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五章（1 / 1）
从韡晔出门开始，唐乐怡就没有睡了。先是把韡晔的房间收拾了一下，无外乎洗洗晒晒之类的，然后就给高屹然准备早餐。后来觉得似乎还该做些什么，就想起了自己很久前说过，要替高屹然整理一下书房。于是，便取过一把木质的小楼梯和鸡毛掸子，进去忙活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一早被韡晔给闹醒了，还是这些日子自己就是过度紧张，唐乐怡总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仔细一琢磨，才发现是眼皮在跳，噗咯噗咯的让人不舒服。不过顾不了那么多，想好的活儿还是要干的，唐乐怡发现书架的最上层居然都积着薄薄的一层灰，立刻意识到自己的不称职，便三下两下爬上了梯子行动起来。
高屹然从房间出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唐乐怡的人。屋子里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高屹然看了一圈客厅、饭厅和厨房，连南北阳台都没有错过，可是还是没瞧见妻子。心里头想着，大概是出门去买东西了，就坦然的享用起丰盛的早餐。
书房里“啵”的一声，把餐桌前大快朵颐的人吓得够呛。高屹然以为是什么不速之客闯了进来，都来不及放下手里的油条，直接冲过来。
唐乐怡跨在小木楼梯上，呆呆看着手里的一样东西，鲜艳的鸡毛掸子落在一旁的地上——想来刚才的声音就是它制造出来的。
高屹然咽下嘴里的东西：乐怡，你在家啊，你这是……
唐乐怡听到声音，转过眼。高屹然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似乎是哭过，惊讶极了，连忙过去将人从楼梯上扶了下来。好说也是一把岁数的人了，真的碰到磕到，那不是伤筋动骨一百天就能解决的事儿。
高屹然看清楚了唐乐怡手里头的东西——是一张电影光碟——心里头就霍然明白了。
伸手抹去唐乐怡脸颊上的湿痕，高屹然有些词穷，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
唐乐怡问：怎么留着这个？你都没有跟我说过。
高屹然答：……是前一阵子，在学校附近的音像店看到的，我……随手就买了。
唐乐怡说：买就买了吧，怎么还藏起来？
高屹然挠头：……我就怕你看到，这个样子。
唐乐怡就说：我……没什么。抹抹眼睛：刚才……灰尘掉到眼睛里了，你别多心。
高屹然说：我什么也不想。你要不高兴，那我不是更不开心？
唐乐怡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都不记得了。
高屹然点头：不管记不记得，总是……别难为自己。这么多年，我们在一起……
唐乐怡说：我很快乐，也很满足。屹然，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高屹然不知为什么，眼睛就湿了，也不说话，把妻子搂入了怀中。
唐乐怡很肯定的说：屹然，真的。
高屹然轻轻的“嗯”了一声。
小插曲就结束了，大家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唐乐怡打扫完了书房，就开始张罗周末的午餐和晚餐。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要问问高屹然的意见才好：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高屹然笑笑：随便，吃什么都行。不过也别弄太多，韡晔和昊天出去了，不见得会回来吃饭。咱们两个人，凑合吧。
唐乐怡嘟哝了一句：这孩子，真是没法子。
说是不替韡晔准备了，可是唐乐怡终究还是没算好分寸，等从菜市场回来，大包小包的把高屹然给惊讶坏了，连说这么多食材就是吃上一个星期都够了。
唐乐怡说：女儿现在有爱情，不管爹妈。可是咱也可以吃的好些，过过二人世界，是不是？
