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小计(1 / 1)
五年,昭月从不曾像如今这样感觉池门城的霸道自专,偏偏是在断除了关系的时候,他才一反既往,难缠起来。
她不知,断了关系,他慌起来了。做着夫妻时,无论她怎样跑跑多远,他总觉得和她之间有个边际,不至于让她跑没了。而今不同,她可能随时消失,教他这一生再遇不着。
一顿饭吃完,再无瓜葛,从此可以陌路,而他筹划着重新开始,带她走另一条路。他措辞十足委婉,说得直了,便是由妻子变作情人。昭月答得斩决,不。但当坐上他的车,自己也指不出一个明确的目的地时,昭月发现,要和这个男人比强硬,费十成的力都未必有胜算。
她挑了后座,而他车子不发动,就那么转头直直地看过来。这是一张醒目的脸,每一部位的轮廓都斧凿得恰到好处,尤其是那对眼睛,好像因为时光的沉淀而愈耐得咀嚼,可惜昭月深深以长睫覆住眼,从未仔细看他的眼睛。这样的人,目光镇定内敛,可以藏住许多东西的,诸如愤怒、欢喜、算计,诸多的小心思,愈因藏得住愈显霸者的锋芒,直欲看透了他要统治的那个世界,而今他只是要看透后面这单薄的女孩子,看得她墨玉一样的眼睛险险的要红起来。
五年,一纸离婚协议根本不足以使她猝然走出他的世界,昭月此时心底已明白。所以在他终于开口说“请你最后帮我一个忙”时,她知道自己十有八九难以推脱。
“最后为我做一份工。照料祖父,直到他离开。”
果然的。非做不可。不过照料那个老人家是不错的。昭月都来不及想他这个请求是否另有所图:既成全了祖父,又成全了他自己。昭月至此都不知,他早看准她论阴毒没有天赋,论强硬同样没天赋。他只是小小地设了一个软软的陷阱,再次让她跌进去。昭月的眼低着,她看不见有那么一刹,他眼里浮出了笑意。
起初,他对她并不至于如此,他只是想要探究这女孩子,对涵之的漠然想要从她身上一一摸索回来,算作对涵之的补偿——虽然明明知道她与涵之完全不相干。
他让从弟裁人,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昭月裁了。然后是从弟“于心有愧”拿另一个兼职补偿她:某家有人欲修习英语,聘英语辅导师。昭月一日里又悲又喜,完全不能自己。
昭月翌日便依着地址找她的新主顾。
公交车穿越城市到达那条法国梧桐夹道的街区,几十分钟的路程,半路下起雨。她太匆忙,都忘记了询问主人是否在家,也忘记春天多雨,还好,下车之后很快找到他们池家的宅子,还好那日雨丝也温柔,没湿透她的衣服和头发。他是在的,将秘密会议定在自家书房里开,与亲信们密谋着他们的大计,同时又机关算尽密谋着关于一个女孩子的小计。
他自然两手都赢了。
见到他,昭月惊诧。她也记得他曾是餐厅里一个特别的顾客。她不是没有疑问,但她向来不习惯冒昧提问,宁愿自己在心里想一个自己觉得通的理由,就那么轻易安抚了自己。
招人辅导英语,他自己的发音比她都要漂亮。解释说好像有天赋,只是语法和词汇忘得厉害,需要温习。总有理由说得过去。老实说,他的那本商务英语昭月也有许多词不认得,她毕竟不是专业学生。很多时候,更像是两个人一起学的样子。
和一个学生一起捧着一本书读,咬文嚼字,他恍惚就觉得自己回到了少年。辅导之时脸挨得那么近,他装作聚精会神,其实闻到了她发间洗发水的清香,瞥见了她侧脸线条的优美,看清了她十指的修长白皙。他是藏得那样好,潜心贯注的样子,使敬业的女孩子都忘记了彼此太近的尴尬。
他商场上的大计那么多那么漂亮,从来没有为它们大惊大喜,对这女孩子的小诡计这么小这么幼稚,心里偏一点一点浮泛起暖暖欢喜。
周六三小时,抵过了在餐厅的一周。苏寂月得知,笑得不明朗:“可能那位先生就是看中了你特意地要你过去呢。”
这样的意思不需要更直白了,昭月明白,心里只觉羞愤。那个人未必真居心不良,但苏寂月一句已教她没有脸面再去。昭月从来和寝室几个女孩子走得不远不近,狎昵非她所爱,但是受人嫌恶又会寝食难安。
“那怎么办呢?”
