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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十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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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她在医院里做笔录的时候,还是惊魂难安,眼睛怔怔地望着不知名的地方,一问三不答,真的是吓坏了。那个年轻的女警察好不耐烦,只一个劲地问道:“三更半夜你到那里去干什么?”她将目光收了回来,半晌才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是从内地来的游客,今天晚上在酒吧里把项琏丢了,那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的…谁知道碰上这种倒霉事…”

倒也合情合理。

闹到清晨时分,她才被允许回到酒店,服务台的一位小姐叫住了她,递给她一张便笺,是林韦辰留给她的,说是出了突发状况,要去澳门一趟,让她不用担心,自己安排节目。她能做什么,只想好好洗个澡,然后好好地想一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她以为自己应该是没有什么胃口的,想不到洗了澡换了衣服,肚子开始咕咕地叫起来,于是便到六楼的美食城去吃早餐。广式早茶还是很有特色的,她却是食不知味,狼吞虎咽了一番便草草结束了,叫了一杯红茶来喝,有侍应拿了最新的报纸过来,她大幅度地翻阅着,寻找着昨夜的迷底。

果然在社会新闻版面上,赫然登着那个中年男人的照片,标题更是醒目:“东南亚毒枭拿坤集团首要分子孙景华昨夜被警方击毙”,内容倒很简单,大意是说前不久泰国警方一举破获了危害一方的拿坤集团,但也有几个骨干分子落网,香港警方获取消息得知该集团的第三把交椅张华偷渡至香港,欲携带旧日情人出逃。警方经过周密安排,终于将负隅顽抗的毒枭当场击毙。

可是,她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也许是有人在借警方之手,将这个孙景华“杀人灭口”…那么,曾经在警方围捕前与孙景华接触过的林韦辰,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呢?泰国,拿坤,毒枭…这几个名词象走马灯似的在她的脑海里盘桓着。

这里的阳光是很充裕的,比不得北方城市,到了冬天只是乌突突灰蒙蒙地一片,坠着淡淡的一点亮光,随时都有消失不见的可能性。她在靠窗的座位,遥遥地眺望着大海,却是从那湖绿色的遮阳帘下望过去了,粼粼抖动着,好象一个人的心跳,隐藏在胸腔里,充满了一触即发的力量。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那杯红茶变地冰凉。

然后她去街上的公用电话厅里,拿起了电话筒,“嘟嘟”的忙音,绿色的话筒好象刚刚上过油漆,只握了片刻,竟然滴下绿油油的水来。透过电话亭望向马路两旁,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流,冷漠而没有表情的。由一幢高层建筑上搭下来的巨幅广告,最美丽的港姐,恨不能永远留住的青春,在那优雅高贵的招牌式微笑里表露无疑,好剧烈的反差。这个世界总有它癜狂而不可理喻的一面,她突然感到一种强烈的厌恶与恐惧,因为那个答案带着诡异的气味,沿着靳启华指引的方向又找了回来,原来都是她太过天真了。

犹豫了再三,她还是扣上了话筒,放弃了给靳启华去电话的打算。

她并没有等到林韦辰回来,而是一个人改签了机票回去了。

直到林韦辰找上门来,她还蒙头在家里睡着大觉,简直是要与世隔绝的架势。他倒是很有耐心,一个劲地拍打着窗户,连房东大婶也惊动了,在院子里高声叫道:“小连,有人找你…小伙子,她在家,估计是在睡觉,我替你叫起来…小连…”她只得翻身起来,狠狠地将被子甩在一边,蓬着一把头发去开了门。

他站在阳光里,头顶着门框,这样的小门小户里,他的高大与衣履光鲜是那么地格格不入。她冷着脸堵住门口,他宽容地笑道:“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吗?”房东大婶在后面偷眼打量着,啧啧感叹了几声,一直在好奇地观望着,她只得让开了通道,待他进去后关上了房门,隐约听见房东大婶与自己的丈夫数落道:“看不出这个小连姑娘还挺有本事的,找了个一表人才的男朋友…”

房间里格局很简单,本来就是临时居住的地方,也没怎么好好布置,只是摆着一张床,一张书桌,还有一爿衣橱而已。她想了想,还是俯身将床上零乱的被子归置了一下,又拖过书桌前的一张椅子,道:“请坐吧。”

他四下看着,笑道:“要不是你偷着跑回来,我想我也许都没有机会到你住的地方来参观一下…”

