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七(1 / 1)
她作梦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种地步,半路杀进一个张兆扬来,搅乱了一盘本已经预见到结果的棋局,所以攸关切身利益的每个人,都不能再拭目以待下去。明明是自己的,岂能白白拱手让与别人?当年不小心松开了手,只换来不堪回首的三年,当然不能一错再错。
早上还是依旧得到医院里去,却总是神思恍惚着,顺顺叫了她几声才反应过来,忧心忡忡地问她是不是出事了。她也只是摇头苦笑,这错综复杂的一切,如何对一个孩子说地清楚明白?
她想了想,方道:“顺顺,你喜欢不喜欢总经理叔叔?”
顺顺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却又撇了撇了嘴,道:“昨天妈妈不在的时候,有陌生的爷爷奶奶来过病房,还带了好多礼物。但是后来总经理叔叔闯进来,似乎很不高兴,拉长个脸对爷爷奶奶很没有礼貌…总经理叔叔什么都好,就是有的时候对人很没礼貌,不如大卫叔叔好,总是那么平易近人,说起话来也好好笑哟…”
她不由得沉默了,筹划着措辞,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半晌,又道:“顺顺,妈妈的意思是如果…如果…顺顺以后都和总经理叔叔生活在一起,顺顺愿意不愿意呢?”
顺顺眨着晶莹剔透的大眼睛,仔细地端详着她,看地她有些发怵,不由得将脸别过去看着窗外的风景,碧空万里,只有几团白云缓缓地移动着,仿佛撒盐扯絮一般,融化在那蔚蓝里,愈发显得微不足道。
好一会儿才听得顺顺一本正经地道:“妈妈是想和总经理叔叔结婚吗?那怎么行!爸爸回来该怎么办呢?”千好万好,也不如自己的爸爸来地亲近,那是一种本能地维护,仿佛有些生气的意思,说完撅起了嘴,翻身躺了下去,独自伤心起来。
她还有说到正题呢,不想竟是这样的局面,不由得就有些口干舌燥,急道:“你这孩子…越来越不象个样子了…是不是最近有太多的人宠着你,把你都给宠上天了,现在还给妈妈甩起脸子来…”
顺顺一下子坐起身来,眼里噙着泪花,叫道:“妈妈讨厌…妈妈不要爸爸了…妈妈既然不要爸爸了,那干嘛还把爸爸的照片放在家里…妈妈讨厌…”
不想,张兆扬正推门进来,大约尚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争执,看见顺顺委屈的样子,忙道:“是谁惹我们顺顺生气了?”
州官点火,殃及了池鱼。顺顺挥手一指,叫道:“我不喜欢总经理叔叔了…我不喜欢总经理叔叔了…我不要总经理叔叔做我的新爸爸,我自己有爸爸…”
他是一脸的错愣,旋即明白了一切,不由得黯然失色。
她本来就在为越来越复杂的局面搞地千头万绪,难以抽身,此刻顺顺的不肯合作,真如火上浇油,不由得提高了声音,道:“石安顺,你这是用什么口气跟妈妈说话!你现在已经快五岁了,马上就该上学了,是个大孩子,应该明是非懂道理,怎么现在变地会无理取闹了呢?你是不是仗着自己有病,妈妈不敢对你怎么样,以后妈妈不在你身边,你也是这样无法无天不懂得收敛吗?你要是这样不懂事,你叫妈妈怎么能放下心来?妈妈这些年来都是白疼你了…”
说到最后,当真是摧肝掣心的痛楚,一声一声仿如杜鹃泣血,直泣地掩心背身,泪双流。
顺顺吓了一跳,止住了哭泣,怯怯地道:“妈妈,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要顺顺了,难道你为了和总经理叔叔结婚,连顺顺也不要了…”说着竟然开始踢踏起被子放声大哭起来。
倒是他过去安慰道:“好了…顺顺,别哭了,这样哭法可是对身体不好…妈妈那么疼你,怎么会不要你了呢?你别哭了,再哭妈妈可真的要生气了…”说完,又向她埋怨道:“你自己弄地乱七八糟的关系,跟孩子发什么脾气!”