高屹然乐了：什么时候你都有理由！行，咱也大鱼大肉一回！卷起袖子：我来帮忙吧。
两个人正热火朝天的忙活，电话就响了。高屹然连忙去接，居然是韡晔打来的，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就回来，让家里的两个人呆着别出去。
高屹然就问是不是回来吃饭？韡晔说比吃饭更重要！末了还补充一句，荣昊天也一起过来。
放下电话，高屹然把情况通知了唐乐怡。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意外女儿的行事作风怎么就这么超出常理！高屹然说：好了，看来你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买了那么多菜，应该足够四个人吃了。
唐乐怡笑笑：我们的二人世界要下一次才能过了。
忙完了全套的筵席，高屹然松了口气。荣昊天的到访，在他看来，那就是迟早的事情，不过这次的确有些突然了，出乎了他的意料。跟高屹然相比，唐乐怡就显得忐忑和紧张不少。她一次也没见过荣昊天，虽然嘴巴里嘟哝着女儿这个男朋友不怎么样，可是心里头毕竟还是有些兴奋和期待的。
越到时点，她就越要问：昊天这个孩子到底怎么样？不知不觉的，她就不再连名带姓的喊了。
高屹然从房间里出来，换了一身比较正式的衣服，笑笑：很好的。
唐乐怡觉得高屹然这是故意在吊自己的胃口：昊天长得如何，高还是矮？
高屹然想了一下：不高也不矮。
唐乐怡又问：那……他脾气到底好不好？是不是很懂事？
高屹然点头：是吧，都不错的。
唐乐怡又想到什么：不是说他家乡在农村，他……会不会傻傻的？
高屹然忍不住笑了：人家在北京读的大学，呆了快十年……你啊，一会儿看到不就知道了？
唐乐怡嗔怒的推他：跟你好好说，你就这样！
高屹然边笑边摇头，打开了电视机看新闻。剩下唐乐怡自己想象着等会儿上门的毛脚女婿的真实模样。
终于，大概到了七点，韡晔领着荣昊天进门了。两人走进来的时候，高屹然从沙发上站起来，文质彬彬的邀请两个孩子坐下。唐乐怡就很仔细的打量着这个拐走女儿心的男孩子，看的肆无忌惮，看到荣昊天的脸都红了。
韡晔指指高屹然：这个是我爸，不用介绍了吧。
荣昊天点头，喊了一声：高老师。
高屹然摇头：家里头，不要喊老师，别扭。
荣昊天就腼腆的笑笑：伯父。
韡晔拉过了等待已久的唐乐怡：昊天，这个是我妈！
荣昊天连忙鞠了个小小的躬：伯母。
唐乐怡立刻觉得丈夫形容的不错，这个荣昊天，真是个老老实实的模样，很招人喜欢，连忙招呼起来：好好。来，坐下，吃饭吧。等了你们半天，这才回来！
高屹然附和：是啊是啊，吃饭吧。
大家围着餐桌坐好，唐乐怡忙乎着去厨房端菜。
荣昊天好像有些拘束，坐在韡晔的旁边，没说什么。倒是韡晔，到了家就更活跃了，不停的解释：我们去图书馆查资料么，谁知道会那么堵车。老半天的，车子动也不动，我都饿坏了。
高屹然不解：去图书馆？你们去图书馆做什么？查什么资料？学校里没有么？
唐乐怡就在厨房里说：傻丫头，从图书馆回来怎么能坐车呢？这时间最堵了，你们应该坐地铁的。
韡晔恍然大悟：哦，是啊，我怎么就忘了！妈，早知道我刚才就问你了！回过神来，继续高屹然的问题：我和昊天去图书馆查资料……是77年，就是恢复高考那一年，我们去查了那一年高考的录取名单。
高屹然愕然：你们……查这个做什么？
唐乐怡从厨房出来，也听到了：是啊，你们两个查这个做什么？
韡晔看看荣昊天：昊天的爸爸就是那一年考试进大学的，我们去查查他的名字和学校……
唐乐怡也看荣昊天：你爸爸……你爸爸是在这儿读的大学？她分明记得，高屹然说过，荣昊天的老家是在农村的。
荣昊天点头：对，我父亲是在这里读的大学，毕业了，因为一些原因才离开的。
唐乐怡“哦”一声，高屹然看了看妻子。
韡晔忍不住□□来：爸、妈，你们不知道。我和昊天查了老半天，终于在报纸上找到了他爸爸的名字。你们猜猜，事情有多巧！荣伯伯居然和你们两个是一个学校的！
韡晔说着，就笑了。
高屹然和唐乐怡却更加惊讶，面面相觑，说不出话。
荣昊天说：对，我就是不知道我父亲到底是什么学校毕业的，所以才想到去查资料找那一年高考的录取名单。居然发现，我父亲考进的是——华东大学第一医学院。韡晔说，伯父伯母也是这个学校毕业的。