她坐在床边,低头扯了扯灰色棉衫的下摆,灰色的裤子上好象已经开始起毛的样子,这还是她在大学里的时候买的,就是喜欢它的柔软与舒适,所以一直都舍不得丢掉。她一向都是个念旧的人,但现在才发现念旧也是一种累赘。

难言的沉默,更加剧了彼此的心理负担,他尴尬地做了一个手势,却又无力地倾堕下去,放在书桌上,来来回回地行走了一阵,又道:“你是不是因为我撇下你到澳门去,所以你就生气了,生气到一个人跑回来…其实…真的是出了紧急的事情…连楚嘉…你不该这么小气的…喏,这个送你,算是我向你赔罪…”

她抬起头来,只见他递过一个黑色的丝绒袋子,依旧怔怔的。他便自己从袋子里掏出来,长长的银色粗链子,底下坠着一颗由白色碎钻镶嵌而成的蓝宝石,好象《暗战》里的那一挂。她突然想起他在香港的双层巴士上说过的话,心里一动,却依旧是怔怔地。

他倾身向前,将项琏戴向她的颈间,她默默地承受着,鼻翼间是那熟悉而陌生的气息,他的怀抱近在咫尺,却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隔膜。他不是没有感觉的,只得退身回到椅子上,那蓝色的宝石停留在灰色的丘陵地带,晶莹剔透的光辉,却有种不伦不类的尴尬。

她仿佛根本不在意的,轻轻地抚摸着,也不知道是几棱体的,反正在手心里只是磨人。也不看他,只盯着对面墙上的月历牌,道:“何必花这样的冤枉钱…我根本配不起的…”

他仿佛也是很随意地道:“我曾经听一个人说起,还是宝石这东西最好,就算是将来有个不测,房子存款都没有了,留着这东西也算是个傍身之物…”

她突然笑了起来,道:“只是让你太破费了…就这么个小东西,竟然值两百万美元?我的胆子太小,不敢把如此值钱的东西放在身边…你还是…”话却已经再也说不下去了,便颤抖着手自己解开了项琏,放到床单上,等着他来接收。

可是,他却只是沉默,终于令她忍耐不住,道:“你这样…忙…其实,你根本就不适合放下红尘俗事,躲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做一个农夫…这样地掩耳盗铃,又是何必?倘若说是因为我,那么我可担当不起…”

他的眉头渐渐地锁了起来,沉吟着,最后只淡淡地一笑,道:“我还以为…你都明白…也能体谅…”

她简直不能接受他的镇定,气血上涌,急道:“我一直都很诧异,你的大哥那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我陪你去香港,本来这一次谈判你只需要自己带个助手就可以,根本不需要额外从公司带个人过去…况且,你还有那么重要的事情要办,带着我在身边,只会碍手碍脚,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在回来的飞机上,我突然想起你大哥说过的话,他说想看看我经不经得起风浪…原来就是要我去亲身经历一下那惊险刺激的场面,这个办法真是灵验。能抗地住,以后便成为得力的左膀右臂,抗不住,只有知难而退…林韦辰,我一直以为你与那个家庭的界限分地还是清楚的,你曾经告诉我你父亲不希望你过问公司的事情…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

他突然望了过来,似乎是有些诧异地样子,半晌才道:“连楚嘉,你在说什么?想不到你还是质疑我对你的诚意?”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不知道孙景华的死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也不知道你突然跑到澳门去又是为了什么,我只是很认真地问自己,我可不可以象你大哥说的那样,可以什么也不问什么也装作不知道,甚至捂住自己的良心…也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是我太傻了,傻到以为从小的伙伴还是一如既往,谁知道…你大哥说地对,不是每一个女人都有资格有能力做你们家的媳妇的…我,只不过个平凡的普通人…”

其实能哭出来就好了,可是她只是觉得冷,冷地心底结成了冰块,四下撞来撞去,靠不到岸。

他茫然地出了神,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只轻轻地敲击着桌面,“嘭嘭”地发出沉闷的声响。今天的阳光真好,泥金色的斑点一个又一个,从那扇破旧的塑钢门窗里射了进来,好象动物园里的笼子,网住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安乐之余总有苦不堪言的束缚。