她看了看那撒娇耍赖的顺顺,思量着他的话中有话,低叹了一声,径自走出病房去。不想,有个人却倚走廊拐角的墙边,目光中含着利刃,扑面而来,冷冷地一笑,道:“石小姐?!真有你的,怎么就摇身一变…真是想变什么就是什么,难道你真的是狐狸精不成?祸害完一个又一个…怎么,这次的目标是…”
危险近在咫尺,那高大的阴影正俯首定定地望着她,她反而镇定了下来,略沉吟了片刻,向着走廊深处慢慢地走着,突然转回身来,亦冷冷地道:“你是谁?你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
他紧走几步,在电梯间外的安全通道里截住了她,几乎象发疯一般,重重将她掼到墙上,双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厉声道:“我是谁?我是一个被你这个狐狸精伤害到现在还没有痊愈的人…”说完,便狠狠地吻了上去…
那疯狂而凶狠的霸道,仿佛要将她这个人撕成碎片,或者从这个世界上连根拔起。武侠小说里偶然会出现“化骨绵掌”,只会将人化于无形,却也比不得他的侵袭,惊恐之下只是说不出的厌憎…唇齿之间的碰撞,血与肉的搏斗,只看谁的意志更坚强…
“哎哟”一声,他吃痛地避了开来,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地试了试唇边的血渍,竟然将那只沾满血污的手指放进了嘴里。血腥的刺激让她一阵恶心,她只是本能地挥手扬去,不想却被他拦截在半路,凶狠的目光停留在那一截雪白纤细的手腕上,从前的被玻璃划过的伤痕已经结了疤,还那里蹒跚着,触目惊心。
他的目光之中似有哀伤闪过,然而不过是片刻的假象,半晌却紧紧地捏住她的下巴,冷冷地道:“就这么点小意思,就受不了…老实说,你得做好思想准备,这游戏才刚刚开始,这么没有耐性可怎么行呢?”
虽然说地悠闲,可手上的劲道并不放松,几乎要将她的下巴捏碎了才肯罢休。
她在他手里只是凄惨地一笑,道:“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林韦辰…林韦辰,尽管你改头换面,可我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你…你这说话的声音…表情…难道不是吗?林韦辰…”其实那声音,尤其是皱眉时的表情,倒是在不经意间时常会想起的,说不出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他有刹那的失神,半晌仿佛触电似的松开了手,却叫嚣道:“你还敢问我为什么不放过你?你这个狐狸精…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不错,是我,我回来了…我在那场爆炸中侥幸活了下来…但是,我大哥死了,大嫂抛下女儿改嫁了,璐璐得了自闭症;我二哥也死了,其他的兄弟群龙无首,相互争斗,整个组织变成了一片散沙;我的父亲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送走了他倾心培养的两个儿子,那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呀…而我,差一点儿也死了,为了不吓着别人,不得已做了他妈的整容手术,换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我自己都不认识我自己了,如今我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一般…我的家庭,我的人生都毁了…而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还敢问我为什么不肯放过你?连楚嘉,你的命为什么这么长,三年前阿龙竟然没打死你,而你竟然也有机会以别人的名义生存下来了…倘若我不是和张兆扬认识,倘若不是在我回美国之前,白子芊央着我来跟张兆扬认真地谈一谈,也许我们永远都不会见面…想不到,你就在我身边…就差那么一步…差一点儿就让你逃过去了…可是苍天有眼,还是让我见到了你…怎么,三年不见,你不再为了你那神圣的职责…噢…或者说为了你那神圣的情人而努力了…而是想冒着别人的名义,披着别人的外衣,进入豪门吗?或者说,张兆扬也是你们的下一个目标…哼,想不到张兆扬那么精明的人,竟然也让你给骗了…连楚嘉,士别三日,你的本领可是越来越超凡脱俗了。”
