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 / 1)
急速飞行的青牛在虚空中宛如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咔嚓”一声脆响,头骨以一种怪异的方式垂下来,绿色的汁液汩汩地从它口中流出来。
唐淼陡然间从半空跌在地上,摔得痛极了,她忍不住一声低呼,眼冒金星,耳朵轰鸣。
察觉到身后那人追了过来,把眼睛的泪水逼了回去,她缓缓扭头望去,雪一般冰冷的眼神,眸子冷而清。
顿了顿,轩辕眯着眼睛打量地上的少女。
她非常纤弱,清秀的脸颊苍白异常,一双乌黑的眼睛透彻清亮,眉宇间隐隐还有些稚气,表情却依然倔强。
嘴角勾起一缕毫无温度的笑意,他漠然道:“又碰到了你这妖孽。”
既然是存心要碰的,碰不到才怪异。
少女蓦然睁大眼睛,咬着嘴唇瞪了他一眼,“我不是妖孽。”说话间,扯到摔伤的后背,她疼得几乎昏厥。
“哦?”斜挑的凤眼多了几丝冷冷的嘲讽,“不是妖孽,那是什么?”
少女垂眸,垂落的刘海遮住她的表情,轻轻道:“我是人。”
那声音柔软的……出口就消散了……心中苦涩的笑,果真,有些心虚呢……
轩辕黑亮的眸子倒映出她落寞苦涩的表情,心底某个地方蓦然掠过一缕陌生奇异的感觉。
少女突然抬眼问他,清秀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焦灼,“你,有没有见到一条黑色的狗?”
“那只带着妖气的狗么?”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他神情冷漠。
心慢慢……慢慢沉了下去,唐淼眼睛眯起,艰涩地问道:“你……杀了它?”
轩辕移开视线,并未言语。
杀?为了那种东西而脏了自己的手么?不过,在他气场的巨大威迫下,那只狗大概也活不了了。
看到他沉默,少女脸色刹那间灰白,颓然地伏在地上,仿佛被抽离了所有的精力。
木头木头……眼睛中有什麽东西抑制不住的倾泻而下……
“怀中抱着什么?给我。”冰冷清淡的话语带着毋庸反驳的气势。
唐淼垂下眼睛,怀中的镜子无意识间抓得更紧,喃喃着,“为什么……要给你……”
“那是魔物。”轩辕眉眼冷峻,声音却依然清淡冷漠。
唐淼缓缓摇头,疲惫地阖上眼睛,“不――”
清冷的眼淡淡瞥了她一眼,“那样,就只能把你一起杀了。”
少女捂着嘴唇不可抑制的咳嗽起来,夜风撩起她的长发,露出脖颈中一片雪白皮肤,许久,她抬起雾水氤氲的眼睛看他,“你一贯都是如此的么?”
“如此?”飞扬的剑眉微微挑了挑。
“如此不近人情。”
“我没有那种东西。”声音平淡,波澜不惊。
唐淼想笑,可轩辕清冷的眉眼分明清晰的表明他是真的与人情那种东西绝缘。
努力挪了下身体,她抬起头试图跟他谈判,“呐,是不是杀了我,就行了?那,这面镜子……”
嫌恶地瞥了那镜子一眼,轩辕冷然道:“这种东西,自然是毁掉。”
唐淼脸色越发黯然,讷讷道:“你可以……把它封印了……”
那样的话,岱委还是有希望的……她毕竟是妖,可以活很久……
“封印?”轩辕低声冷嗤,“我不相信那种东西。”
如果封印有用的话,这魔物为何现在又在世上出现?
唐淼静默,许久,轻声道:“你动手吧。”
轩辕深深望了一眼地上的少女,淡淡道:“把镜子给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耐性……
唐淼浑身一颤,整个人突然散发出一种与刚才的柔弱迥然不同的东西。
轩辕眉头微蹙,却见那少女缓缓抬头,冲着他露齿一笑。银色月光下,她梨涡浅浅,笑靥如花,清丽无比,轩辕不由得顿了顿。
陡然间,她的清秀转化为杀气!