韡晔立刻补充：是啊！妈，你还是第一医学院的呢，对不对？
高屹然轻轻的点了点头。唐乐怡就觉得手心湿湿的，眼皮跳的更厉害了。
高屹然就问：那……你们要找昊天父亲的大学，是为了什么呢？他现在……发生什么了么？
荣昊天摇摇头。
韡晔就迫不及待的说：是这样的！昊天的爸爸这许多年来一直有一个心结，昊天想替他爸爸解开这个结！所以，就要想法子找到一个人——一个女人，他爸爸学生时代的爱人。
高屹然说：我……不懂啊。韡晔你说的清楚点。
韡晔说：其实，就是昊天的爸爸在读大学的时候有个很要好的女朋友，可是后来因为什么原因两个人分开了。然后他就离开了这里，一个人跑去很远的地方。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没有忘记过这个女朋友。昊天知道了这个事情，所以想来找到当年的那个女孩子，替他爸爸了了心里头的这个结。
高屹然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回转头去，突然发现唐乐怡的脸色很难看，有些惊讶：乐怡，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唐乐怡直直看着荣昊天：告诉我，你父亲——叫什么？
荣昊天正要说，又被韡晔抢了先：妈，我正想问你呢，你跟昊天的爸爸是一个学院的，也许会知道他的！他叫做——荣知非！
名字出口，高屹然的脸就白了，唐乐怡的样子更是可怕，脸色白的跟身后的墙似的。韡晔来问：爸、妈，你们这是……怎么了？
唐乐怡看着荣昊天问：你父亲叫做荣知非？
荣昊天点头表示肯定。
高屹然和唐乐怡几乎异口同声：这不可能。
韡晔就要问为什么，可是唐乐怡又说了一遍这不可能，然后站起来回房里去了。关门的声音把韡晔惊得目瞪口呆，去看身旁的荣昊天，荣昊天当然更不明白怎么回事了，看着韡晔摸不着头脑。
高屹然就问了：昊天，你父亲真的叫做荣知非么？
这已经是一天里第三次一模一样的问题了，荣昊天诚实的点头：真的。伯父，伯母她……
高屹然摇头，又问：你今年二十六还是二十七……
荣昊天说：二十七。
高屹然就说：那荣知非怎么会是你父亲呢？他不可能有你这个儿子的。
话出口，韡晔瞪大了眼睛。
荣昊天抿抿唇，说：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我是他的养子。
韡晔惊讶极了，看着荣昊天不出声，原来他曾经说的没有母亲只有父亲是这个意思。只是，高屹然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没来得及开口，荣昊天就已经问了：伯父，您……认识我父亲的，对么？
高屹然抬眼来，看了看，又吐了口气，还是点头：对，荣知非，我认识他。
荣昊天找到了希望：那……您知道那个女孩。
韡晔心口怦怦的跳，看着自己的父亲。高屹然转身坐下，去看荣昊天：昊天，你怎么会知道你父亲大学时候的事情呢？他告诉你的？
荣昊天犹豫了一下，说：因为他的日记本……我无意间发现了我爸的日记本，里面有所有他在大学时代的事情，有关于那个女孩子的一切……只是，没有名字。
高屹然“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韡晔就过去拉着他的胳臂：爸，你知道那个女孩子的……
高屹然叹了口气，点头：对，我知道。
韡晔睁大了眼睛：那她是……
高屹然认真瞧着女儿，伸出手爱抚的在她的发边拍了拍，什么也不说。韡晔困惑起来，想问，可是高屹然的表情让她没法子问。就看着高屹然站起来，到房间门口，韡晔忍不住喊了：爸。
高屹然回头来：韡晔，我去看看你妈妈。昊天，你先坐一下。
韡晔又要去拉高屹然，这次被荣昊天制止了。韡晔不解的去看荣昊天，对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擦过身递上了一件东西：伯父，这个给您。
高屹然问：这是什么？
荣昊天说：我父亲的日记本。
高屹然看了许久，才接过去：真的是荣知非……抬起头来，还是通常温和的笑容：你们坐坐，我和你伯母就出来。