她怔怔地望着那渐渐地有些歇斯底里的男人,有轰隆隆的伤恸狠狠地压过,这命中注定的相互磨折,究竟到何时方能罢休?从小爱护她永远把她挡在身后的人,为什么长大了就变成“贼”了呢?那不可预知但又等在前面的人生轨迹,改变了这一切。
他看着她有些委屈凄凉的表情,冷冷一笑,道:“噢,我知道了…别看张兆扬表面上酷酷的,实际心肠却很软,所以嘛…你自然还是用了老花招,孤儿寡母地扮可怜…不过,你有没有告诉张兆扬,你的孩子是有父亲的,那父亲还是位了不起的警察,如今已是这城市的公安局局长了。那家伙可真是无耻,把自己的女人抛出来,成为自己升官发财的垫脚石…”
她终于也爆发了,叫道:“我不准你这么说他…他比你好上一千倍好上一万倍…他有理想有抱负…他是在为别人奉献自己的人生的人…而你不过是一个衣冠楚楚的坏蛋…你有什么资格来批评他…”
不想“啪”的一声,脸上立时火辣辣的一片。他再度被激怒了,竟然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腥红着眼睛,也是吓了一跳,呆了一呆,半晌才又摇撼着她的双肩,叫道:“我就知道一提起他,你就不正常…你为了这个人…却毁了我的家庭我的人生…是你…是你…你这个狐狸精…亲手毁了别人的人生…”
她冷冷地回应道:“你不要为自己的罪恶开脱了…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你的这种态度,只会使我觉得当初我的决定并没有错…”
这样不亢不卑的淡漠愈发挑起了他的愤怒,忍不住又抬起手来,只听得有人高声叫道:“Wioson,你这是在干什么?”
两个人向通道一旁的门边望去,只见张兆扬握着门把手,一脸的诧异…不过是瞬间的功夫,他又恢复了那似是而非的表情,松开了手,向着张兆扬微微一笑,道:“Jonson,你就是为了这么个女人,抛下了白子芊…我劝你得小心点,这样闷声不响的女人,一旦吓起人来,可是会吓你一大跳的…”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擦着张兆扬的肩膀,扬长而去。
张兆扬走到她身边来,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地抚上她的肩,柔声道:“你不用太在意,Winson他本来就和白子芊是好朋友,抱打不平…的事也是难免的…”
她缓缓地推开了他,道:“我早跟你说过我是个不祥人…你放心,顺顺那里…我一定会处理妥当的…”
他反手拦住了她,道:“你不能总这么消极…事情总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刻…你不努力不尝试,总是拿自己是个不祥人的理由来逃避来替自己开脱,你这样会让周围的人很累的…”
她还是用力将那只手拨了开来,一字一顿地道:“请您让我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好吗?这些年的辛苦,我忍气吞声地生活着…不过是为了求得一方安稳的生活…可是,现在这已经不能够了…”
他望着她单薄瘦削的背影,也一字一顿地道:“现在或许还有些困难与阻力…但是,难道你真的舍得顺顺吗?为了顺顺,你都不想再努努力吗?”
他们说的根本是两回事。
她没有回头,侧眼望着悬挂在墙壁上的一爿育婴常识宣传画,淡淡地道:“我和你,本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所谓交汇点的两个人,我们根本就是陌生人…至于顺顺,不过是偶然,是我和石新竹之间的偶然…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体谅,可是我并不是真的石新竹,而你现在想让我成为石新竹,重蹈当年的那个错误吗?你不爱石新竹,不爱我,而我也不爱你…我怎么努力?怎么能冲破门第之间的遥远距离?”