半晌,他才道:“其实本来我以为一切…我可以处理地很好,我不想给你带来太多的负担,看来还是我错了,是我不够坦白,是我还把你当作小时候的小豆芽菜,以为你还是愿意将一切都交由我来处理…对,你说地对,十八年后再重逢,我已经不那么单纯了,尽管这些年来我尽可能地明哲保身,但是我的家庭,那个毕竟还是养育我成长的家庭,我不能在它需要我的时候只顾着自己而置身事外…在当今这个社会,一个公司想要立足甚至发展扩大下去,都必须有一定的依托,建立一定的人脉网络,但如果没有金钱来支持,一切都是空…鸿远集团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当然也摆脱不了这个游戏规则。你应当知道何建国这个人吧?他的确帮了鸿远许多的忙,可是反过来说,没有鸿远的资金支持,他也不会升地如此之快。但是,时移事异,他到了如今的地位却还不满足,还有更高的政治要求,于是他竟然在世纪豪庭的发展权上动了手脚,选择了对他的政治前途更有利的海飞房地产…这其间的关系很是复杂,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地清楚的…因为失去了世纪豪庭的发展权,很多合作伙伴都开始对鸿远失望,银行方面也不同意办贷款展期,给鸿远的资金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大哥很不高兴,决心要给老何一点颜色看看,但父亲不同意,大哥却一意孤行,在很多场合都公开顶撞了何建国…这次我只是受了父亲之托,因为父亲与大哥出面都不合适,只有我…我是来与何建国解开一些不愉快的误会的…不想,他根本不是来香港,而是去了澳门赌场,结果输了钱被扣留在赌场里,而我匆匆赶了过去不过是带了钱去把他赎出来而已…至于孙景华的事,父亲以前在泰国做生意的时候被当地的黑社会威胁,曾经得到过孙景华的帮助,所以这次孙景华被泰国警方通缉又查封了所有的资产,不得已向父亲求助,父亲明知道不对,但念着救命之恩,还是自己拿出钱来让我捎给他…至于,后来他出了事,我也是由澳门回到香港后才知道的,还被警方叫去做了调查…说真的,我自己都接受不了这乱纷纷的一切,更别提是你了…只是我不能眼看着父亲为了大哥的事情而唉声叹气,我也不能任由大哥凭着一时意气而和当权者斗个你死我活…”

说了这样一番长篇大论之后,他站起身来,走到门边,突然回身道:“连楚嘉,我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有一个太过复杂的家庭,也许令你很失望吧?但是,我是真的想要和你一起与澳州…我本来是想把这一切处理好之后,就不再过问他们之间的一切麻烦事情…你答应了之后,我有多高兴,你知道吗?我还暗自庆幸着,自己突然幸运起来…也许,我就不配拥有太多的幸福,也许,一直是我做的一个美梦而已…那宝石是我送给你的,根本不值两百万美金,是我亲生父母留下来的,你要是不喜欢就扔掉好了…”

他推门出去了,也许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她怔怔地望着床单上静静沉默着的石头,不过是一块死物而已,却放射出慑人的光华,连泥金色的阳光也悄悄地在一旁徘徊,不敢近前。她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不过是几分钟的停顿,她突然象是发了疯似的追出门口,一直沿着那长长的巷子奔跑着,寒冬里的冷风使劲地拍打着她的脸颊,有一种直入心扉的痛楚,可是也顾不得了,因为不敢稍作停留,只怕晚了那一点,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幸而,他还在巷口的马路边,仿佛是在等出租车的样子,点燃了一颗烟,并没有抽,只放在手里落着眼灰,两眼茫然地望着远处。她大叫了一声:“林韦辰…”他转过脸来,有些怔忡的样子,她飞快地来到了近前,嗫嚅道:“结束吧,好不好?结束了,我们一起到澳州去…”

街道上种着几棵柳树,枯竭的枝头绽着明黄的新芽,只那么一点点,在这寒冷的凄清里,总是分外珍贵的。偶然车和行人路过,也都是急匆匆地,这样冷的天气,谁还顾地上谁?

