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七章(1 / 1)
明明知道不是那个女人,为何还要上当?
为何呢……因为那本就是心中的禁区,就是明知那魔物不是司徒夫人,她还是想要解释,想要得到她的原谅……
难过的阖上眼睛,唐淼一句话也不想说。
顿了顿,玄衣男子清冷的眸中隐隐有些关切,蹙着眉反常的开口对她解释,“那仅仅是能够看透人心的邪魅而已。你一时疏忽,被它窥破心结,那魔物才有机可趁。”
看着身边的少女依然垂首不言不语,他又加了一句,“像司徒夫人这样的女子,想来必然已经重新开始了轮回。多想无益,徒增烦恼。”
少女缓缓抬眸看他,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微微扬起唇角,她轻声道:“轩辕,我们什么时候回罗浮?”
七月月朔,九嶷舜源峰。
巨大的榕树下,茅草屋中淡黄色的烛光恬淡安然。
须发皆白的老者脸色沉郁,负手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神色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紧张不安。
凌霄花有些担忧的望着他,安慰道:“女夷姐姐法力高深,定然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云阳翁还是先坐下来休息一下吧。”
老者长长叹息,望着窗外漆黑的夜幕微微摇头,“不行了,那丫头现在已经不行了。唉,怎么能不担心?”
凌霄皱了皱眉,“再怎么不济,回魂的法力总是还有的吧?”
老者依然摇头叹息,眉头深深皱在一起。
角落处的藤椅上,谢俨安静地端坐着,眸子像是上好的黑玉,微垂的睫毛将眸中思绪完全遮挡。
状似悠闲地举起白瓷茶杯,送至唇边啜了一口。抬眼看到外面的天幕,似乎比方才又黑了几分。心中到底焦灼了起来。
那少女离开时神情轻松欢愉,冲他挥了挥手,轻描淡写道:我去去就来,在这边等着我。
似乎,她不过是去换件衣服而已。但是,看对面老者的反应,似乎是件很不得了的大事。
回魂是什么……
“我回来了。”伴随着一道有些疲倦的声音,女夷跨进房间来。
谢俨立刻抬头朝她望去,而后怔了怔。
依旧是那样的容貌,依旧是那样的衣衫,少女却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脸色苍白,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倦意。
老翁攥住她的手,蹙眉道:“怎么用了那么久?唔,手居然这么凉……”
女夷微笑着挣脱,轻轻斜了他一眼,口中淡淡道:“哎呀,云阳为老不尊。”
此话一出,果真将那老翁气的吹胡子瞪眼睛,“你这丫头,枉我这样的费心为你,你居然还不领情!”
“谁说我不领情?”女夷扬眉,凑过去在老翁颊上印了一吻,得意洋洋地抬头看他,“看看,我多喜欢云阳。”
老翁瞪了她一眼,脸色渐渐缓和下来,长长叹息,“还好这次回魂成功了。”
女夷靠在门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轻描淡述道:“那是自然。”
顿了顿,她的眸子突然说不出的认真,“其实我真的很感谢云阳。若不是你这棵大榕树护着我的元气那么多年,只怕我现在真的死了呢。”
云阳望了她一眼,抚摸着胡须不言语。
女夷露齿一笑,“你不要这样嘛。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觉得我陪了你一千年,实在是个很好的邻居,所以,你情愿为我做这些事情是不是?”
“还有力气耍嘴皮子,可见凌霄说的果真是对的。就算你法力再怎么衰微,回魂还是轻而易举的。”
女夷耸肩,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垂下的眸子瞬间划过一缕失落茫然。抬眼瞥见正看着她的谢俨,不由得莞尔一笑,轻快地跑了过去,双手交握在背后,侧头看着他调皮道:“甲,看看我有何不同?”
谢俨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番,缓缓说:“看上去,精神似乎好了些。可是……脸色并不好看。”
对面的少女斜了他一眼,笑吟吟地摇头。“不是,那不是重点。”
再次凝视对面俏丽的少女,他沉吟道:“好像,比以往看起来真实许多……”
少女赞赏地拍手,“唔,不愧是我的仆人呵!”说过,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按在他的眉心,笑靥如花,“现在如何?”
