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清眉妩 淡影疏（1 / 1）
因为凭着长期被圣红药训练出来的耳力与感知性，万俟紫凤可以察觉到飞水阁四周可真是强敌环视，自然是不敢轻举妄动。
闲时静静看着飞水阁中的一切摆设，都与旧时没有很大的差别，万俟潇君看来对于宫中之物都没有重新翻整，而让许多殿宇都得以保持原来的样貌。万俟紫凤心中自然是一番感伤，她微微一笑，带着些许飘渺的怅惘之意，洁白纤细的手指缓缓抚上了书案上用来镇纸的紫玉案，翻涌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叫嚣，让她无法忽视，只能任凭自己沉溺在回忆之中。
五年的回忆里，有着端庄华美的母后，眉宇间总是蕴着淡淡的、一直挥之不去的清冷；还有人如其名、清湛儒秀恍若神仙一般的父皇；最后，便是美丽如同精灵，带着华丽与清冽的男孩。
父皇是那么地俊美，如其名般的清湛灵冽、高华温文，宛如神灵一般的人，这样很不像一个皇帝，没有该有的霸气与魄力，但是这样的父皇，偏偏让宫中的每一个人都对他又是敬慕又是尊崇，让人忍不住想要靠得更近但是有怀着某种对高华的敬畏。
记得那时的自己，也是如此地渴盼父皇能够将那清湛的眼在自己身上多停留片刻，渴盼能够成为父皇所有孩子中最受宠爱的那一个，而父皇的四子六女中，又有谁不是这样想的，而在皇子皇女以及身后母妃的明争暗斗，自己是不会输给任何人，而自己和弟弟，永远是皇子女中最为乖巧优秀的那两个，母后虽然为了后宫大局不会徇私，但是也不会让后宫争宠出现多么大的弊端。
可是即便自己那时已经出落得多么绝丽，多么聪慧乖巧，父皇都未曾把多余的关注投注于自己一眼，父皇的爱，是平分给每一个子女的，他虽然没有一个皇者该有的霸气，但是他将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事情做的都算完美。
母后应该看出了自己幼时那份特别的情怀了罢，所以有一天母后曾经淡淡地对自己说：“没有用的，他的眼里再也不会有任何人了，即便你是他的女儿———也不列外！”
母后的语气清淡得就像那天晚上拂过的晚风，冰寒刺骨，美轮美奂的眼中，却有着一抹无奈的悲凉。
殊不知这一句让幼时的自己几乎跌入万丈悬崖，那一段懵懂而似是而非的情感，就这么沉淀下来，让自己现在也无法分清那时的心情，到底是什么………
父皇一生的凝视，只给了一个人，即便，所有的人都爱着他，崇敬着他，他也不会将别的人看在眼里、映入心中了。
父皇的眼永远是那么清湛，但是却永远是那么虚无，仿佛要透过眼前的事物，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可是父皇想要看的人，究竟是谁呢？
而母后也是这般爱着父皇吗？爱着一个永远也不会将自己放在心里的人？
映像中的母后总是那般仪态万方的，就如一个皇后应该有的样子，皇后，就是母后那样的，任何事情都非常地优雅，语笑间带着华美而高贵的风韵，仿佛永远和人隔着那么一个距离，即便是与自己和父皇都不列外，从不说错一句有失体统的话语，从不做任何一件身为皇后不应该做的事情，顾全大局地辅佐父皇，同时将后宫管理得井井有条。
但是，这样十全十美的母后常常让自己想到人偶，就这么按照她应该做的事情做着，丝毫不带任何自己的情绪在里面，这样的母后常常让自己感到畏惧与厌恶。
从来不显露出自己情绪的母后唯一的显露在外的情绪是对着紫鸾的，母后很疼爱紫鸾，这让自己曾经一度非常嫉妒。
有一次夏日里，自己曾来这飞水阁，看到母后静静地站在飞水阁的门外，显然是吩咐过了的，宫女太监都不敢出声，而母后就这么静静地凝视着里面奋笔疾书的紫鸾，那眼中，是那时的自己不能明白的复杂情绪，但是那眼神是温软的，让那时的自己也隐约明白，紫鸾对于母后来说，是不同的。
到底有什么不同呢？她与紫鸾是双胞胎，是那么相似的个体！可是，她就是在这般莫名的伤心与莫名的期盼中度过了她锦衣玉食的公主生涯。
唯一陪着自己的，陪自己度过一个又一个虚无的日子的，是紫鸾。
那个让自己讨厌至极的紫鸾皇弟，那个同自己一母所生也是最相近的人，所幸他从来不知道，又或者，他选择了忽略。
那个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华美清冽的男孩，明明是晚自己几分钟出生的弟弟，可是却永远如哥哥一般待她。