粗大的青色藤蔓夹杂着巨大的声势从地下破土而出,直直朝轩辕的面门袭取!
脸色蓦然寒了下来,冷峻的男子眨眼间身形变幻数次。地下那些藤蔓交错纠缠,宛如拥有生命似的将他环绕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绿色牢笼。
那种绿,在夜色下更接近于黑。
紧紧抿着唇,阴寒的凤眼中隐隐含着一丝毫无缘由的怒气,衣袖一挥,那些蛇一般纠结的藤蔓“轰”的一声,炸了开来!
四下里都是绿色植物的汁水,带着淡淡的土腥味。
轩辕眸子愠怒地眯起,之前伏在地上的少女果真不见了。
遁地术,木系妖怪么?嘴角蓦然浮现一抹残酷冷然的笑意,下次一定不会让你就这么逃了……
夜风清朗,屋脊上一袭玄衣的男子,缓缓伸出右手。远处一道白光眨眼间没入掌心,他微微垂眼,表情高深莫测。
旁边的少女疑惑地眨了眨眼,撇嘴,“哎呀,居然让那妖孽溜了?是不是我对你太高估了?本以为昆仑阆风的人会有些手段的!”
狭长的眸子倏然间冷冽几分,他缓缓偏头注视那少女,“你这种魔物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少女陡然一怔,然后整张脸涨到通红,怒气冲冲地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叫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轩辕表情沉静平淡,“女夷,是么?”
少女顿了片刻,冷冷一笑,挑起下巴,“怎么?现在又知道我是谁了?”
玄衣的男子微微颔首,宽大的袖摆流云般负到身后,淡淡道:“师父提过一次。只是没想到,”他淡漠地视线瞥了那少女一眼,“只是没想到,居然沦落到这种不鬼不妖的地步。”
少女衣袖中的手指顿时握紧,用力咬着下唇,脸色有些苍白,倔强道:“我沦落到什么地步是我的事情,你未免管得太宽。”
狭长的凤眼再次淡淡睨了她一下,“你记得,如果你蜕变成魔,我一定会收了你。”
我一定会收了你……
清冷的声音在夜风中还没有完全消散,月夜下玄衣的男子就消失了。
女夷恨恨地一掌拍在身下,绵延了两三里的破败寺庙像腐朽的木头一般,绵延着全部倒塌。“噼里啪啦”的声音久久不绝。
少女俏丽的身影在下滑中陡然一拧,稳稳立在地上。
地上篝火仍在燃烧,映着火边那俊雅清举的男子面上微微有些绯红。
这么多事情发生了,他居然依然淡定,眸子沉静深邃,静静往火堆里面添柴。
“公子,那个……那个女人过来了?”身旁的小奴颤抖抖地推了谢俨一下。
清雅的男子低低“唔”了一声,托腮望着篝火,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女夷挑眉打量着对面的男人,“你是人?”语气很是不善。
谢俨有些哭笑不得地抬眸望去,一本正经道:“正是。”
女夷眼神闪了闪,“挺大胆的。”
的确大胆,看到了之前那些东西,普通的正常人早就哭爹喊娘的爬开了,他居然仍旧沉稳的在……烤肉……
“姑娘,你也饿了?”察觉到她的目光久久盯着树枝上挂着的那块肉,谢俨微微一笑,递了过去。
“谁要吃这些东西?”少女冷冷拒绝,光彩熠熠的眸子依然盯着他瞧。
“我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害臊?”身边的小奴受不了地跳了起来,“我家公子再是好看也不能容许你……”
话音未落,少女眸中寒光一闪,还未见动作,小奴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了起来,只飞出十几丈外才“砰”的一声,重重落地。黑暗中隐隐传来低低的几声□□。
谢俨蹙眉,长身而立,“姑娘为何下如此重手?”夜幕中,他侧脸清俊,声音微带责备。
女夷挑眉,“为何?不就是因为本姑娘乐意!”