她走了,只留下一点似有若无的幽香飘荡在空寂的通道里,使他久久无法自己,仿佛真的走火入魔了一般。
“我不爱你,我怎么努力”…
靠!这个理由,倒真是冠冕堂皇,可也足以让他气炸了肺。
她在医院小花园的长椅上坐着,一直坐到日落西山才回到病房去。顺顺正撅着嘴不肯吃晚饭,那个看护李小姐左哄右劝着,并不见效。顺顺坚决地将脸撇地一边去,正巧看见她推门进来,立刻萎靡下来,怯怯地叫道:“妈妈…你回来了。我很乖的,李阿胰正在喂我吃饭呢!”说完,就着李小姐伸过来的勺子,一下子连饭带菜地吞了下去。她摇了摇头,向李小姐道:“你回去吧,今天我在这里就好了。”
顺顺偷眼看着她的脸色,“哧”地笑出声来,道:“妈妈,你就别再绷着脸了,我知道明明你是想笑的,对不对?是我错了还不行吗?妈妈,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呢!”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平日里,都是采用这种办法来哄她开心的,可这个时候却象是一根无形的细针缓缓地刺进她的心里,一下一下,刺一个千疮百孔,疼地眼泪无声地流下来,蜿蜒成河。
顺顺收敛了顽皮,吓地扑进她的怀里,急道:“妈妈,你怎么了?真是顺顺的错…顺顺以后再也不敢惹妈妈生气…顺顺会乖乖吃饭,乖乖学习,乖乖地不再生病,不再让妈妈担心…妈妈,你别哭了,你这样,我好害怕呀…”
她硬是狠着心推开了顺顺,强笑道:“石安顺,你可得记着今天的承诺,不论以后有什么情况发生,都得乖乖吃饭,乖乖学习,乖乖地不再生病,不再让妈妈担心…”说着便伸出手,又道:“我们来勾勾手指,一百年不许赖…”
凭什么以为四岁多的孩子能够明白这其中的无奈,凭什么以为这似是而非的几句话就能安慰以后的幼小心灵?可是,现在的她,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顺顺眨着乌黑澄亮的大眼睛,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却战战兢兢勾住了她的手指,大约是被她奇怪的表情吓噤住了,总觉得里面全是陷阱。
吃过了晚饭,她陪着顺顺到休息区里去跟其他病房的小朋友进行每天必开的碰头会议,小孩子在一旁叽叽喳喳地侃地眉飞色舞,她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电视,其他的家长有的在闲聊,有的在织毛衣,有的在打盹,各有各的乐趣。
默默独坐,好似飘荡在浮尘繁华世界里的一叶孤舟,希望渺渺,威胁切切,心底若有若无的一点喜悦,萦绕不褪。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韩国的偶像剧《浪漫满屋》,王子灰姑娘的爱情,久演不衰,各种各样的桥段,形形□□的面孔,轮番上场。想想她,本应当属于撞上电线杆的人生,却遇见了白马王子,本应当是美丽的邂逅,不想却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可是,那样美丽的开始,她倒是铭记终生的,即使在此刻又岌岌可危的境地,她看着电视里已经被艺术化的风花雪月,却在一点点地回想着在酒店前面重逢的那一幕…他的眉,他的目,他的鼻,他的唇…他的一切一切…这一切的一切,都使她不能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情,给他光辉似锦的前途,增加羁绊,蒙上阴影。
不知过了多久,休息区的聚会渐渐地散了,顺顺乖乖地坐在她身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浪漫满屋》,还啧啧感叹道:“Rain的眼睛好象用小刀割了一道缝似的,可真是小呀。”她压根也不知道那个“Rain”究竟是谁,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一旁顺顺。
顺顺身后的玻璃幕墙仿佛浩瀚如墨的海洋,有万千的星光在那海里跳跃着,一个浪头掀翻了过来,立刻四散奔逃,又一浪缓缓地涌来,将那星光兜转在怀里,悠悠荡荡。孤舟万里,形单影只,越飘越远,突然曙光惊现在地平线上,片刻却是光芒万丈。
顺顺突然跑到她身后躲了起来,半晌,又露出脸来向休息区的入口怯怯地望着,怯怯地道:“妈妈,你看…”
她没有动弹,依旧怔怔地望着玻璃幕墙里的反光,那惊心动魄的曙光正在缓缓地走来,直到近前,在她旁边的休息椅上坐了下来,低声道唤着她的名字:“连楚嘉…”仿佛有无限的慨叹,半晌又道:“想不到我们还能再见面…天可怜见…谢谢…你还活着…”
那最初爱上的人,近在咫尺,却没有意想之中的欣喜若狂,就连那一点点若有若无的喜悦也荡然无存了,只是埋怨,求而不得的埋怨,因为这所近在咫尺,而变地清晰刺目。那永远不能弥补的裂痕,横在眼前,压在心头,渐渐地变地呼吸困难起来。
她强自撑住,淡淡地道:“从前的事情,我都已经忘记了…也不想再和从前的人或事,有任何牵连…这三年来,我生活地已经很平静了,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和家人…”
他终于侧过身来,仿佛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伸出手来抚向她的肩膀。手掌下的柔软在粟粟抖动着,抖地他的手也是慌乱不稳,只得强笑道:“是真的吗?你生活地好吗?从前的一切…你都忘记了吗?”