她也只能这么问,是真的为难,不知所措。苏寂月只一句,“不知道。”
不知道。自己看着办。屡去池家你便清浊不明,不去池家要做什么,你自己想办法。苏寂月认定,经理裁人又推荐人是使了苦肉计有意偏袒。无论昭月问什么,通通“不知道”。
昭月第二周仍去池家。只是再无第一周的心无旁骛,眉头一不小心便要蹙起。她舍不得优厚的报酬,因为需要,但是对人家的眼光,吃不消。
“发生什么事,心事重重的样子?”
池门城的声音软得像风。昭月不得不抬头,目光轻易就撞到他眼里面去,深褐的瞳孔,硬朗迷人的轮廓……池门城看得清楚,她脸色的变化是瞬间的事,之前的微红顷刻便通红。她再做不下去了。
“先生。我找到了其他工作,离学校更近,我……”
“你不想再在我这儿做?”
昭月早已经退到一米以外,面对他,目光却在边上。
“如果嫌远。下次我去你们学校好了。我开车方便。”
“不是……我时间好像排不开。不然,先生另找他人吧……”
他坐在原处不动,他的眼睛是始终盯牢了她的。心里清楚,她忽然慌起来必是有原因,要辞工必然是有意躲避。开出这么高的薪酬,对她一点暗示都没有,她竟然仍敏感成这样。他想象得出她站在那里定然芒刺在背一般窘迫,想到此,他以手抚额:难缠的女孩子讨嫌,这样草木皆兵的女孩子,一下子觉得有趣。抬头又看定她,柔和地笑:“我对你很满意。就你吧。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什么时候找你。”要将她逼到死胡同去,要她无路可退。
但昭月此时的坚决出乎他意料。“我请和我一起在餐厅上班的女孩子代替我吧。她英语很好。可以让先生满意。”
池门城终于变了他故作柔和的笑,笑得无奈起来,却不强迫她,只教她教完他这天。他仍复“专心致志”,学习之时丝毫不让她察觉他有何不妥,如果做到让她直觉是她自己想入非非风声鹤唳,那更有趣。他当然做到了。那么用功地学三小时,最后练习会话,他正正经经地与她讨论用词,她心底里不是没有动摇,真就如他所愿怀疑起是否自己心量狭小或太过自恋。别人看来,她脸红得简直莫名其妙,池门城却了然于心,只佯作不察。
依旧留在池宅吃午餐,池慕之在,尔后进来一个美艳的妇人。见到她,昭月的筷子都为她一滞。美则美矣,气势也是好盛。昭月只当她是池家女主人。
“听说你招了一个女大学生辅导英语?就是这个吗?”
那厢带笑的眼睛看过来,满眼探究。贵妇人的气势,即使昭月再不懂相面,此时也能看出几分。昭月对她点头一笑:“您好。”
郁明妃抿嘴一笑,未答,转而看向池门城,目光对上,眼里像要射出暗器。郁明妃不当堂发作罢了,心里早也看出,女孩子和林涵之真有几分像,但与涵之比又有几分自家的特色。女孩子,脂粉不施分毫却也能有这么洁净白皙的脸,乌亮的眼眸,倒是,清鲜得很。
“他的英语还好吗?”
“先生自己已有功底。我也已另外找到一份新的工作,所以就辅导到今天为止。”
昭月也不知自己怎就那么急着把自己辞工的事告诉给对方。她是不想对方再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睛看自己。贵妇人个个多疑,男人家接近年轻女孩子她们总要死死盯住的。昭月不想自己无辜成为那种靶子。
昭月不知,自己早已难脱身。
“哦。多可惜。多辅导一些总是好的。而且,别的工作报酬未必有这里给得多吧。”
池门城斜睨郁明妃一眼,顾自饮酒。女人只要不斗得全身毛发直立,他全由着她。
一直沉默的慕之有乃父风范,目光四处乜斜,暗中看戏,此时不耐,柔柔懒懒地开腔。“明姨发现了吗,陈小姐长得像一个人呢。像谁呢?”
池门城陡然变色,他怕伤到的是昭月。但他阻止不了慕之。
“我没见过我妈,但是照片看得多了。第一次看到陈小姐,忽然就想起了妈妈呢。真是亲切。”
所有人都看过来,昭月惊愕,只看住慕之,他眼里尤有宛转笑意,昭月读不懂。后来她才懂了。人家说:你躲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