谢俨沉默,转身向小奴被摔的方向走去。
“站住。”
清举儒雅的男子脚步丝毫没有停顿,继续前进。
少女瞳孔收缩,冷冷道:“我叫你站住。你再不站住,他立刻就得死。”
如同预期的一样,那男人果然顿下脚步,只是沉默的背对着她,坚毅的背影说不出的萧疏。
少女有些得意地扬起唇角,“过来,跟我走。”
谢俨沉默。片刻后,有些无奈的说:“不知道姑娘这么做,到底有何意义。”
“要你管!”鄙夷的冷嗤脱口而出,火光下,少女侧脸明艳绝伦,冷冷一笑,“我虽然对他无可奈何,难道对你也是么?哼,那我未免也太没用。”
三月,戊戌(二十三日),北齐派仪同三司萧轨、库狄伏连、尧难宗。东方老等人与任约、徐嗣徽联合组成大军十万人南下进犯。
五月,丙申(二十二日)。秣陵故治村。
疲惫不已的北齐兵士死气沉沉地坐在墙角享受难得的休息。这场战争持续太久,从三月至今,仍悬而未决。
北齐军士多为北方人,乍一至南方,对这温湿的天气颇不适应。而且,正赶上连绵的阴雨,将帅的脸色早在几天前就阴得可以拧出水来了。所有的人都战战兢兢,唯恐一个不小心被抓住了推出去鞭打一阵子杀性子。
作为元魏宗室,元朗本不用参战。但是,父亲认为,在这乱世中,有了军功庇佑,总比只靠祖宗庇佑来的好。尤其是,魏室已颓败,灾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降临。
外面脏臭的味道让他止不住的蹙眉,瞥见对面的角落处有一个破败的木屋,抬脚走去,想要暂时避上一避。
推开那扇摇摇晃晃破了一个大洞的门,潮湿昏暗的房间里有一道白色的影子被惊吓到了似的从他面前一闪而过,躲在灶后那堆废柴后面。
“什么东西?”
厉喝一声,他手握着腰间那柄剑缓缓靠过去,扬手,骤然一劈!
柴垛哗啦啦凌乱的倒塌,露出后面一个穿着月白色衣服的清秀少女来,恍如被吓到了一般,她脸色煞白,怔怔望着他。
元朗心中微微舒了口气,紧紧盯着那少女,虽然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他脸色到底缓了下来,语气也和蔼了许多,“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少女缓缓垂首,神色黯然道:“我……我家就在这里。”
低柔糯软的嗓音听得元朗心中蓦然一动,手依然按在腰间的佩剑上,他挑眉,“这里的人不是全部被赶到西北角去了么?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少女头垂的越发低了,“爷爷说要我待在这里,所以……”
沉默片刻,元朗突然道:“好,那乖乖待在这儿,别出声。”
外面都是离家许久的男人,被杀戮、绝望、阴雨、疲惫折磨的几近癫狂,猛然间见到这少女,还不知会做出什么骇人的事情来。
“元朗,你在跟谁说话?”外面传来将军低沉嘶哑的声音。
用眼神示意那少女躲好别动,他微笑着扬声道:“没有,里面又脏又臭,我忍不住骂了几句而已。”
说着,跨了出去,顺手将那扇摇摇晃晃的门牢牢掩住。
做为这次攻梁的主要将领之一,徐嗣徽满脸阴郁,茂密繁乱的络腮胡使得他本就狰狞的脸凶狠了许多。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他冷冷扫视自己面前的士兵。
“他娘的!是不是都想死在这里??一个个有气无力的,摆脸色给老子看呢??”
元朗静静侍立在身后,作为一个小小的参军,他没有什么权利在将军发火的时候插话,就算明知士兵很无辜也不可以。
“都给老子振作起来!很快我们攻破了建康,就可以轻松一下了!漂亮的娘们、可口的酒菜都在建康城里等着我们呢!”徐嗣徽用力吼道,额上青筋隐隐爆出,脸色涨得通红。
身后突然扫来一阵骚动,他满脸不悦地拧过头去,微微一怔,怒声咆哮:“这娘们是谁带过来的??不想活了?”