他手里的烟不胜符荷似的跌落在地,几多欣喜,几多感激,几多恍惚,突然伸出手来将她紧紧地拥进怀里。温暖的气息冲击着她,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直到他在耳边低语道:“好,我们一起去澳州,再也不分离…”仿佛才一切尘埃落定一般。

做出这样的抉断,绝对可以说是生与死的考验,因为要和一个自己并不能确实是否喜欢甚至还存在一定危险性的人共度以后的生活,需要该变从前已经习惯的生活经验,在从前相对安谧平静的空间里,又硬生生地多出另一个人来,怎么能够忍受?但她还是下定了决心。

真的开始了出发前的准备,他的工作繁杂,需要一一清理交接,她倒是无所事事的的,于是很自然地帮着他开始收拾行装。那倒是她第一次出入他住的地方,沿海的高级公寓,收拾地很干净利落,两个人也没有特别的尴尬,仿佛一切的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她坐地板上检索着哪些需要打包哪些需要处理不要的物品,而他在一旁的书桌上处理着公文,厨房里烧着咖啡,醇香馥郁,室内的暖气开地很足,在温暖的空气里有咖啡香有水仙花的香味,安适闲淡的时光,一刻又一刻,彼此似乎都很平静,提前预演了向往里的澳州生活。

倘若不是他去了洗手间,倘若她不是凑巧到书橱前,倘若不是他忘记关上电脑,倘若她不是无意中看了一眼,倘若不是那条信息在那个时间到来,那么也许一切都会按照现有的步骤继续下去,但是…凡事总有偶然…

她正在整理着一套国际经济法的著作,是国内的一个非常知名的教授编篡的,按着国际金融国际产品责任等细项分了六册,她曾经读过的,可是手边缺少了《国际金融》那一册,于是她走到书橱前仔细地浏览着。他的藏书可真多,哪一本都是经典,都是她舍不得购买的,看来都得一并带过去。以后如果给他知道,她或许比他更“博学”,不知道他会不会大跌眼镜?

一本本地拿出来,都是爱不释手的,多地有些拿不了,终于看见了那本躲藏在角落里的《国际金融》,便顺手将网罗出来的那一些放到一旁的书桌上,不想碰着鼠标,Msn上有一条信息弹跳了出来,“周六东南风,海上风平浪静,最适合钓鱼”…也就是后天。发信息的人,叫“招财猫”,好奇怪的名字,好奇怪的信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鬼使神差地以最快的速度将那条信息归于了原位。

也许仅仅过了一分钟,他从厨房端着咖啡出来,她还是坐在地板上收拾散乱不堪的书籍,仿佛陷入了僵局之中挣脱不了似的。他笑着将咖啡放到一旁的茶几上,道:“我看这些书还是扔掉算了,白白地浪费体力浪费托运费…”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竟动这种因小失大的念头,这里有好多珍贵的书籍,怎么舍得扔掉…”

他“哈哈”大笑了一声,自嘲道:“与你相处的时间日久,我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愚昧…这也不知道是不是个好现象…反正我是不敢随便发表评论了,你不嫌累就慢慢地收拾吧…”说完,依旧回到办公桌前,处理着文件。

偶然向她这边望过来,她正将头发捋到耳后,在那儿认真地将一堆书籍分门别类,虽然忙乱,却是镇定的。忍不住唤道:“连楚嘉…”她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嗯”了一声,他却沉默了,半晌才道:“没什么,不过就是喊你一声…噢,对了,你有没有想好,去了澳州进什么学校?先读语言好不好?”

她没好气白了他一眼,煞有介事地道:“我还用选什么学校,还先读语言?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是博士了,噢,展开来说,就是博学多才的人士…所以呀,我是压根不用学习,也最讨厌学习的。”

他哈哈大笑起来,道:“亏你想地出来,还博学多才人士?我看还是讨厌学习吧!”接着摇了摇头,又开始准备起文件来。

她也笑了起来,不再理他,又低头忙碌起来。过了一会儿,装作无意地瞥向他的方向,他依旧是聚精会神的平静,而她亦就渐渐地平静下来。

他们是下个周二的飞机,周五的时候,所有的东西几乎都已经收拾妥当,她仿佛大功告成似的振臂高呼了一声,吓了他一跳,她却笑嘻嘻地道:“林韦辰,今天我心情好,我们在家吃饭怎么样?我做几个小菜你尝尝?”他很是轻视地撇了撇嘴,笑道:“吃不死人吧?”

虽然取笑着她,还是陪着她一起去了附近的超市,大包小包地采购了许多用地着还用不着的东西,用她的话来说,“简直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摆明了就是大少爷脾气”,他却振振有词地为自己辩解道:“就你那水平,不多预备点材料,怎么能保证今天晚上吃上饭?有备无患嘛!”