这时,顺顺从她的肩下探出头来,瞪着亮如宝石的眼睛望着他,他不禁有些错愣,嗫嚅道:“这孩子是…”
她淡淡地道:“这是我的女儿…”
他咧了咧嘴,干巴巴地道:“你的女儿…你的女儿已经都这么大了…时间真是可怕…三年前我接到消息…我还以为你已经…但是,你还活着,而且还活地很好,而且连女儿也有了…看来,我是白操心了…”
看来,他好象什么也不知道…从前天到现在已经快七十几个小时了,他能找到这里来,却是什么也还不知道!反正,知道与否也不那么重要了,有些时候反而糊涂一些的好。
不想,顺顺却出来插了一杠子,悄悄地在她耳边道:“妈妈,这个人是不是…就是…爸爸呢?”
如梦乍醒,醍醐灌顶一般,他那么个大男人竟然比顺顺还要慌乱,倒是顺顺试探着走到他近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突然伸出手来将他的脸向她的身边一靠,“噌”地一下又躲到了她的身后,半晌又探出头来,嘻嘻地笑道:“妈妈,他真的是爸爸…爸爸他终于回来了…”
她有一千一万个后悔,后悔当初不该鲁莽行事,将那张照片做了救命稻草,弄到现今已经错综复杂的局面更加乱上加乱…
他伸出手来,顺顺大着胆子走了过去,将手递了过去,不过片刻的接触便一下子扑进了怀里,叫喊道:“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呀?我和妈妈天天都在盼着你回来,可是你老也不回来…”
她似乎也有些被震动了,渐渐地也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顺顺会对她与其他男人“结婚”有那么强烈地排斥,因为不能接受的是,“爸爸”以外的其他男人…因为那种对于理想中父亲的渴望,已经根深蒂固。就好象她当年一样,对于赵国辉的渴望…所以一旦知道了那事情的真相,才会绝望地如同跌入了万丈深渊。
他将顺顺抱在膝盖上,擦了擦那脸上的泪雨瓢泼,柔声道:“不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把护士小姐给招来就不妙了…”这里虽然是单独僻出来的休息娱乐的地方,隔音效果还说地过去,但是也不能掉以轻心。
顺顺抽噎着,撒着娇道:“小朋友们都笑话我没有爸爸,后来妈妈才把照片拿出来…爸爸,我和妈妈都好想你呀…你去跑船怎么去了好久好久哟…有那么久那么久,久地我做手术了你都还没回来…我好害怕见不到你呀…”
这个小鬼头最会花言巧语了,也不知道象谁?她想想那个真正的“爸爸”,看看眼前这个“爸爸”,真的是把肠子都悔青了。
叽里哇拉地聊了许多许多,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这孩子今天晚上真的是疯了,兴奋地好象上满了弦的钟,怎么跑也跑不累,絮叨起来没完没了。
他却很耐心地听着,只是听,仿佛等待这个故事已经许久许久了。
她默默地望着这一幕,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她心丝深处一直期盼的结局…可以和那两个心爱的人在一起…然而,顺顺是别人的女儿…而他即将成为别人的丈夫…至于她,正在被人虎视眈眈地逼迫着,随时都有可能重蹈当年的覆辙…
