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二章(1 / 1)
一进房间,木头忍不住立刻兴冲冲地说:“阿淼,他长得真好看!”
唐淼淡淡扫了它一眼,爬上床。“唔,是么?可他说你长得丑,你没听到?”
“人和狗的对事物美丑的看法是不同的。”木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一副豁达大度的样子,对杨惜方才的无礼丝毫不以为意。
唐淼抱着膝盖轻声低笑,“看,你也这么说了。那,你怎么知道他长得好看呢?”
“呃,”木头语噎,顿了顿,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阿淼,你也知道,自从我会说话,我就和普通的狗完全划清了界限。”
“哦,那你长得很丑。”唐淼忍不住逗它。
木头黑亮的眼睛望了她许久,呜呜从嗓子中轻唤两声,靠在她脚边。
唐淼俯身看它,细碎的发丝遮住眼睛,她声音轻柔腻人,“喂,不过是一副皮囊,好不好看又如何。”
幼稚的女童,话语老成如斯。
“阿淼,你不喜欢他。”木头蓦然开口,室内冷寂黑暗的空气有些波动。
唐淼一怔,缓缓直起身来,扯了扯嘴角,“我应该喜欢他么?”
“你厌恶他,阿淼。”木头声音笃定果断。
透过窗子望着高挂在屋脊上的那弯清亮的月,唐淼用力握住怀中的镜子。
见到那少年的一刹那,通过那面镜子――她看到,很重的煞气……缭绕着不详和杀戮,那么浓郁,不过只是看着而已,她就有些窒息,情不自禁地想逃。
所以,就算那少年如何的容貌明艳,她也断然不会想要去亲近。
“睡吧。”唐淼翻身盖上被子,强迫毫无睡意的自己闭上眼睛。
门吱呀一声开了,冷风夹着细雪卷了进来。唐淼裹在温暖的皮毛里面,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阿淼阿淼……”伴随着一叠声清脆的叫喊,一个白色的身影兴冲冲地扑了过来,用力摇她。
“阿淼,你又睡觉?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说话的是个八九岁的少年,大概跑得急了,他呼呼地喘息着,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嘴唇红润异常。这少年,自然就是司徒翊。
司徒翊,司徒老爷的长子,司徒府唯一的少爷。也就是那晚唐淼见过的小少年。
唐淼被摇的头晕脑胀,抬起大大的眼睛,准确地对准那孩子的脸,软软道:“好冷,不想出去。”
司徒翊水样的眸子闪了闪,侧头打量她,疑惑道:“阿淼,是不是生病了?你来了几天,一直都在睡觉。”
唐淼微微摇头,有些疲倦地合上眼睛,“不是。”
她只是晚上没有睡好而已……
司徒翊实在很喜欢唐淼,时不时的跑来骚扰她。拿糖果来,拿糕点,拿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来。那些东西从他送来就一直摆在桌上没人动。可这小少爷依然乐此不疲。
一只小小的温暖的手附上她的额头,唐淼蹙眉,迅速伸手挡开。
司徒翊侧头喃喃道:“不烫的。阿淼,难受么?我让爹请个大夫来可好?”清秀的眼眸写满了担忧。
木头蹭了蹭她,唐淼心中叹息,嘴角扬起毫无温度的笑意,“出去走走也好,我有些闷了。”
司徒翊眼睛亮了,惊喜地说:“可不是么?一直待在房子里一定会闷出病来的。娘很担心。”
牵了唐淼的手,司徒翊小心翼翼地引她往门边走,一边走一边微笑着回头同她说话,“阿淼,外面又下雪了。好不容易停了,今天又开始下了。本来,娘答应我了,说如果不下雪的话,就让人带我去……”
“小心!”唐淼出声提醒。
一路走到门口,司徒翊只管扭头看她,没顾前面的路。房门突然毫无预警地打开,他脑门上重重挨了一下子。
“哎呦!”
