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各自天涯（1 / 1）

秦牧坐在黑暗中，对着荧荧的显示屏，幽暗的光线照亮他清冷无光的容颜。屏幕当中，一个小小的窗口里，女孩子宛如婴儿一般蜷缩着。可以看见她大半个面孔，肤白细腻，却没有神采，脸颊上有干掉的泪渍。

他拿起手边透明的茶杯，喝了口清茶。她可以醉，但是他不可以。在他们彼此纠缠的近十年的岁月里，他一直扮演着清醒的角色，如今更加不可更改。

寂寥冗长的黑夜，他指尖的烟换了一根又一根，房间内始终弥漫着烟草的气息。

他想了很多，想起了有一年，大年初三，夏锦葵面带微笑的站在沙发边上，白净的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条跃，一句“即便最终无法拥有，也是生命中最美丽的光景。”在屏幕中淌出，当时她打了很多字，如今他多数已记不得，只有这一句，深深的印在了心里。又想起他曾经做过的一个梦，梦中她站在一片怒放的玫瑰花海中微笑，他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直到时间过去。物换星移。

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这一个梦原就是他们最好的写照。他永远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她，看着。她的生命，他无法参与，更无法拥有。

天亮后，她慢慢坐起来，然后扶着沙发站起。拢了拢头发，神情倔强。

他看她走出摄像头的拍摄范围，然后将鼠标移到右上角，点了关闭按键。套上外套之前又删除了一个软件。

几个月后堇色易主，秦牧什么都没有带走，两袖清风的离开。

第一年，他用自己大部分的积蓄在江南小镇的郊外买了一块小小的地，盖了几间房子，翻土种花，集露煮茶。

第二年他受聘于一所小学，教音乐。周末时他会开车去市集，买几株花苗，几盆兰花。认识了当地的一个女子，年轻质朴，有情有意。同年，他在书店里看到她的书。《寄给过去》。买下来，并要求不要在书上敲上书店的图章，带回去和一只木盒子一并锁在抽屉里，一直到生命的尽头，他都没有翻动过。

第三年，他娶了当地的女子，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婚礼，邀请了过去的一些朋友，没有通知夏锦葵。

第四年，他的女儿出生。他抱着不满一周岁的她去看园子里的玫瑰花，说，安然长大之后，也一定会喜欢。他的妻子善良淳朴，没有上过大学。她给他们的女儿起名，秦安然。只求她一生安定自然。小名是秦牧随口说出的，小锦。他从来不叫。他的妻子却常常抱着女儿慈爱的唤，小锦、小锦。

第五年。年初，秦安然会在秦牧的庇护下小小的走上几步，跌跌撞撞，奶声奶气的叫爸爸。秦牧的妻子是普通的家常女子，不会表达感情，疼爱总是藏在心底，对女儿总是责备居多。秦安然与母亲并不亲近，十分依恋父亲。

第六年，秦牧偶遇夏锦葵。初夏时，他带着女儿去旅游，妻子不愿意远行，留在了家里。他们在海南的天涯海角相遇。他抱着安然，看见她站在远处望着静谧幽深的大海出神。身旁不时有年轻男子搭讪，她与他们聊天，姿势防御疏远。

安然待在秦牧怀里，不吵不闹，极为安静。他的脸靠在女儿的小脑袋上，看着远处谈笑自如的夏锦葵。

日落时，她转身，看见他。

他走上前去，气度不凡，云淡风清，“锦葵。”

她点头，眼泪刷刷的落，她说：“对不起，让我哭一会就好。”

他认真的看眼前这个他从小便认得的女子，她的神色已经不再清稚，坚定果敢，成熟动人。女儿忽然在他怀里挣了挣，他低下头去安抚，“安然怎么了？”

秦安然指着夏锦葵胸前的一串琥珀项链，“爸爸，安然要，安然要。”

夏锦葵猛然望向她，“她是你的女儿？”

秦牧点了头。

她说：“很漂亮。”

也很像你。这四字，秦牧毕竟没有说出口。

她拿下颈上的琥珀，放在手心里，伸到秦安然面前。安然一把抓起，贴在小脸上。

这串琥珀成色极好，是肖思锦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说将来送给她的有缘人。如今给了秦安然，不知算不算得上缘分。

“锦葵——”

她笑笑，断了他的话语，“我很好，过得很好。”

她又说：“我可以抱一抱你女儿吗？”

秦牧小心的将安然放到她怀里，“安然很懂事。也很安静。与你小时候非常像。”

夏锦葵一笑了之，他与别人的女儿，无论怎样都不会跟自己相似吧。

“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几年前。”

“哦。”

就再无言语。夏锦葵看着蔚蓝的大海逐渐染上红霞，内心已不是方才初见秦牧时那般的汹涌不定。那一场过去，她已经不再介怀，不再疑惑，不再质问。一切都像是年三十晚上的烟火，绚烂之后消失在半空，最终落的地上的只是小小的烟点，不需要关注，甚至，不需要清理。雨水一洗，自然洁净。不留任何痕迹。

他抚着安然粉嫩的小脸，说：“锦葵，对不起。”

她笑了一笑，自然是知道他在为多年前的离弃而感到难过。

“每一个人都会拥有一场刻骨的过去。我的刻骨只是恰巧遇上了你。所以，不要对不起。谁都有权利选择最适合自己的人，谁都可以爱，或者不爱。”说到最后，她语噎。

秦牧无言。

她又说：“只要我知道，在那一段春暖花开的年岁里，你给予过我的情感，没有一丝虚假，这就够了。”

她低下头，吻着安然的小耳朵，“真的，够了。”

他一直温柔的凝望她。不说话。

她继续一个人喃喃地，“我只是没有在最好的时间遇见你。如果今天是我们的初相见，我一定会用心经营这份感情。不会如此轻易放弃。”

“最好的时间……又能怎样……”他轻不可闻的说。

她依然顾我道：“秦牧，你这样很好。生活安定，妻子贤惠，女儿可爱。这就是我在很多很多地方为你许下的心愿。希望你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如此，我就没有什么可以遗憾的了。”她看向大海，说：“这曾经是轻寒对我的希冀。现在我终于明白，当一个人情感健全的人得不到一份感情时，他往往不会嫉妒，最最渴望的只是他惦记着的那一个人可以有一份平和的幸福。与世俗纷扰无关。”

秦牧抱回了女儿，轻轻说：“锦葵，你知不知道，说这些话多么的不合时宜。”

“我并不觉得哪里不合时宜。我只是把心里想的告诉你。不求任何回应，仅仅是倾诉。无关其他任何。”

海风吹来，他淡淡道：“起风了，我送你回去。”

“哦，好的。”

随后秦牧送夏锦葵回去，才知他们住的竟是同一家旅馆，并不豪华，干净简洁。晚上安然睡下后，他细细端详着女儿恬静的睡颜，不由苦笑。原来如今的自己远没有夏锦葵豁达明朗，善良通透。半小时后，他确定女儿不会再醒，悄悄的走出房间，轻扣了夏锦葵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