想想,倒也有理,她也不敢保证自己的烹饪水平能一步到位,万一演砸了,总得有剩余的材料来弥补。要是人生也能这样就好了,但愿一切都能圆满结束,她良好愿望着。

正好经过音像架前,她拿起一张《暗战》,扬了扬,笑道:“前些时候在香港你不是跟我提起这部电影来吗?我一直很再看一遍,今晚你陪我看怎么样?”家庭影院并不带走,所以这是很合理的要求。

灶上炖着黑鱼豆腐煲,是她跟吴奶奶学的,也许只学到表面尚未学到精髓,突然有些莫名的心烦意乱起来,大肚砂锅里轻轻地冒着气泡,仿佛千斤重担似的压在那孱弱的火苗上,幽蓝的焰火里似有红色的火蛇在吐着衅子,东倒西歪的,再也承受不住那强大的压力。炖一锅上好的鱼汤得需要极大的耐性,她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靳启华说,世纪豪庭的地出了问题,海飞房地产的老总李名山被掀下马来,资产也都被冻结了,项振灏似乎也无能为力,帮不上忙。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风向变地如此之快。据说,是何建国在会上拍了桌子,再也不能允许这种在土地市场中浑水摸鱼的房地产公司继续下去,是时候纠正这些歪风邪气了,仿佛是痛下决心的样子。可是知道底细的人都清楚,当初若不是有老何点头,这地也到不了海飞房地产头上,风云变幻,背黑锅的还只是底下办事的人而已。公司垮了,而要作为这个城市标志性建筑的项目却不能停下,具有雄厚实力的鸿远房地产自然成了救世之人,并且于胜军也跟市里拍了胸脯,鸿远的资金绝对没有问题,至还会想方设法把海飞公司用在建设中工程向银行作抵押的贷款还上。一时之间,一片歌舞升平的美好景象。

可是靳启华在跟她说这一番情形时,那样一种不以为然的口气,她就知道,事情也许才刚刚开始而已。

他在餐厅里叫道:“连楚嘉,你的鱼汤还要炖多久,我的肚子都已经咕咕叫了…”

她回过神来,扭小了火,走到餐厅里来,看着他煞有介事地放上了两只烛台,刚刚在超市里买的,非说是要吃一顿烛光晚餐,真是有够神经的。他恨铁不成钢地笑她没有半点浪漫细胞,她承认的确如此,也就没有反对他的“奢侈”之举。此刻不禁笑了一笑,道:“你急什么急,难道还准备去赶下一场吗?”

这个时候,餐厅一旁的百叶窗已经拉上了,借着那烛火微弱的光芒,还看得出那窗帘的颜色,淡淡的绿色,还是很新鲜的时候,过不久就要独自忍受人去楼空的寂寞了,想想还真是有些惘然。

满桌子的佳肴,不知道是不是称得上美味,但至少是琳琅满目地摆在那里。他招呼着她坐下,又替每人斟上了一杯红酒,笑道:“我哪儿敢?!我今天晚上哪儿也不去了,难得你这么卖力,我怎么样都要给足你面子的…来,这第一杯酒先庆祝连楚嘉终于能做出一顿囫囵饭了…当然,是在浪费了许许多多材料的基础上…”

她架不住他的顽皮,便举起杯子向前碰了一碰,笑道:“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具备做饭的才能…哎,我真的是松了一口气,以后可以一劳永逸了…林韦辰,你的那些女朋友,什么蓝如晶绿如晶的,肯定很后悔,想不到你是出得庭堂,又入得厨房…打官司厉害,做饭也有一手…”

他舀了一勺西芹腰果虾仁给她,笑道:“之前从来没有听你问过我那些所谓的女朋友,此时此刻问起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其实你也是很在意的呢?连楚嘉,你在吃醋吗?”