司徒翊也顾不得牵唐淼了,伸手去摸自己的额头,泪水刹那间涌了出来,“哪个不长眼的,没看到你少爷我在这里??”几乎是下意识的破口大骂。
外面本想推门进来的人,见到这样,静静立着,任他骂居然不还口。
司徒翊忍住眼泪,抚摸着鼓了一个大包的脑袋,瞪大眼睛狠狠朝来人瞅去。微微一怔,司徒翊叫出声来,“惜,是你!”
尽管阿惜不过是柳姨的弟弟,柳姨又不得爹爹宠爱,但他却从未看轻过阿惜。自然,阿惜长得那么美,性子又好,阖府没有不喜欢他的人。
这下子,司徒翊反倒因为刚才的失礼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门口站着的正是杨惜。听到司徒翊唤他的名字,杨惜扬起嘴角,茶色的瞳孔温暖和煦,柔声道:“没事吧?我不是有意的……”语气隐隐有些懊恼。
司徒翊咧嘴一笑,不小心扯到脑袋上的包,大眼睛瞬间雾水氤氲,“我……我先找奶娘帮我擦点药。惜,你带阿淼稍微走走。我等下来。”说着,他捂着脑门,跑开了。跑了几步,似乎不放心什么,他转过身来又叮嘱道:“不要去后院,那里雪厚,阿淼眼睛看不……呃,不方便……要摔跤的!”
杨惜微笑着颔首,目送那少年消失在角门边。
本来懒洋洋的木头蓦然竖起来耳朵,似乎嗅到了什么异样的气息。
杨惜低头看唐淼,这丫头一声不吭,抱着镜子站着,安静得像墙角的陶瓷花瓶。那天夜里见她,只觉得她一双脚动人妩媚。现在仔细看来,她的五官也很耐看。面庞清瘦,虽然不过是个孩子,眉宇间依稀明丽。不可能成为什么绝色美人,也算是动人了。
唐淼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微微蹙眉道:“你袖子里装了什么?”
杨惜一怔,轻笑出声,“你想看看么?”
唐淼眉头皱的更深,有些不耐,“我眼睛看不到。”
可没有眼睛,她有时候反倒可以看的更清楚。比如,杨惜袖中究竟笼了什么。
杨惜一怔,心中暗自惋惜,那么漂亮的一双眼睛。他不紧不慢地把袖子中装的小东西拿出来,递到唐淼面前,带着笑意道:“既然如此,你摸一摸如何?”
“我要找翊哥哥。”唐淼抱紧镜子,往司徒翊离去的方向张望。
笑容凝结在嘴角,杨惜轻轻抚摸着手中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的小东西,轻声道:“你觉得这只小狗不好看么?”
他手中赫然抓着两只肥嘟嘟的小狗。一只黄色,一只白色,不知道有没有断奶,柔软的绒毛,短短的四肢,肉乎乎的小爪子,大眼睛黑亮亮的,泛着一层朦胧的光泽。此刻,因为走廊不断袭来的风雪,它们凄凄哀哀低鸣着。
“阿淼,你觉得这只不好看么?”杨惜略略扬起右手白色的那只狗,侧头微笑着看她。
唐淼咬了咬嘴唇,“对,不好看。”风从走廊外出来,她长长的刘海被吹得四散开来,遮住眼睛。
杨惜点头,嘴角的笑意再次扩大,轻描淡述道:“既然这样,那,就不要它了。”
还没等唐淼意识到这话是什么意思时,杨惜右手霍然高高举起,毫不留情地将手中那只正在奋力挣扎的小东西用力摔在地上!