元朗一惊,急忙转身,果然看到那白衣少女满脸惊恐地站在角落里,身后是那扇不知何时被踏成木片的门。
咬着嘴唇她不知所措地握着裙角,浑身簌簌发抖。
顾不得深究那女孩是怎么出来的,元朗拧着眉头很快接道:“将军问话没听到么?谁――把她带过来的――不知道军规么??”威严的缓缓扫视一圈,他加重语调,“违背军规的人赶紧站出来,也许可以从轻发落。”
“将……将军,”站在前排的一个孱弱的小伙子战战兢兢地举起手来,“我……我看到她是从那扇门里出来的。那门不知道怎的……砰一声,碎了,所以……”
徐嗣徽蹙眉瞟了元朗一眼。
元朗旋即疑惑地挑眉,“那种又脏又潮湿的地方藏了个人??”
冷哼一声,徐嗣徽阴沉着脸吩咐把那少女带过来。
少女很纤弱,脸色苍白的似乎要昏厥了,像束薄薄的绢,被人毫不费力地扯了过去。
徐嗣徽粗鲁地扳起少女秀气的下巴,微微眯起眼睛,“说,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少女苍白的肌肤被他掐的发红,浑身颤抖着,用那双乌黑澄澈的眼睛望着他。
徐嗣徽怔了怔,那样的眼神,是说明她很畏惧么?感觉不到畏惧……
下一瞬间,少女低低垂下眼帘,眼角隐约有莹亮的东西闪闪烁烁。
“将军……”门外走来一人,附在他耳朵低低说了句什么。
眉毛挑了挑,他一声冷哼地将手中的少女丢在地上,“终于来了,让他进来。”
秀气的眉重重拧着,唐淼握起手掌努力压抑自己想要将眼前粗鲁的男人撕成碎片的冲动。两颊灼烧的痛,她冷冷抿着唇。
阿端,淼姐姐一定会救你的……
那晚侥幸从轩辕手中逃脱后,她一直在寻找司徒端。但是,岱委连同那孩子一起,仿佛在人间蒸发了一般,如论如何都寻觅不到。
两天前,岱委终于狼狈地回到她的身边,身影若隐若现,几欲打回原形。
原来,他们逃难途中,遭遇北齐的军士,沦为俘虏。士兵固有的血腥煞气迫的这玉石精魅当场现了原身,于是阿端沦为奴隶……
“杨惜见过徐将军。”一道温润的声音恍然间在耳边响起。
唐淼怔了怔,突然反应过来,杨惜……他说他是……杨惜――
杨惜――
迅速地抬头看去,她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尽,恍如雷掣般的整个身体颤抖起来。
杨惜,果真是他――
他的眉眼比几年前越发阴郁了几分,昔日柔和的脸部轮廓被一种别样的坚毅模糊着。隐约间,似乎看到他淡淡瞟了她一眼,茶色的瞳孔依然温煦,可是,他的表情淡漠的恍如从不相识。视线很快调到徐嗣徽脸上,嘴角弯起一抹谦和的微笑。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心里空荡荡的,还是……失落吧……他没有认出自己。
毕竟,分别了那么多年……
冷涩酸楚在失落之后,一缕缕的漫出来,在她心底交织缠绕成一股辛辣,呛的她几欲流泪。
“将军,粮草几日后便会抵达。”杨惜浅笑着说。
“你终于想起来要给我运粮草了?”一根根捻着布满老茧的手指,徐嗣徽冷笑。
“将军莫怪。”依然浅浅笑着,杨惜表情未变,语调也未变,“南梁的军队四处把守,杨惜已然尽力了。”
“够了,下去吧……”大手很不耐烦地挥了挥,徐嗣徽阴冷的实现重新凝聚在唐淼身上。
杨惜微微垂首,嘴角依然挂着无动于衷的微笑,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