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说,你是不是南梁的奸细??”钢铁般的手指再次粗暴地扳起她的下巴。
唐淼一片恍惚,乌黑的眼睛怔怔看着他,不言不语。
握着她下巴的手指稍稍用力,嫌恶道:“难道是哑巴……”
“将军你,出生的时候下着很大的雨。”少女唇瓣吃力地开启,呓语般吐出这几个字。
徐嗣徽一怔,“你说什么?”
“将军小时候很淘气,五岁的时候跌进了自家荷花塘中险些淹死;将军十三岁成婚,但娶的并非喜欢的女子;将军第一次领兵打仗的时候,母亲去世了……”微微闭着眼睛,唐淼努力读取从辖制她的那双手里得到的信息。
瞳孔蓦然阴鸷起来,徐嗣徽另外一只手狠狠掐住少女苍白的花茎般的脖子,“说,你到底是谁?”
少女脸颊渐渐涨红,挣扎道:“我……可以通灵……”
徐嗣徽狠狠瞪着她,充血的眼球骇人之极。
元朗蓦然大悟似的拍了拍掌,“将军,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可以……”他声音低下去,一边说着,一边瞟了那少女一眼。
徐嗣徽脸色渐渐缓和,手掌一挥,厌恶地将那少女破布一般甩了出去,瞪着眼睛说:“既然如此,你好好吩咐人看着。”
转头冷冷瞥了唐淼一眼,他警告道:“你最好不要耍深心机。”视线缓缓移到不远处,他皱眉,“你怎么还没走?”
杨惜身影清逸,如玉般的面孔若无其事的勾出一抹笑来,“将军还没说,要给杨惜怎样的酬劳。”
徐嗣徽一声冷嗤,鄙夷道:“商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被元朗从地上扶起的瞬间,唐淼感触到了门边那男子的目光。
淡淡的,带着些……隐晦的关切……
她住的地方,与其说是一间房子,倒不如说是一个牢房。
元朗送她进来时,有些歉意的说:“只能先这样了。为了让将军放心,也为了你的安全。”
她垂首低低道谢。其实住在哪里,对她而言是真的无所谓。
等到狭隘的房间只剩下她一人时,微微舒了口气,将脖颈上挂着的镜子拿出来,手掌附在上面认真搜索司徒端的踪迹。
也许是能力依然有限,除了一片浑浊阴暗的乌云,她什么都没看到。
叹了口气,少女阖上眼睛,“宾满。”
脚下的地面浮现一团黑色的宛如拥有自己实体的烟雾。烟雾凝聚,形成一个虬髯怒张的男子的头颅形状。
眼睛中一滴滴朝下滴着血,它一边在半空中盘旋着一边瓮声瓮气地问道:“主人呼唤有何吩咐?”
少女张开眼睛,“在北齐军的俘虏中寻找一个叫司徒端的男孩子。有他消息的话,过来告诉我。”
宾满低头允诺,又是一阵黑色的烟雾,它从原地消失。
宾满,古战场怨灵凝聚成的魔物。在这里,也许它是最自由无拘束的。
房门被人轻轻扣了扣,元朗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唐姑娘,将军要见你。”
想到那个粗鲁的只会抓她下巴的那人,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脸上挂着恬淡的笑意,她欣然允诺,“好啊。”
取悦了那个男人,才能更方便的救出阿端。
昏暗的房间中,一灯如豆。
太师椅上壮硕的虬髯男人翘着腿,不耐烦地盯着门口。
“将军,唐姑娘带来了。”元朗行了一礼,轻声道。
微微颔首,徐嗣徽如鹰般的视线紧紧盯着刚进门的少女,话却是对元朗说的,“你可以下去了。”
元朗蹙眉,缓缓道:“将军,这女子虽然貌似柔弱,但是,说不准会对将军有什么伤害。属下待在这里比较好。”
冷冷扫了他一眼,徐嗣徽粗着嗓门嘲讽道:“用你那单薄的小身板来保护我?”
元朗一怔,面上有些尴尬,依然道:“巫觋之徒,惯用一些伎俩手段,属下还是……”
“滚――”吼声如雷,徐嗣徽拍着桌子咆哮。暗淡的油灯火焰跳了跳,几欲熄灭。
元朗不再言语,淡淡瞅了唐淼一眼,躬身退下了。
“我们这次伐梁,可会成功?”静静望了唐淼一会儿,徐嗣徽粗声问道。
唐淼怔了怔,这种问题……
“怎么?不知道?”
眼看着对面的男人眼睛威胁似的眯了起来,她慌忙道:“自然,北齐十万大军,定然是所向披靡的。”
徐嗣徽冷笑,“所向披靡?于是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唐淼蹙眉看着自己的脚尖,心中叹息。她不是神,她只是能通过别人没有的眼睛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而已。
万事天已注定,她还没有资格窥到天机……若不是因为魔神苏醒了一些,她只怕更加羸弱。
“因为离开故土太久,兵士有些倦怠而已。小息几日,士气自然上涨。”她轻描淡述。
“是么?”对面的男人在黯淡的灯光中眯着眼睛看她,许久,慢吞吞说了句,“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是进攻的大好时机?”