那只白色的狗,一声呜咽都没有,躺在冰冷的地上无力地抽搐了几下,嘴角渐渐渗出血丝,死去了。风带着旋转的雪花一片片覆在着可怜的小东西身上,它的眼睛始终张着,望向唐淼的方向,静静的。
唐淼脸色蓦然苍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杨惜眼中残存的凌厉杀气宛如空中的雪,风一吹,很快散开了。眸子依旧是一湾清水,清澈到底,了无痕迹。扬起左手的狗,递至她面前,他柔声道:“阿淼,你可喜欢这只?”眼睛弯起,像弯新月,他侧头看唐淼的表情。
心中的震惊骇怕渐渐冷却,唐淼僵硬地点头,艰难吐出两个字,“喜欢。”
杨惜重重舒了口气,眉眼一刹那舒展开来,他拂了拂被风吹的有些乱的头发,“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为你找其它的。”
他微微俯身,把那只浑身颤抖的狗放到唐淼手臂之间,“好好抱着它。这是我送的,如果伤到了,我会伤心的。懂么?”望着她的眼睛,他微微一笑,绝美的脸上邪气弥漫。
“阿淼,阿淼!”司徒翊站在角门处喊道,“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来,娘要见你。”
绒毛的领口上落了一层飞雪,那少年长长的睫毛微微一颤,睫毛上的雪花簌簌落了下去。
唐淼一手抱着镜子,一手把那浑身颤颤发抖的小狗拢入怀中,口内答道:“就来!”脚已经焦急地跨了出去。
刚走几步,肩膀被人握住。
杨惜俯下身,在她耳朵微微吐气,“阿淼,你的眼睛看不到?”他声音柔和,带着笑意。
唐淼有些无措,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是看不到。”
杨惜恍若含水的眸子微微闪烁,微笑,“可是阿淼,你知道要怎么走路。你知道哪里有台阶。”说着,毫无预兆的,他强硬扳过她的脸,细细地看。
苍白的小脸上,那双眼睛乌黑清亮,自己的身影清晰的映在里面。居然是看不到的……
杨惜缓缓抚摸她的眉,“阿淼,你看不到?”
唐淼微微战栗,嘴唇颤抖着,眼前一片漆黑……
煞气……好重的煞气……她无法呼吸……
岱委在哪里?岱委……
“汪汪――汪汪――”木头蓦然冲着杨惜狂吠起来,一边吠叫一边露出尖锐的犬牙。
一旁等待的司徒翊闻声飞速奔了过来。
“阿淼,怎么了?”司徒翊诧异地望着眼前的两人。
杨惜松开唐淼,后退一步,噙着笑意道:“阿淼的眼睛被雪吹到了,我帮她看看。”他语气轻柔,笑容明媚。
司徒翊松了一口气,转向唐淼,“阿淼,怎么样?要不要紧?”
唐淼微微摇头,垂首不语。
“那我们走吧。咦,阿淼,这是什么?”司徒翊看到她怀中的狗,兴奋地叫道。
“狗。”唐淼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只狗往怀里窝了窝。
“阿淼,你拿着镜子呢,我帮你抱着这只狗吧。”说着,司徒翊伸出手来。
唐淼下意识地想把狗递过去,可是,猛然间感触到杨惜的视线。她微微摇头拒绝,“我自己抱。”
司徒翊有些失望,“那,我帮你拿镜子吧。”
唐淼依然摇头。
风夹着细雪卷过来,天地间一片苍茫,这女孩微微垂首静立着,楚楚可怜。
司徒翊嘴角扬起来,伸手拂去她刘海上的雪花,柔声道:“走吧。”
转过长廊,就看到一个婢女正在司徒夫人门口候着。看到他们,微微一笑,说,司徒夫人只想见见唐淼小姐。女儿家安静些,不然会被吵的头疼。
回头笑吟吟地瞥了唐淼一眼,司徒翊二话没说,笑嘻嘻地扯着杨惜去隔壁书房下棋。
房间里燃着炭炉,温暖如春。
司徒夫人垂眼半躺在床上,听到脚步声,慢慢抬起头,微笑,“阿淼,来,过来坐。”
唐淼犹豫了一下,把怀中那只黄色的小狗轻轻放在门外,又拍了拍木头的脑袋,示意它看着些。然后,方一步步走了进去。
司徒夫人身上那层血雾依然存在,耐着性子忍一下,倒还是可以忍得住的。
慢慢抚摩着唐淼的头发,司徒夫人微笑着感叹,“好希望有一个像阿淼这样的女儿。”
唐淼垂首沉默不语,眼底有光芒暗暗流动,叹息,看来,司徒夫人的愿望实现不了了。
怀中的那面镜子已经告诉她,司徒夫人不可能有女儿,她将会再诞下一个儿子。
室内光线有些暗淡,司徒夫人笑容温柔娴静。就是眉眼间这种母亲的光辉,让唐淼一再失神。
是不是,所有做母亲的人都是这样的温柔可亲?看着那笑脸,她很想流眼泪……
修长白皙的手指拂上唐淼的脸,司徒夫人有些疲倦地笑了笑,“翊儿,阿惜,他们没欺负你吧?”