顺顺终于开始打磕睡了,睡意朦胧中还不忘拽住他的衣服,娇声道:“爸爸,你别走…你别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地跑掉…”
他抱着顺顺回到病房去,盖好了被子,好言安慰道:“我再也不会离开了…”
她跟了进来站在一旁,冷冷地道:“小孩子可不比大人,你做不到,就不要随意答应下来…”
他依旧握住顺顺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地理着顺顺的头发,低声道:“我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的女儿叫我做爸爸,我想我是不是应当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顺顺已经睡着了,嘴角还挂着香甜的笑,她远远地看着,真是心酸,半晌才淡淡地道:“你真的不知道吗?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他轻轻地从顺顺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又拭去了顺顺额上渗出来的细密汗珠,方道:“我只查到了那天带你走的那个男人是谁…虽然我对三年前那场事故的真相感到好奇,可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安全,我的出现…甚至突然有陌生人去打听你的情况…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所以我才没有冒然行事…况且我正在一个专案组上,这两天正是收尾的时候,一直在外地,不得空闲…今天晚上刚刚回来…我来找我大哥…跟他说明天…的一些情况…经过休息室的时候,不过是偶然,竟然看见你坐在里面…”
她突然打断了他,仿佛有些粗暴地,道:“你那天为什么会到酒店去?”
他微微一愣,道:“是我在检察院的一个朋友,因为我的关系认识了周蔷…就是在刑警队呆过一段时间的周蔷,你也认识的…我的朋友对周蔷很有好感,于是便邀请我,还有周蔷一起吃饭…”
这并不是她要的答案。
她怔怔地道:“其实我就在那酒店里工作,偶然听人家说起来,酒店的牡丹堂本来是预留给大明星白子芊订婚所用的,后来白子芊的订婚仪式取消了,但是牡丹堂立刻被这城里的另一位当红的女主持人包了下来,是为了举行婚礼所用的。我当时就再想,他们所说的那个当红的主持人,不会是方璇吧?你们两个人怎么这么磨即,从三年前就开始说要结婚,怎么结到现在也没结成呢?”
这世上总有一些事,让你无能为力,总有一些人,让你可遇而不可求…她每每总有时不我待的喈叹,不禁笑了起来。
他一直在默默地望着她,半晌才道:“你就那么希望我结婚吗?”
她凄然地一笑,道:“人这一生总是要结婚的…一个人生活在这世上未免有些孤单力薄,所以才需要有个人作伴…”
他紧追不放,立刻问道:“那么你呢?你是不是已经找到了结伴度过余生的人了呢?”