唐淼闻言再次怔住,顿了顿,艰涩地说:“癸卯(二十九日),有大风。”
纵然没有大风,她也有方法起风。
“哦?也就是说癸卯日??”
唐淼低头无语。
徐嗣徽突然笑了笑,冲她勾了勾小指,“来,过来!”
她怔住,过去……做什么……
扬了扬眉,那男人再次唤道:“过来!”声音狠厉许多。
深吸一口气,她咬着嘴唇一步步朝灯下的男人走了过去。
徐嗣徽微微仰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白衣少女,淡淡道:“你知道我以前的事情,那么,我以后会如何?会官至何位?寿数如何??”
唐淼咬着嘴唇,默然无语。
她看不透他的命运,但却可以看到他的身上笼着一层微薄的血雾。寿数,只怕将尽了。
灯光下那少女拧着眉头的样子说不出的楚楚可人,虽然南朝的女子一贯单薄,可是,到底是个女人。
眸子阴沉了许多,他伸出手去,“过来。”
唐淼蓦然后退一步,惊愕地看着他。
半边脸隐在黑暗中,这粗鄙的男人比白日显得更为狰狞丑陋。他眼底幽幽流动的那种东西,让她情不自禁地慌乱起来。
用力咬了下嘴唇强迫自己安静下来,她在心底默念:阿端,阿端,阿端……
勉强一笑,她侧头看去,“将军何事?”
徐嗣徽低哑地笑,“你不会认为我想找你谈天吧??过来,把衣服脱了。”
脚步不受控制的再次后退一步,她紧握手掌抑制自己唤出宾满的名字。
“还不过来!”满脸不悦,那男子缓缓站起身来,塔一般粗壮的身体刹那间挡住了所有的光线。
唐淼睁大眼睛,下一瞬间手臂一紧,被拉进一个让她窒息的怀抱。
徐嗣徽满意地挑起嘴角,“女人,最好就是乖乖的,跟老子来这套没用。”说着,嘴唇往她的脖颈凑去。
身体里的战栗在一刹那惊叫起来,她浑身颤抖,压抑不住的怒气奔涌而出,“饕……”
“餮”字尚未出口,她被另一双坚强有力的手臂拉了出去。抬眼的慌乱间,她撞入一双茶色温润的眸子中。
那人紧紧抿着唇,俊美的面孔木无表情,眼底却冰冷阴鸷,不由分说地将她拉到身后。
呵,杨惜……她一颗半悬在空中的心终于渐渐落了下来。
“杨惜,你想死?”徐嗣徽一声怒吼,“砰”的一声巨响,旁边的木桌被他一掌劈的粉碎。油灯跌落地上,室内刹那间一片黑暗。
握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如此温暖,忘记了片刻前的委屈耻辱,唐淼竟然有些失神。
元朗听到声响,匆忙的从外面进来,蹙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四周,轻声问道:“怎么这么暗?来人,掌灯!”
黑暗中,徐嗣徽倏然冷笑,表情阴冷的恍如地狱的恶魔,阴森森道:“杨惜,若你想要这丫头,我双手奉上。杨惜,你可是想要她??”
一个士兵低头捧着一盏灯战战兢兢地走进来,昏黄的光晕映着杨惜嘴角那抹浅淡的笑意。缓缓松开唐淼,他坦然道:“自然不是,杨惜怎敢如此大胆。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为将军考虑。”
“为我?”徐嗣徽扬眉,蓦然大笑起来,而后,一双冰冷而不失狡狯的眸子恶狠狠盯着他,“好,说说看,如何是为我。”
“眼前的女子,是个女巫,这个,将军总算勉强认可的。作为女巫,一旦清白受到玷污,就会失去神的庇佑。所以,我想,将军其实是可以再等一等的。是么?”他缓缓而言,嘴角微微扬起,瞳孔恢复以往的淡定冷漠。
徐嗣徽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摩挲着下巴,半晌,阴郁道:“也罢。给老子唱首歌解解闷。”
刚想说自己不会,就看到杨惜视线淡淡扫了过来。顿了顿,她低下头。“是。”思索片刻,轻轻启唇唱了一支很久很久以前,娘亲教给她唱的歌。
那时候,没有战争,没有慌乱,没有人死亡。
娘在溪边洗头发,口中轻轻唱着这支歌。头顶高高的日头落在溪水中金光闪闪,娘乌黑油亮的发柔顺的像林间清畅的风。
她不明白娘在唱什么,只觉得好听,就默默记在心上。
娘的笑脸恍惚就在眼前,喏,阿淼,以后唱给你心爱的男子听。
唱给你心爱的男子……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吴侬软语,轻柔婉转,恍如林间淡淡的雾气,弥漫着丝丝不可言述的悲哀。
“够了!”徐嗣徽猛然间瞪了瞪眼睛,有些烦躁地挥手,“下去!”
