着雪雁的手说：“我走了后姑娘就剩下你了，你得机警一点，少说话多做事。姑娘平时待你不薄，你要尽心。”
雪雁流着泪道：“雪雁记下了。”她又将身上的那个包袱打开，首先拿了几本书出来对紫鹃道：“姐姐，这是姑娘让我带给姐姐的，说姐姐拿它打发时间。”又拿了两套衣服出来，都是林黛玉平时不怎么穿的衣裳，还有一对玉镯子，雪雁全都交给了紫鹃。最后拿出了一张银票，对紫鹃交代着：“好姐姐，姑娘让我给姐姐说，姑娘很想念姐姐，姑娘出不得府。这一百两银子给姐姐，让姐姐好好过日子，还说让姐姐不要担心，一有机会就接姐姐回去。”
紫鹃拿着那张银票的手颤抖了起来：“姑娘心好，她从扬州带来的那一点东西这几年被那些人一折腾还能剩多少。虽然在府里用不着什么，但也得有个计划。如今我也操不到那份心了，你是姑娘从家里带来的，也替姑娘多想着一点儿。”
雪雁点点头。
紫鹃不知道雪雁能不能担当起这些负担，但也希望雪雁这稚嫩的肩膀能够成熟起来。雪雁能在外面呆的时间并不多，转达了林黛玉的话后就要告辞了。
魏妈进来挽留道：“用了饭再走吧，雪姑娘。”
雪雁笑道：“不敢多留了，我是打通了守园子的婆子出来的，前面的人并不知道。该回去了，姐姐好好养病，下次再来吧。”
紫鹃点着头，又让魏妈去送送雪雁。
紫鹃看了看床上那些雪雁带出来的东西，她本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可这几年与黛玉相处下来，她早就把黛玉当成了自己的妹妹来关心爱护，而黛玉待她比从苏州带来的雪雁好了百倍。或许遭王夫人嫉恨的原因就有这一点吧。
魏妈进来笑道：“这雪姑娘似乎也懂事了。秀秀呀，你什么也不要想，只等将身子养好。姑娘待你又亲厚，这也是你们的缘分，后面的路我们再来想法子。”
紫鹃翻了翻床上堆着的东西，叹道：“可怜她了，好好的一个千金小姐，偏偏父母双亡。在这府里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她处处要强，且又敏感。身体也不好，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怎么好。”紫鹃像是在自言自语，她将银票递给了魏妈。
魏妈笑嘻嘻的接过去了，笑道：“这林姑娘倒也情深义重的。”
紫鹃觉得疲惫，她闭上了眼睛。魏妈也知道她有些厌烦，因此也退了出来。恰魏老爹回来了。
魏妈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呢？”
魏老爹道：“我将铺子交给了诚儿了，回来歇歇，秀秀怎样？”
魏妈笑道：“放心，才醒了。雪雁姑娘来了一趟又送衣服又送银子，折腾了一会儿。怕也累了。等会儿再见吧。”
魏常才放下心来：“这样就没什么担心的了。女儿年轻不懂事，闯下祸来。你这个当娘的也要好好劝劝她。再这么着，回去了总要吃亏的。”
魏妈道：“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里面姑娘拿了一百两银票，女儿给了我。我给你吧，看铺子里还要添置什么，有用钱的地方正好拿去。”
魏常道：“现在不急，你先收着。这很快就到年底了，今年总算一家子都在一处。好好的过个年，女儿的事过了年再说吧，总是要送进去的。我和诚儿去打点打点关系。你告诉女儿先别急。”
魏妈一一应着。魏常换了件衣服，依旧出去了。
父母的对话紫鹃全部听了进去。她在枕上想道：在那个府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小心，依旧不过是个丫头。只要是个丫头总逃不了被揉搓的命运，若自己又回去不是让人添笑话。自己走的时候说得多么坚决，真的不想再走那一条被摆布的命运了。她身上可是有着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她有自己独立的人格尊严，那个府里她自己是不想回去了。尽管舍不得林妹妹，但自己走了以后贾母定会派别的丫头去服侍，或许没有自己周到，但饮食起居上也用不着她来操心，更何况还有一个她千叮万嘱的雪雁呢。
紫鹃想了一番，已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恍恍惚惚中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叫的叫雨菲，叫的叫紫鹃。耳边似乎还有哭泣的声音，男的女的，她也辨不出来谁是谁呢。
以后的两天里，紫鹃总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魏妈一直守在女儿的床前，衣不解带的悉心照顾。好不容易紫鹃才慢慢的好了。
紫鹃在床上躺了五六天后再也没法躺下去，于是挣扎着下地来。魏妈忙上来扶着她，紫鹃推开了母亲的手说：“妈，不妨事的。我又没瘫痪，不是什么大病，你让我自己来吧。”一手扶着墙，便慢慢的走出了屋子。
冬日里的暖阳温柔的照着这个小小的院子。它又旧又小，就是贾府里那下人的房间也比这里强，更不用说大观园里那些雕梁画栋来。可是这小小的院落让紫鹃感到踏实，感到温暖，感到一种默默的温情。紫鹃半倚在门板上，魏妈忙从屋里搬来一张竹椅，上面铺着一张蓝布花的垫子。
“今天天气好，你就坐在这里晒晒太阳吧。”魏妈温柔的说着。
紫鹃笑了笑：“谢谢妈。”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半睁着眼睛看着院子里的景致。魏妈笑道：“我去给你倒点水来。”
紫鹃忙说：“辛苦妈呢。”
魏妈端来一个茶碗，道：“都是一家子，怎么这么客气起来。你在这里好好坐着，我去给你做点吃的，想吃什么告诉我。”
紫鹃笑道：“不用刻意去准备什么，我胃口不是很好，倒让妈受累了。”
“这孩子，怎么说这么见外的话来。不要忘了这是你的家。”魏妈笑嘻嘻的说了句就去厨房了。
紫鹃拉了拉衣服，尽情的徜徉在冬日里的暖阳下。那几棵高大的榆树似乎在诉说着这个院子的历史和年轮。墙角里也不像她第一次来到这里那么乱糟糟的了，魏常已经种了些花草，几个花盆叠落在那里，只因是冬天也没什么好看的花儿。紫鹃很自然的又想起潇湘馆里那几竿翠绿的竹子，想起后院里几棵梨树，想起黛玉那贮满书籍的房间。如今那样的生活离紫鹃远去了。在以后的日子里留下的不过一点回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