那根手指,冰凉如水,一丝丝凉意由眉心蔓延至全身。
怔了怔,谢俨好看的唇角慢慢扬起。原来,所谓的回魂,是这个意思……
她有了自己的身体……刹那间想到初来九嶷的那天晚上,她带着自己去看的那个躺在棺材中的华服少女。
“棺材中躺着的人,就是我呢。不过,现在身体还没长好。过两天,应该就可以了。”
说这话时,那少女脸上漫不经心的笑仿佛就在眼前。明明是笑着的,眼底却有苍凉的悲哀。
云阳捋着胡须,脸色凝重的看着对面笑靥如花的女孩子,心底长长叹息。
第一次见到这女孩是在什么时候,他已经忘记了。九百年,还是一千年前……
他只知道,在遇到她之前,他的生命是漫长枯燥而单调的。
只记得那时候,这清灵的少女周身弥漫着淡淡的仙气,虽然还够不上鬼仙的级别,但在他眼中已经没差别了。
她的灵柩浩浩荡荡的由许多人历时弥久耗资颇巨的抬到九嶷的舜源峰来。而后,郑重其事的沉入忘尘湖。
那些送她来的人,在湖边演奏哀乐,静静垂泪,场面端重静穆。
可是,没有人看到,就在他们身边,这清灵的少女紧紧抿着唇,黑曜石般的眼睛漠然看着他们悲痛欲绝的脸,神色清冷。
“你是谁?”
那个时侯的云阳,已经是株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榕树,幻化成人身也已然是银发银须的老翁。大概是寂寞的久了,看到她,突然生出一种熟悉的感觉。于是,以九嶷舜源峰主人的身份前去搭讪。
少女冷冷望了他一眼,秀美的下巴朝忘尘湖中轻轻点了点,漠然道:“我就是棺材中的人。”
云阳记得,自己那时候是吃了一惊的。
这仙气缭绕的少女居然是……鬼……
“我不是鬼。”少女微微蹙眉,不悦地横了他一眼。看到他有些诧异的表情,少女眉眼间渐渐扬起一种异样的骄傲来,“我不是鬼,只要再修炼一段时间,我就会变成仙了。”
云阳沉默不言。
因为看的时间久了,才发现,那少女周身淡淡的仙气中有种隐隐压不住的戾气透出来。
修炼成仙,只怕,会是件很难的事情。
“你不相信?”少女扬眉看他,而后,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我哥哥请了楚国最有名的巫师掐算,整个楚国,九嶷的忘尘湖是灵气最足的地方。所以,我肯定很快就能成仙。”
彼时的少女,自信满满。对口中的哥哥,更是满心信赖。
可是,世事难料,又怎么会料到,千年后,正是这灵气最充足的地方,害的这少女生不如死,离成仙之路,越来越远……
云阳点了点头,做出豁达端庄的样子,“嗯,那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少女闻言侧头看了看他,片刻后恍然大悟,“你就是那株榕树?”
云阳颔首。
少女顿了顿,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也对,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我叫女夷,你呢?”
哭笑不得一番之后,他坦然道:“云阳。”
少女漫不经心的点了点,视线重现落在方才那群送葬的人身上。
仔细看去才发现,她的目光,一直望着一个人,一个一袭黑色锦衣,脸色苍白,悲痛欲绝的男人。
少女冷漠的眼眸中隐隐泛出哀伤,淡淡道:“那是我哥哥。”
后来,相处的时间久了,闲暇的时候,女夷会心不在焉的讲些以前的事情给他听。
于是他知道了,眼前的少女,居然是楚国的公主,彼时楚国国君的妹妹。
虽然女夷没有说,可是他看得出来,她对于自己的哥哥,非常依恋。
那日的哀乐奏了三天,黑衣男子不吃不喝的在湖边守了三天。期间,这少女一直静静坐在旁边陪他,神色凄哀。
男子最后离去时,大口大口的呕血。憔悴颓废心如死灰的表情俨然是失去了这辈子最挚爱的人。
云阳第一次见到甲的时候,微微吃了一惊。
这男子,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和千年前忘尘湖畔失声痛哭的男子,竟有七八分的相似。
也终于明白,女夷为何坚持要带着这男子在身边。
女夷在湖边那男子曾经待过的地方静静坐了一个月,而后,在云阳幻化成的茅草屋中,心安理得的住了下去。
总算是有人陪了,连日子似乎都快乐了许多。直到突然有一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茅草屋中不见了那少女的身影。
她用法力凝在忘尘湖中的一段声音告诉他:她去沉睡了。
自此,他方明白。原来,这少女本已得道,将要尸解飞升的刹那,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心中作为人类的恶性刹那膨胀爆发,于是尸解不成,沦落成……带着仙气的魔……
鬼仙……似乎可望而不可及呀……