眼中仿佛浮现那男孩最后临别时慵懒微笑的面庞，虽然是粗衣布服，可是遮挡不住他越发华美细致的容貌。
他一直是个凡是追求十全十美的人，所以从未让父皇母后对他失望过一次，所以才能够在八岁时便让父皇决定要将江山传与他。而那时，他带着她从未看过的华美微笑平静地说道：“凤儿，你和母后先走吧。”
那时的自己听到这句话是如此地震撼，她并非不明白这句话所包含的意思，她所震惊的是：为什么？明明自己这个对于皇家来说可有可无的皇女是可以最先被放弃的？为什么要舍弃今后到手的皇位而让自己和母后活下去？他怎么可以？是什么让他可以这样？
她记得那时自己曾经激烈地反对过，母后并不知情，他是在途中悄悄对她说的。
每一次，他总是会顺从自己的意思，以前帮助自己对付那些皇子女还有那些妃子的时候，无论是让他多么为难的事情，他从不曾违逆过自己半点。可是这次，他坚持了。
他明白自己想要一个原因，所以给了一个让自己思索至今的原因。
他微笑着拉住自己的手，将父皇临别前传承给他的东西分了一半在她手中，让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一眼，他尚显稚幼的脸庞看来是如此地清冽华美，那嚣扬而轩昂的气度，让那时的自己失神了好久好久。
“凤儿，我绝不会死的！这个东西本来是鸾凤两半，现在你我各人都拿着对方的那一半，你拿的是鸾，日后相见，这个便是凭证！也是将来南边承认我们的凭证！”
“凤儿，我们是双胞胎，你知道吗？你的一切情绪我都感觉得到，就是这样，从小到大，你每一次不开心或者生病，我也跟着难过和难受，相信对于我，你也是，也许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凤儿，我对你………就像你对父皇一般！或许………还要深刻一些。”
然而自己和母后醒来，紫鸾早已不在，母后第一次重重地给了她一巴掌，也是最后一次了，但是无论如何也追不回紫鸾，他故布疑阵甘愿以身犯险而让自己和母后得以逃出重重包围的京城。
然后便是母亲牺牲了自己让她逃脱，而自己意外进了璇玑宫，在那个世人传说的诡异之地存活了下来。
几年间，她在帮助圣红药办事之时也曾暗中打听过紫鸾弟弟的消息，可惜，那个慵懒华美的男孩犹如石沉大海，从此杳无音讯。
那个让她幼时暗中厌恶的，却总是一如既往地关怀自己、给了她幼时的一抹温软色彩的男孩，真的就这么丧生于那阵动乱之中了么？
留给她的那信物，如今却在圣红药的手中紧紧拽着，而留给自己的那一句话，让自己现在思来也是迷惘。
“凤儿，我对你………就像你对父皇一般！或许………还要深刻一些。”
万俟紫凤看着那海柳木书案光亮的赤红色桌面，仿佛那时那个在案后沉定挥毫，然后抬头对着自己温软微笑的男孩犹在一般，却让她感到一种沉淀已久的痛，如此至亲的血缘，正如他所说，他们是这个世上最相近的两个人了，自己只不过因为幼时那份莫名的情怀而妒忌他罢了，但真正对着华丽如鸾而温文如风的他，对着能够无需刻意培养就能够心灵相契的他，她真的有那般深刻的厌恶么？
怕是早已经习惯了他的悉心回护，习惯了他为她带来的那一抹温软动人的颜色，习惯了他华美而无暇的笑容。可是因为对父皇的哪一点偏执，让她有心忽略。
可惜啊，他们本该是最亲近最契合的两个人。
对父皇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呢？单纯的对于父亲的宠爱的渴盼，还是别的什么？
回想自己几年前在圣红药的寒霜降看到父亲的遗体时，只是一眼，便仿佛被人狠狠地揪住心脏，然后碾碎成泥，那痛，竟然彻骨。
没想到，不堪成为万俟潇君的俘虏，父皇竟然拔剑自刎。
而那一刻，虽然痛，但是有些什么最初而纯的东西沉淀到了心底，点点成灰，再也不复记起。
那不过是年幼时对父皇的懵懂的恋慕，在心下小小的憧憬中默默酝酿，却于父皇清湛虚无的眼中，于纷飞的战火之中消亡，除却记忆，不复存在，而渐渐变质成为怅惘。
而紫鸾对于自己的，又是什么呢？
万俟紫凤覆上书案悠远却清晰的海柳木纹，冷冽的心中忽然温软起来。
却未等她沉浸多久，门口忽然传来沁水的声音：“凤儿姑娘，沁水给你送膳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