房间里，唐乐怡背对着门，看不到表情，可以一听到开门的“喀嗒”声，立刻又侧过些许。高屹然似乎看透妻子的心情，反手关实了房门，才往里头去。
高屹然慢慢过去，喊了一声：乐怡。
唐乐怡就回过头来，高屹然看到她眼眶里的泪，可是唐乐怡抬手抹了去，很肯定地说：荣知非已经死了。
高屹然认真地看着她：荣知非没有死，他还活着。
唐乐怡摇头：不、这不可能。
高屹然伸出手去，捏着荣昊天给自己的日记本。唐乐怡不明白，困惑的问：这是什么？
高屹然说：昊天给的，荣知非的日记。
唐乐怡看了一眼，就转过去：我不看，你给我扔出去。
高屹然也不强迫，放下手：可是乐怡，我们应该给孩子们一个交待。
唐乐怡沉着脸：你想说么？那你就去说。
高屹然无奈：乐怡，你明知道我……
唐乐怡走过来，一把夺走了高屹然手里的日记本，朝着门口就扔了出去。高屹然就没想到唐乐怡这出，眼睁睁看着那本子划着一道弧线，摔在了地板上，还落出一页纸来。高屹然过去拾起来，看清了上头的人像，还有页脚的日期和签名。
唐乐怡睥睨：看什么看，都扔出去。
高屹然看着她：乐怡，这……是你。
唐乐怡就愣了，接过来一看，上头熟悉的字迹“六月十日摹于恬园，知非”。唐乐怡抬起了头，表情是显现出困惑和无助的。高屹然又说了一遍：乐怡，荣知非他……没有死。
唐乐怡“呜呜”的就哭了，扑在丈夫的怀里，泣不成声。高屹然像哄孩子似的拍着她的后背，不停地说没事没事。可是唐乐怡怎么也止不住，哭得身子都抽搐起来。
高屹然搂着她的头发：乐怡，好了好了，有我在呢。有我在，对不对。
这个时候，门就“笃笃”的响起来了，韡晔的声音传起来：爸、妈，你们没事吧。
唐乐怡抬起了头，高屹然已经回答了：没事，我们没事。又低头来：乐怡，好了，你看女儿还在外头等着呢。
唐乐怡去抹眼睛：可是、可是我……
高屹然伸手去，替她擦着脸颊的泪痕：说不说，随你。
唐乐怡就挺直了腰：好，开门，让他们进来。
高屹然有些惊讶，啊了一声。唐乐怡就重复：开门吧。意识到高屹然还是没反应，又推了他一把：去啊。
高屹然就去把门打开了，韡晔和荣昊天都等得快冒烟了，一见到门露了缝，立刻凑上来：爸，你和妈、你们……
高屹然说：来吧，进来吧。
韡晔就走进去了，荣昊天犹豫了片刻，在接收到高屹然允诺的眼神后，才慢慢走进去。唐乐怡就已经收拾好了状态，看着进来的两个孩子，举起手里头的纸笺：你们要找的是画里的这个人么？
韡晔点头：妈，你这是……
唐乐怡很认真地说：我就是画里头的这个人，我就是你们要找的这个人。
两个心中已隐隐有些猜测的人突然被证实了念头，一时都傻傻的没有反应。唐乐怡又说了：我是你们要找的这个人，可是，我和荣知非一点关系都没有。
韡晔不理解了，就问：为什么呢？荣伯伯那样爱日记里的女孩子，他爱……你的。
唐乐怡立刻否定：韡晔，我不想提他。
韡晔又问：为什么？
唐乐怡说：他二十年前就说自己死了，那他就死了。
韡晔还要说：可是妈妈……
高屹然拉住了女儿：好了韡晔，别这样，让你妈妈休息一下，她的情绪不好，有什么我们以后再说。
韡晔看向高屹然，猛然就扑入了他的怀里：爸，我……我不知道说什么，我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了。
高屹然就像从前那般，安抚地拍着女儿的背脊：没事的，没事的。
一直没有出声的荣昊天，突然站到了唐乐怡的跟前。高屹然和韡晔显然都没料到，惊讶的站住了，看着他。
荣昊天清清楚楚的说：伯母，我不知道我爸爸当初做了什么会让你这样误会。可是我相信，他这二十几年，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日记里头的女孩子。甚至因为这个原因，他一辈子都没有结婚，没有再接受第二个女人。
唐乐怡冷冷的，无任何反应。
荣昊天继续说：我想，我爸之所以骗您他死了，也许是因为他自卑，他觉得自己配不上您，他生怕自己没有能力再去给您什么。
高屹然蹙紧双眉，听着荣昊天的解释。
他说：因为参加前线的医疗支援小组，在一次解救伤员的任务中，他被炮火袭击了……
他说：他的双腿都断了。这二十年，他是在轮椅上渡过的。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