从平稳单纯的生活到陷于绝境,对于无法掌握的命运地无情捉弄,她已经学会习了以为常,已经学会了默默接受。但是当心爱的人近在眼前时,她就没有那么理直气壮了,因为这个世界,却无法欺骗因为他的分明存在而使自己也愈渐清朗的心。
她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只得掩饰着走到外面的小客厅里来,半晌才回身看着他站在门边,神情黯然地道:“嘉嘉,你现在的变化好大…算起来,你还不到二十七岁,怎么憔悴到这般地步?这三年里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吧?这都是我的错,只怨我当年没能好好地保护你…没能好好地为你的将来打算…”
她吓了一跳,正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时候,却被这样关怀着,不由得心乱如麻,叫道:“你别没事找事了…什么都揽上自己的身…和你有什么关系?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这三年里我生活地不知有多么好,我和顺顺在一起的三年,是我的生活最最充实的三年…”
一副惟恐避之不及的样子,最害怕他这种亏欠式的表情,她又不是要他负上这种责任!尽管有许多的辛苦和委屈想要跟他倾诉,可到最后还是一种本能地自卫…更何况…三年前,她认不清林韦辰这个人…三年后,她更是拿不准了…她冒不得这个险…
他轻轻地带上了里间的房门,缓缓地走上前来,在昏黄的灯光底下望着她掩藏在阴影里的脸,浅浅的月牙,笼着淡淡的忧伤,让人禁不住地怜惜,禁不住地怦然心动…然而他只是拖起她的手,宽大的手掌里仿佛握着一段历经沧桑的粗糙,三年里的幸福生活?想想都知道不过是强加粉饰的太平…慢慢地抬起来,仿佛是想放到唇边一吻,不想蓦地看着蜿蜒在纤细手腕上的伤疤,眉头一蹙,渐渐地有些不能自持的样子,有满腔的话堵在那里,都已经不能再说了。
她从生死边缘逃脱了,他不能为了自己,再将她置于那火烹油煎之上。
究竟爱地有多深?才可以不顾一切,不顾对方的安危…
良久,他只是缓缓地把她拥进怀里,嗅着她头发里的清芬之气,喃喃地道:“嘉嘉,如果我们没有相遇…如果我们没有相遇…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是不是?”
如果没有相遇,也许她现在还安稳地呆在省公安厅里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也许遇见了不错的男人结了婚生了孩子,也许已经取得了第二个博士学位,也许在事业上已经取得了相当的成就…
如果没有相遇,也许他依旧是趾高气扬的官家子弟,也许他早已经和门当户对的女友共偕连理成就一段别人眼中的大好姻缘,也许在仕图上一马平川走地越来越远…
两个人也许都会平平稳稳地过一生,而不会遭遇这惊心动魄的爱情…
她的泪默默地洒在他的衣襟,浸透了他的心…在那温暖坚强的依靠里,再也没有了抵抗能力,真的什么也不想顾了,她要告诉他,她从前爱他,现在一还是一样爱他,不论她遇见多少男人,不论她遭遇了多少事情…
就在那一瞬间,突然有人推开门来,有汹涌的巨浪倾泻而来,仿佛要将屋里相拥的两个人吞噬殆尽,本能地分了开来,侧身望去,竟然是张兆扬去而复返。
张兆扬在那一瞬间,似乎也有些诧异,半晌方冷冷地道:“石新竹,你这是在干什么!你竟然在女儿的病房外,和别的男人搂搂抱抱?”
靳启华的傲慢作风立刻被挑了起来,不由得蹙起眉冷冷地回应道:“你是谁?凭什么在这里指手画脚…”
既然事先已经知道张兆扬为何许人也,此时多此一问,不过是先发制人而已。
张兆扬近身上前拉着她的手腕扯回自己身边,盛气凌人地道:“我是这个女人的丈夫…是她女儿的亲生父亲…是不是呀?石新竹…”
上一次的狭路相逢,可以挟她而去,却不能一次次都以这种方式取胜,总得有正面交锋的时刻。然而缓缓的言语里,含沙射影,却让她不能有半点反驳,只是僵持在那里,无言以对。
靳启华反而笑了起来,仿佛带着点轻侮的意味,看着那虚张声势的不速之客,反问道:“丈夫?你是谁的丈夫?是现在正站在你身边这个女人,还是你口里的什么‘石新竹’的?你应当知道她并不是你口口声声叫着的什么‘石新竹’!”