她一下子将红酒吞进肚里,“哼”了一声,笑道:“你就臭美吧…”

他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一边浅饮着红酒,一边享受着自己制作的美味大餐,见缝插针地道:“我绝对不介意你笑我有些自恋,你坦白说好了,我能承受住的…”

她望着他身后墙面上悬挂的石英钟,巨大的黑影子覆盖了半边屋子,加粗的黑色分针正在那分界领的边缘,一格一格地跳动着,每跳一格都有些触目惊心的感觉,却听不到声音,格外加重了那跳动中等待的恐惧。好一会儿,她摇了摇手里的高脚杯,从那滟滟流动的液体里,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对面那个人镇定自若的表情,心中暗道:“靳启华…的判断…难免会有点失误吧…

靳启华说,现在风声这样紧,那些货已经不能再转移了,所以必须得马上处理掉,否则哪有那么多的钱来堵住向市里夸下的海口?但是,于胜军已经被盯死了,只能由林韦辰出面,因为别人不值得信任的…据线人讲,是买家那边的要求,因为这次交易牵扯的金额太大了。只是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不清楚…“周六东南风,海上风平浪静,最适合钓鱼”…也许是个很好的提示。

只是,靳启华说,根据各种线索来分析,或许不是周六,周六不过是个幌子…

但是她知道靳启华说地并不彻底,含含糊糊地好象话里有话,似乎已经有十足的把握…在这一天,张开大网,只等鱼儿自投落网。她看着钟表在一点一点地跳动着,东南海岸上,估计是严阵以待,风声鹤戾了。

她突然站起身来,道:“估计鱼汤炖地差不多了,我去盛来给你尝尝…”

如果真的象靳启华推测的,那么他在这个时候应当去打电话了,告诉手下人该如何处理接下来的“工作”。她的动作很慢,慢慢地将飘浮在汤面上的一些油渍撇掉,慢慢地盛到汤碗里,稳定了一下心神,高声叫道:“林韦辰,汤好了…”说着,才转到餐厅来

他依旧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坐在那里,仰起头笑道:“噢,是吗?这可是今晚你做的唯一一样东西,若是不能喝,你以后可不能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了…”

她舀了一碗给他,道:“你尝过以后再发噪音吧…”

他微微一笑,果然很认真地品尝起来。她一直在看着他的表情,生怕会漏国一个细节,但是他只是轻轻地一蹙眉,她急道:“怎么样?”他复又笑起来,道:“看你紧张的,味道虽然有一点怪,但以你的程度来看,还算可以了。”

她看他这样说,也就笑了起来。

也许是喝地有点多了,他竟然伏在餐桌上沉沉地睡着了。她静静地坐在一旁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暗战》,马上就上揭开迷底了,越是离真相更近,心里反而更模糊起来。她应当还是具备一定的大是大非观念的,即使是作为一个普通人。可是她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作出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来?靳启华一定会很失望,她这样自私,为了一己私利…但她只不过是不愿意眼睁睁地看他陷进那犯罪的泥沼里去,她不过是想在这紧要关头,拦下他…

其实,她只是凭借着自己的很直观的认识来做的判断,也许这判断根本是错误的,但是她还有一点勉勉强强的勇气,支持不了太久随时会被击垮的勇气,却在这个时候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她是有一点爱他吗?

刘德华与蒙嘉慧面对面坐在餐馆里,一口鲜血喷在清水杯里,瞬间激流奔涌翻滚,血水混为了一体,触目惊心。她的心“嗖”地一下子收紧了,这样的爱情虽然浪漫却更残酷,并不适合她。她爱的人,应当是这个社会里最传统最正道的典型代表,怎么可能在短暂的时间里就做了乾坤大挪移?一定不是的,他对于她来说,只不过是从小的朋友,是相依为命的亲情,而不是魂牵梦绕的爱情。她几次三番不理智的举动,无非是想抓住生命里最最稀缺所以一旦遇见便想紧抓不放的情感。

客厅里的挂钟躲在墙角的黑暗里,她只在沙发边上扭亮了一盏落地灯,米色的细纱灯罩,那一团团的光在薄纱掩映里滚动着,好象珠宝乾坤里的一缕幽淡的光。本来是很温馨的,却被电视机里长久而沉重的灰暗给冲垮了,渐渐地有些支撑不住的惨淡。时光这样缓慢,漫漫长夜,好象没有尽头的荒野,四下空旷,没有人烟,偶尔有几声“吼吼”的叫声,不知道是野狼,还是猫头鹰。只得紧了紧衣服,裹住了身体,战战兢兢地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只要过了今天,明天就会好起来的,但是她后来才知道这个想法是多么天真。她想象里的一切,都只是只字片面。迷底揭开了,露出来那本来面目,是那样的肮脏,残酷,甚至血腥。