“没有。”唐淼低低回了一声。她一贯不喜欢别人碰触的。但却并不讨厌司徒夫人碰她。
司徒夫人侧头看了她许久,轻笑,“嗯,看上去气色好了些。”
唐淼扬起嘴角作为回答。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安静?要是翊儿欺负了你,一定要告诉我。”
“翊哥哥很好,不欺负我的。”唐淼轻声回答。
司徒夫人扑哧一笑,“终于说话了。”她一笑,嘴角的那颗痣就会变得分外动人,整个人妩媚很多。手掌轻轻放在凸起的肚子上,司徒夫人像小女孩一样皱了皱鼻子,“唉,我是真的很期望可以生一个女儿,像阿淼一样美丽的女儿。”
唐淼不出声,伸手默默握住她的手指。
司徒夫人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沉默的女孩。清瘦的脸庞尚有稚气,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却有种和年龄不相称的莫名的决绝。
她怀中自始至终的抱着那面镜子,很珍贵的样子。从家里带来的吧……怕伤害到她,所以从未提起过。在这乱世,可以捡到性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但这样的苟活下来,心底的伤,外人恐怕是没有办法想象的。那么小的孩子,真是难为她了……
主动的亲近,是不是表明她很喜欢自己呢……唇角再次扬了起来,司徒夫人把另外一只手也附了过去。
这丫头……手很凉呢……苦命的丫头……
毕竟是身怀六甲的人,司徒夫人很快疲倦了。尽管她一直勉力微笑着和唐淼谈笑,但最后笑容和声音越来越模糊,实在支撑不住,附在枕上沉沉睡了过去。
唐淼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木头正闭着眼睛守在门口,看到她出来,微微一怔,“完了?”
唐淼斜睨了它一眼,微笑,“什么完了?”转眼之间,瞥见杨惜送的那只黄色的狗蜷缩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她不由得蹙眉,轻声责备,“我不是说让你照看着它么?”
木头委屈兮兮地瞅了她一眼,“阿淼,你讨厌我了么?”说完,鄙夷地望了望不远处蜷缩成一团的小黄狗。不会说话的家伙,还想和它平起平坐么?
“怎么会?”唐淼没有察觉到木头的心思,俯下身去抱那只狗。
“可你又养了一只狗!”
唐淼动作微微一僵,乌黑的眸子直直望着它,静静道:“你知道我不想的。可现在,它毕竟在我手上,我总不能看着它死了。”
木头沉默,慢慢挪到唐淼脚下,用力蹭她的鞋子。
阿淼穿了鞋子……蹭起来不舒服了……不喜欢……
唐淼爱抚地摸了摸它的脑袋,俯身把那团小黄球抱起来,搂在怀中。抬头看见外面大雪下得正纷纷扬扬,不由得有些怔忡。
雪……雪……
以前在家,小弟对雪充满憧憬。每每说,日后要去北方看雪,说着说着,就会兴奋地拉住她的手臂,“姐姐,你以后会和我一起去对不对?对不对?”
想起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那兴奋的恍如就在耳边的语调,她心中一阵阵绞痛。是呢,五岁的小弟已经死了,和父母一起,死在那场大火中……
姐姐,姐姐,你以后会和我一起看雪对不对?呐,对不对?你说呀……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