显然是有所防备。
张兆扬却不慌不忙,冷冷回应道:“可是在过去的三年里,她都是在以这个名字生存,虽然我不知道那背后的真正原因,但是她说她有不得已的苦衷…那就是有理所当然的理由…既然这样,她用了石新竹的名字,也只能延续石新竹的人生…她就是石新竹…我说她是…她就是…”
这是最反驳不得的理由,因为从前枪林弹雨里面临死亡的考验,谁也没有勇气,可以再应对一次。他们谁都不想对方再冒一次这样的险。
短暂的沉默,更给了张兆扬借题发挥的余地,扫了她一眼,有些愤愤不平地道:“你倒是念旧,对从前的男人坦诚相待,什么都说!那你有没有告诉他,这几年你躲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是如何艰苦度日的?你有没有告诉他,你来到这城市里,在酒店里做着清洁女工,是如何将自尊放在脚底下任人践踏的?你有没有问他,在你最艰难最痛苦最需要有人依靠的时候,他都在做什么?他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趾高气扬?”
他派大卫去做了详尽的调查,所以在那之后对她的态度才渐渐地改变了,所以他才会对她说:“你这个傻子,你这个只知道辛苦替别人抚养孩子的傻子!”在那风平浪静的海边,他捧起她的脸来,只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她当时还不太明白,现在却都懂了。
焦躁不安的夜,在远处的玻璃窗外缓缓地铺展开来,那里是黑魆魆的天,天那边是黑魆魆的海,她的身影投沉在那无边的寂静之中,似是哀伤却华丽的歌,苍凉之中带了点幽雅的手势,一直呈下堕的趋势。这一场演出,仿佛已经到了谢幕的时刻。
靳启华在那温婉的身影里找寻着历经艰难困苦的痕迹,良久才慨叹道:“嘉嘉,我就知道你受了好多的苦…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太迟了,赶了过去尸体已经被火化了,无法再进行DNA比对,也不能肯定当地公安局最终确认的结论…这些年来,我就是抱着那仅有的一点希望生活的,但愿你还活着…你是那么坚强的人,几次三番经历了那么多困难的局面,都化险为夷了,为什么一次山体滑坡的意外就躲不掉了呢?所以我才在你的邮箱里留言…我知道,之前发生的一切,对你的打击很大,你也有些怨我,甚至希望通过这个决绝的方式彻彻底底地割断与我…还有…赵叔的联系…但是我知道,虽然你的脾气很扭,但是心肠却很软,我希望有一天等你心平气和地时候,也许你会打开来看上一看,而我一直在从前的地方,等着你回来…就算你不得已更换了别的名字,不得已要过别样的人生,可是至少你是不孤单的…”
听他亲口说出来,自然比翻开邮箱的那一瞬间还要来得震撼。等着你回来,不论身在天涯海角,却在从前的地方,总有那么一个人,在默默地守候着,就算她已经精疲力尽,就算她已经心力交瘁,就算她已经满身是伤,却还有他,等在那里。哪怕他只是出于内疚,哪怕他只当她是自己的小妹妹,哪怕他并不是真的爱她…
她心神恍惚着,脚下越来越软,仿佛临着那危险而美丽的深渊,充满了强烈的诱惑力,可心中有个声音还是清晰地告诫着她,千万不能大意了,为了那片刻的贪恋,只怕会万劫不复。
屋里静极了,静地只听见轻浅的呼吸声,不想张兆扬却非要打破那难得的均衡,缓缓地敲打着手掌,冷冷地道:“精彩,太精彩了!这样一番宣言告白,真是精彩地让人感动!”似乎是不能了解,也似乎是过于了解,所以才有些惊惧,惊惧地忍不住想要奋起直反击,这样执着的情感,执着的等待,只是让人害怕。
于是,他转身来定定地望着她,几近魅惑地,一字一顿地道:“石新竹,你要怎么办?是和这个一直‘等着你的人’再续前缘,还是乖乖地跟我回美国去…你不用嘴上说地轻松,我知道你千舍万舍是舍不得顺顺的…但是,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不管之前你是为了旧情难忘,还是为了摆脱人言可畏的麻烦,所以才给顺顺安排了这么一个假爸爸…之前我就跟你说过的,我绝对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叫别人做爸爸的…而顺顺的身体那么虚弱,也不可能离开你这个妈妈…所以,何去何从,你可得拿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