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一月(1 / 1)
“我不信你。要让我信你就不要强迫我。”
昭月画下了辟魔圈,辟的是慕之。愿意他在眼面前,但是不能太近。她知道他比池门城更危险。
如何让她信他,慕之给了昭月一个月。正因为是池门城远行离开的日子,慕之有耐心,拿这一个月来消耗。
“我的耐心是,要么三年都能忍,要么一个月就是极限。”
有其父有其子。慕之与乃父一例地霸道自专,只是池门城更多在骨子里,而慕之不懂收敛,直接散发到每一根头发梢。一个月是他忍耐的极限,可何尝不是昭月能给的极限。这个昭月不会对他说,说了徒增缠斗而已。
一个月多短的一截时日。昭月豁出去一般应对,余下的摊子等池门城回来再收拾。
慕之找来多是黄昏,白日太热,况且要离开疗养院还需向老人家告假,慕之也知昭月不乐意。慕之倒不怕疗养院的人们看见他,但昭月害怕,所以每回他来总是自己偷偷出去,不要他进大门。她必须随传随到,不然他会跑进疗养院找他的太爷爷,要老人家知道他找她。这算要挟。
慕之自认很体贴,自己有一帮享乐朋友,昭月在身边时从来避免与熟人遇见,自己无所谓,但不忍她太难堪。于是手头呈出好几样门票。电影票。话剧入场券,歌剧入场券。昭月惊愕,其实看到那一时的慕之才觉得他像一个正常的人,有了点人情味。
昭月每回晚上出门总是早上才回疗养院。人们只当她会男友,无人知晓男友是哪一个。交流比过去五年都要多,昭月也改变从前的以沉默抵抗,选择与慕之针锋相对。这样子,日子过得算是轻松自在,骨子里又惴惴不安。夜里昭月总是休息在慕之名下的单身公寓,各自一个房间。在没有第三人的空间里昭月甚是小心翼翼。其实慕之守约,如他父亲,答应的事便不食言。只是昭月信得过池门城,却信不过这个人。倒也不算他委屈,原是他过去做得张狂了。
昭月每每想,这段时日简直是偷来的。趁着池门城远行,做着这样不可原谅的事。再次被池门城得知会怎样?尽管都已脱离了关系,仍然惶愧。
池门城与郁明妃去迪拜。慕之某一日突然就提起那两人。昭月只盯住慕之,不明白他对她说他们有什么用意。
“迪拜真是个无趣的地方。可惜了。”
“哦?”
慕之就这样眼含笑意地看过来。他有那样的本事,唇角不动,一双眼水波潋滟,所以会迷人。
说迪拜的坏话大概要被他理解出于嫉妒或是什么了,又怎样,偏要说,“一根筋的奢华,最不耐看了。”
“那么你觉得会是谁挑的那地方?”
“你母亲。”
慕之眼里笑意隐隐褪去几分,闪过几丝情绪。这个回答,他很不喜欢。
“学什么不好,学那些女人的牙尖嘴利。”
昭月明白他所指,并不看他,顾自埋头一勺一勺挖莲子羹来吃。她向着池门城便也算了,犹不忘就郁明妃的称呼扎他一针,好像确实也残忍了。
与慕之这么没完没了地周旋是很突然的事,但是昭月出奇从容。因为他是他吧。如果他不越了界,她很愿意与他缠下去。毕竟是留恋的。
这一个月,过得犹如云里梦里。一场话剧看不了多少,慕之会疲得睡倒,头歪在昭月肩头,这种时候昭月就恍惚:他是慕之?
与他之间,一生必然也就这一月,不可能再有延长,于是格外珍惜这点年光。
“慕之?”