有人在按门铃,她的心迅速地沉下谷底,只一声回音:“完了…”想不到还是这种结局,她想把他拦下来,却拦不住那些早就对虎视眈眈的警察。

门铃按地更凶了,她只好站起身来,也许坐地太久了,混沌的血液并不顺畅,麻痹而迟疑地慢慢地复苏。她先去把所有的灯都打开来,然后还整了整衣服,理了理头发,侧眼望去,他依旧伏在案上沉睡着,还盖着她刚刚给他盖上的毛毯。

她几乎是犹疑着开了门,冲进来的力量却是来势汹汹的,为首的一个人叫道:“警察…”靳启华等在最后才进来,四下打量了一番,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方冷冷地道:“小日子过地还不错,又吃又喝,倒是挺会享福的…”

先前进去的几个人已经开始在各个屋里穿行忙碌着,她有些不知所措地问道:“他们…”靳启华只是冷漠地站立在客厅中央,不想却有一个声音冷冷地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客厅里的两个人背转身去,只见林韦辰站在餐桌旁,身披汗霜一般地冷洌,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嗖嗖地放着寒气。

她悚然一惊,原来他根本没有睡着!?难道是那药的分量不够,还是他早就有所防备,却一直看着她仿佛个小丑似的演习筹划?是一切胸有成竹,还是不忍拆穿于她?一时之间,有许多的猜想仿如油煎火烹一样地滚过心头,恨不得钻进冰箱里,将一切都冻住了才好。

林韦辰缓缓地地走了过来,有恃无恐地与靳启华对持着,旗鼓相当,半点也不肯示弱,只冷冷地道:“靳队长,你三更半夜带着这些人闯入我的家里来,究竟想干什么?你不想在明天的早报上见到对这荒谬决伦的一幕评论,我劝你还是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靳启华倒笑了起来,半晌才道:“原来贼喊抓贼,也是这么理直气壮?那我就告诉你,刚刚在本市东南沿海的一艘渔船上,我们截获了海落因,价值巨大,而且还是人赃并获…想不到在社会上有头有脸的鸿远集团老板于胜军,竟然甘冒奇险,亲自出面与人交易…也许真的是想做最后一搏,但是世事往往难遂人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竟然会在金盆洗手前的最后一票买卖上栽了跟头…”

林韦辰却是面不改色地道:“这跟你带着一帮人擅自闯到我家里来,有什么关系吗?”

靳启华亦是淡淡的回应道:“可惜经我们连夜审讯,买家说原定跟他们交易的人是应该你呀…林大律师…”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摆到一旁放着水晶花瓶的高几上,又道:“这是搜查证…我们并不是擅闯民居…”

她木呆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七上八下。

也许都是做了最后一次的打算,因为那数额太诱人了,不论是买家还是卖家,都急于通过这一次买卖做收山之做,从此金盆洗手,养老归山。但是百密一疏,这便是航空母舰面对一颗锣丝钉的悲哀。不过是一句暗语,想想都有些可笑,但却由这一句暗语,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东南风,最适合钓鱼”,竟然成了最可怕的咒语。

林韦辰只是冷笑,半晌才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倒要看看你能整出什么花样来?”

一会儿,那几个警察果真整了一大堆东西出来,不管有用还是没用的,向靳启华道:“队长,差不多了…”却悄悄地摇了摇头,靳启华微一蹙眉,沉吟了半晌,却转身向林韦辰道:“林律师,这是拘传证,麻烦你跟我们会刑警队协助调查…”接着从包里又掏出另一张来。

有一个警察走到林韦辰身边来,刚要动手,他却冷冷地道:“只是拘传,并不是拘留,我自己有脚,我会走…”然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她一眼。

她眼睁睁地看他与靳启华一前一后地走到门口,突然他回转身来,唤道:“连楚嘉…”咫尺天涯,那么近的距离,也许已经是楚河汉界了。她的心中五内俱焚,一切都如靳启华所料,他竟然真的是“贼”…

只听靳启华冷冷地道:“林大律师,你不是最讨厌警察吗?其实她跟我一样,连楚嘉,她也是个警察…你没想到吧?”

一切都无须再多费唇舌了。

迎着那深邃目光里骤然而起的风雨,她面如死灰。不管怎样,她都不希望以这种方式,惨烈相见。兵与贼,她是利用了他的感情才将他擒获的“兵”,他是毫无保留地将感情托付于她才成了身陷囹圄的“贼”。

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只有她还留在那空荡荡的房子里,情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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