那是她第一次沉睡,十年后某一天午夜,云阳被忘尘湖中涨到滔天的波浪惊醒。
在咆哮的水声中,黑发的少女破浪而出,御风而行,朝九嶷山下急速而去。
两天后回来时,她灵体惨淡无光,轻描淡述道:哥哥去世了。
像是怕他担心似的,她微微一笑,补充道:反正,人总是要死的。
人总是要死的,这道理他们都明白,也看的都很开。可是,女夷还是沮丧了许久。
她一直喃喃的说:哥哥是她害死的。哥哥太疼爱她,太爱她……
她说:原来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果真如此,她还是不配得道成仙的……
她说:自己之所以变成眼前这个样子,就是报应,报应自己做了坏事,尽管是无心做的坏事……
对于人类的感情,云阳了解的不多。但是,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千年的时光眨眼而逝,再重的哀伤也磨的只剩下一个影子。
大概是受到了很大的伤害,从此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她的灵体就会回到忘尘湖中的灵柩里休憩,而后,灵体醒来。在灵体醒来后的第一个七月月朔,她的身体也会复苏,此时灵体可以回魂。
回魂的时间长短不一,有时候一个月,有时候三两年。要摆脱掉尸解时的带来的戾气,只有这个时候。
初时,她很认真的修炼,对着忘尘湖修炼。可是,这湖中强烈的灵气越发激发了她体内的戾气,戾气挣脱,本来周身缭绕的仙气渐渐被戾气褪去,她身体也越来越弱……
后来,偶尔遇到一个德高望重的修道之人,告诉她,若要除掉体内戾气,只有吞食九穗禾。可是九嶷虽大,各种奇花异草也多,偏偏没有九穗禾。
无奈之下,在灵体可以活动时,她只好四处寻找九穗禾。但,仿佛茫茫之中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操纵着一切,好几次,差之毫厘,她与九穗禾失之交臂。
叹了口气,眼看着眼前戾气满身的少女,他只觉得头痛。
女夷转身瞅了他一眼,轻声嗤笑,“云阳,你最近越来越喜欢叹息。当真是老了不成?”
白发老翁皱了皱眉头,停顿片刻,开口道:“现在,也许是找九穗禾的好时机。”
女夷怔了怔,清澈的眸子中光芒微微闪烁,“为什么这么说?”
深深看了她一眼,老翁缓缓道:“魔神复苏。”
少女有些不解,“魔神复苏,与九穗禾有何关系?”
“魔神复苏,魔类横行,九穗禾就有可能现世。”
少女秀气的眉拧在一起,摇头道:“不懂。”
老翁叹息,“天下万物,从混沌初生,盘古开天起,便是一物降一物。而今魔物纵生,作为仙草的九穗禾,自然很有可能现世。”
女夷眼睛蓦然亮了亮,“也就是说……”
老翁点了点头,“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少女立刻跳了起来,拉起谢俨往门边走,一迭声道:“赶紧走赶紧走,我们要立刻找到九穗禾!”
凌霄花哭笑不得,“女夷姐姐,也不急在这一时吧。刚刚回魂,身体还是有些不适应的,不如好好休养一下,过两天在去。”
女夷挥手,不耐烦道:“不行了,我等不及。过两天的话,九穗禾很有可能会被人抢走的。”
老者蹙眉,“今天月朔,外面漆黑不见五指,九嶷山路本就崎岖,纵然你不要紧,他可禁不住你这么折腾。”说着,视线望了望甲。
女夷顿住,摸着下巴看着谢俨,喃喃,“果真。看来我要找些东西给你补补才好。”
凌霄有些诧异,“难道这个人,竟然是完全不会术法的?”
谢俨有些尴尬,一双清亮的眸子直视着凌霄,坦然道:“的确不会。”
他本是江左世家子弟,虽然家族中有些人也一向颇好此道,但谢俨对术法类的东西一贯是嗤之以鼻的,认为不过是怪力乱神的东西,巫觋之徒借以迷惑愚昧之人,诈骗钱物。
现在此情此景之下,自然任何怪力乱神的东西都是……完全可能存在的。
凌霄更加不解,睁着漂亮的眼睛轻声道:“那么,女夷为何……”为何收了这么一个人做仆人……
女夷噙着笑意望了他一眼,打了个响指,想当然道:“自然是因为……他够听话咯!”
长身而立,谢俨身形洒脱,玉树凌风,轻声咳了咳,微笑道:“不要紧的,既然很着急,我们立刻走吧。”
女夷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坐在太师椅上以手支腮望着他们,“不,我现在又不想走了。我想休息。”
“休息”两字一出口,一种明显的疲惫从她脸上显露出来。淡黄的烛光温暖和煦,映的她美丽苍白的脸上,那种疲惫突兀到有些触目惊心。
房间中一时之间无人言语,女夷强撑着勉力一笑,软软道:“为何不说话?”
银发的老翁蹙眉,“好了,有什么话明天说,现在丫头你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