月白色衣裳的少女咬着嘴唇瞅了杨惜一眼。
他背对着她,仅能看见他微微的侧脸,背影挺拔,那么美好,让人眷恋。
心中微微叹息,她低着头离开。
夜半,不知为何,唐淼突然惊醒,心有所感的望了眼门的方向,光着脚立刻跳下矮塌,飞一般的旋到门口。一把将门打开,她怔了怔。
朦胧的月色下,房外果真静静站着一个人,那人看到她出来,轻快地扬起唇角,明亮的眼睛像天边那弯凉月似的微微弯起,唤了她一声,“阿淼。”
喉头不知为何有些哽咽,这些日子的奔波苦楚刹那间袭上心头,她来不及说话,仓猝地低低应了一声,“嗯。”
杨惜微笑,“这些年过的可好?”
她依然低头,“好。”顿了顿,想起了什么似的回问道:“你呢?”
嘴角笑意加深,他点了点头,“我也很好。”
夜风拂动他额前的那缕发,拂过挺直的鼻尖,拂过红润的唇瓣……
静静站了许久,他微微叹了口气,带着浅浅的笑着走了过来,低下头理了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有些发凉的指尖落在她的脖颈上――她今天被徐嗣徽碰过的地方。那手指不易察觉的微微抖了抖,迅速抽离。
看着她的眼睛,杨惜语气柔和,“乖,现在去睡觉。”
唐淼怔怔抬头看他,突然问道:“惜,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么?”
绝美的眉眼间落下一片阴霾,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乖,快去。时候不早了,我也要走了。”
唐淼只觉得自己有一肚子话要对他说,可看到他洒然的挥了挥手,渐渐远去的背影,硬是没有唤住他的勇气。
月色下站了许久,她有些挫败地按住眉心,不知道惜,为何会在这里……不知道白日里,他为何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
忆起徐嗣徽曾经叫他――商人,他在做和司徒府一样的事情么?
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司徒家已经罹难……
辛丑(二十七日),北齐军队跨秦淮河修筑桥梁渡兵,夜里到达方山,把军舰摆在青墩一带,一直摆到七矶,用以切断梁兵的退路。
但梁兵士气高振,高呼着大举进军,北齐军抵挡不住,败下阵来。
癸卯(二十九日),北齐军队从方山挺进到倪塘,游动的前哨骑兵在宫城下出现,建康举城皆震,人心惶惶。
两军正欲交战之际,狂风大作。但是,梁军将领领兵彪悍,下令逆风发起进攻,士气震天,北齐军队再次败下阵来。
每次交战之际,徐嗣徽总是派人将唐淼带在身边,在某些局势比较微妙的情况下询问她的意见。
她不可以预知未来,但她可以看到哪个方位有所谓的敌兵在靠近,可以判断出什么时候应该撤退。
以此帮助那个让她极端厌恶鄙夷的男人一次次逃离危险。
刀□□入皮肉,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钝音。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入眼处所有的人疯了似的红着眼睛互相厮杀,伏尸遍野,血流飘橹。
宾满在战场上盘旋,这只有一个头颅的妖怪在煞气和血腥的熏染下癫狂不已,嘎嘎的尖锐长啸着,像是悲鸣又像是欢呼。
战场中少女自始至终闭着眼睛,可是有些东西,纵然想回避,也没有回避的余地。她异常清晰的感触到那些在她面前死亡的人,灵魂在离体的刹那间被愤怒恐惧不甘扭曲着,发出凄厉的刺穿人耳膜的尖叫,消弭在阴云密布的天幕下。
曾经怜悯的心终于渐渐麻木。
在这里,没有所谓的慈悲。
阴雨绵绵,北齐军队一直忙着赶路,傍晚的时候,在靠近钟山的一个小城里驻营歇息。
唐淼坐在回廊下,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怔怔发呆,身侧靠着刚寻回不久的司徒端。
宾满查到他的下落后,唐淼立刻去哀求元朗,那清秀的男子一脸诧异,很欣然的点了点头,而后亲自带着唐淼去关押俘虏的地方将司徒端接了回来。
战况本就不堪,军队时刻准备着行动,带着这些没有多大用处的俘虏很让人焦躁。于是,体力不支的俘虏要么自己染病死去,要么被士兵杀害。剩余的,竭尽自己的全力保证不会拖累他人,以求生存。
寻到他时,这孩子已经昏厥,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小脸蛋灰扑扑的,好像很多天都没有洗过,全身烧的滚烫。
醒来后看到她的一刹那,司徒端眼泪就涌了出来,然后,抱着她的手臂死活不肯松手。现在,就算是在睡梦中,也一定要牵着她的衣角,才能睡得安稳。
既然阿端已经寻回,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自然是从这个无间地狱般的地方脱身。
可是,该如何脱身?她思忖良久,也没有好的办法。
那日曾救她脱身于轩辕手下的绿藤,她试着唤了许久也没有唤出来,只能悻悻的住手。
那应该是,只有她体内的它可以控制的东西吧。
这里煞气太重,普通的妖魅无法靠近。若是勉力去呼唤像饕餮那样的上古魔兽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动作太大了难免会引来意图诛杀她的那个男人,反倒得不偿失。
她心中焦急。北齐已经吃了许多败仗,徐嗣徽焦头烂额之际无暇分神顾她,等到他稍微有点时间的时候,她的下场定然十分凄惨……
想到这里,她浑身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