熟络原本是简单的事,开口喊他的名字却仍不自在,声调都不能沉住。清晨车行路上,车里填满淡淡的卡农钢琴曲,昭月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慕之看过来,对女孩子这没来由的一声大为上心,咀嚼来咀嚼去,最后只是腾出一手捉她的手指,习惯性地摩挲,“你要来读我,需要一生的时间。”
过去五年都是空白。这一月是个开始?这种时候昭月不答。什么时候可以针锋相对什么时候不适宜,她很懂得掂量。不如成全他的美梦一场。
“慕之!”
慕之对本埠的游乐场很不屑,但仍然要昭月特地向老祖宗告假,他好带她去。那是唯一一次白天带走她。周末,总有许多人喜好这种地方。昭月是不让慕之牵住自己的,于是就走散了。反反复复地唤他的名字,在喧闹人潮里,只是叫给自己听。这地方固然第一次来,这城市却熟悉,不至于惊慌失措得像个迷路的小孩,只是心里难过。真是没缘分呢,走着走着就散了。所以突然间被人从后面拉转去时,眼里有薄薄一层湿气。慕之却笑起来,眼梢微微吊上去。
“可真没用呵,这样就哭了。”
昭月心里那点委屈在坐摩天轮过山车时终于都释放出去了。喊一喊果然很舒服。
“听到你的叫声了。”
昭月盯住他。喊又怎样。但确实是难得这么喊一次,有些不好意思,仍是红了脸。
“看来以后这种地方应该常来。”
昭月别过脸指尖点着唇思索他的话意,思索两秒钟,仍然不懂,转头要问他又藏什么讽刺,就那么被拥入怀,脸被埋入胸膛,Polo衫有薄薄的汗味。
“为什么我一开始没有发现你?”
一开始她每天都在他眼前,他竟然没有发现,直到某一天想见见不到了,才发现了她。他犹迷糊,一直搞不清楚,错过了便是错过了。一个月又怎样?她只是信他了而已。
昭月日日计算池门城回来的日子,不是盼他回来,也并不企望他延后,只是现实地计算着时日。心里也时不时疑惑,池郁两人都会做些什么,池门城是否开心。慕之不来找的晚上,静静想象池门城的事,会有些许心疼。他是不乐意的,她最清楚,他所做都是为了孩子而已。他是舍得委屈自己的人。昭月甚至设想,如果慕之及早对她好,池门城当初是否会放手。
昭月自觉对池门城没有想念,只是,当他是自己那么重要的一个人,每日都会想起,想要他安好并且快乐。
“慕之……”
行车路上,安安静静的,昭月忽然间这么叫他一声。那双狭长眼眸侧过来,水一样的柔媚笑意。就是轻佻了,任何时候都这一副样子。
“要爱你父亲。”
一个月眼见到头,昭月早已收束起心情,等着池门城回来,然后自己远离慕之。她没了他仅是会难过,池门城不能失去他。他们是骨肉。
“爱你父亲。”看定他,重复这一句。
但他好像没听进去,转脸不看她:“我们才刚开始。”
我们才刚开始。这真像咒语,使人头疼。
“有重要的东西就收拾好。”
“去哪里?”
昭月不知道,一个月只是他看在他父亲不在的份儿上与她细细地缠,若非如此,父亲结婚那天他便要将她带走了。带去哪里,他早已准备好。
“信我了吗?”
“可是我对你——”
慕之就那么侧身过来,简直是扑过来。
“别以为我是孩子。你哄不了。”表情是柔的,但是咬牙切齿。
“在你那里,我是玩偶吗?”
慕之便捏住她的手,并不回答。
昭月清楚,他若要强行带走她,她抵抗不了。因为他是他。所有的手段在这个人面前是要失灵的。
天色这样亮,车窗关严了,没人看见车内的人,更看不见里头二人眼神间的撕扯。就像以前斗不过郁明妃,面对慕之,昭月仍然斗不过,她的眼里只有无奈,而他意味复杂,难以解读。要及时服输,不然徒然置自己于危险境地。
“给我一天时间。晚上你再来。”
出语之时心里已想好,这场死缠要挣出来,唯有决绝逃离。
晚上你过来。然后你会明白,不可能就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