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 零七节 只望那一眼(1 / 1)
睁开的眼又合上,原来心不在了,便是痛也会恍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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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云涌,天渐暗。多变的风卷动着挤压地面,悉悉索索摩擦出孤寂又哀怨的呜咽声。
挥动,不能停下。一开始就自知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但是,手中的战刀不能停止挥舞,这是战士的尊严,也是我们最后的骄傲。哪怕背靠背剩最后一人,只要还有气力就要勇猛向前冲。
血,四溅。浓浓的腥味儿充斥在空气里,惊散了鸟兽,压弯了枝条。原本恍若世外的小盆地此时已经沦为暗夜的屠杀场,一片猩红色的肃杀。四周隆起的环形山岗上,傲然挺立的小白杨如同天人降临,它们冷酷的注视着山下的厮杀,唯有抖索的枝叶翻动出惊吓后的白,透露出它们深藏的惊恐。是呵,残酷、漠然、血腥、黑暗,生与死只在挥手间,即便是那些懵懂的植物也能感受到山下的漫天杀气!
兵器碰撞的火花中,嗜血的瞳在迸发妖艳!
我缓出口气,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血,粘在脸上,湿嗒嗒的很不舒服,没有擦拭的时间,四面八方的攻击让人应接不暇,稍不留神,恐怕就会命丧刀下。
青色与黑色掀起的巨浪里,左令和矽尤等人与我结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小团体,前后左右默契配合,形成一个小型真空场,遇人斩人遇佛杀佛,将所有撞进来的东西全部抹杀。但是,太多了,敌人太多了。
“将军,这样不行,敌人太多了!”左令砍翻一个黑衣军后急道:“将军,我们掩护你突围吧。”
“不。”我看了他一眼,抽空协助了一旁的士兵,道:“我说过,同生共死。”
“将军!”尤四郎闷声道:“大局为重,朱雀不能没有你!趁现在我军的人马还充足,走吧!”
“是啊,将军,只要和大丛林的我军汇合,何惧他们区区万人?”
“将军。”矽尤也跟着劝道:“听大家一次吧。这次不比其他,现在组织人马兴许还有机会!将军……”
矽尤的嗓音有些沙哑,声音很是动情,听的我手下微顿,不敢开口回应他,只用继续进攻代替了回答。
“将军……”矽尤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军!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我心中叹息,已经来不及了,矽尤你看不出来么?伏乃坤设这计是一环套一环才有着目前的将军之棋,即便拼死冲撞恐怕也没有我们的生路。
“将军!”矽尤顿了顿,“笑……我求你了,走吧。”
手中不敢停顿,但那声笑却唤的我手软,一波一波攻陷我的思维。
“笑……走吧!就算希望再渺茫,至少突围了可能还会有一线生机啊!笑啊……求你了……只要你活着,就比什么都好……”矽尤的声音听起来带上了隐隐的哽咽。
原来你都知道,但是我怎能做那样的人?若我是那样的人,又怎对得起如今与我并肩作战的兄弟们?!拼了大家只为逃出我?不!我暗暗咬牙,知道不能再沉默,手下加力,狠狠的道:“都是怎么了?!大敌当前,还不收心!”
“将军……”
“将军!”
“将军!走吧!”
“走吧!求求将军了……”
身后嘈杂的响起一片哀求,令得黑衣军都明显一愣,但换来的是他们更疯狂的进攻。
“……不必说了。”我强忍住几欲夺眶而出的热泪,继续奋力杀敌。黑衣军的人数是我方的十倍有余,即便强行突围,恐也只换来个我方伤亡惨重,照目前的局势来看,黑衣军是环形包围,他们是势在必得,如何突的出去?与其只为这渺茫的一线生机,不若痛痛快快的斩杀,多些陪葬也好,至少……为东方明玥扫清的一部分障碍。
此役必败是定论,生死我是早已抛出脑外,现在是秉着武者的骄傲和尊严拼到最后!即使死亡也不能让我弯腰,况且用百人换一人,尚可划算!冷笑挥刀,心中再无旁念,霸气啸天,手起刀落,动作一气呵成。前方的黑衣军瞪着黑白分明的眼不甘的跌落,连一声呜咽都没有发出。
然而,就在这时,我听到了一声叹息,沉沉的幽幽的心酸……是矽尤。我感到心被碰触的紧缩了一下。不敢想象矽尤的表情,自小到大他的无数种表情,唯有现在这样是我所不熟悉的,不敢想也想不出。
对不起,你跟着我这么些年,还没有真正的享受过生活,结果如今栀柚身陷敌国不知所踪,而你又可能魂断此地……我们再也不可能坐在阳光下风中笑谈了吧,是我负了你……
身后传来一声强忍的闷哼,尽管身在嘈杂的战场上,我也能分辨出是左令的声音,不知他伤在了那里,我们的人可能都已经负伤了吧。心念一动,不由分心抬眼环视,虽明知结果必然会如此,还是被入目的壮烈景象冲击。地上的尸体多不胜数,我军的防守圈已然越来越小,正在被驱不散的黑色一点点吞噬殆尽,即使现在与我并肩作战的是令我骄傲的第五纵队。
多久了,这场战斗多久了?或者说我们还可以坚持……多久?
东方明玥,你是否还站立在城墙等我们凯旋而归?这次可能会让你失望了。不过,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继续挥师北上,用我军剩下的兵力!只是,恐怕我不能再为你出谋划策瞻前马后……你自己多保重吧,我负了你的期许。
呵……
恍惚间,天似乎恢复了湛蓝,在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中缠绕进丝缕花草的芬芳,是为了平复杀戮么?呵,原来天地也会显得缠绵,令人留恋。
留恋?我微怔。留恋……什么呢?手中不是还握着微温的战刀,身上不是还沾染有抛洒的鲜血吗?这身黑色的战甲跟随者我征战多年,是否也倦怠了呢?
留恋什么呢?活着,其实也就那么回事罢了。前生今世,区别到底在那儿呢?现在能以这样灿烂、辉煌的方式死去,韩如笑、即便是林扬也该知足了啊。
然而这时,我的脑海却不着边际的浮现出曾经的笑脸,在飞溅的血色中一张张划过,定格在最后——虎目剑眉,眼眸清澈,阳光而爽朗,露出洁白皓齿笑得简单干净,两颗虎牙翘翘的昭示着它们的所属,站在阳光下向我招手。矽尤……我屏住了呼吸,莫名的酸楚感一时涌出心头。耳畔似乎顺风荡出他那日的话,我喜欢你。
因为……我喜欢你。
那错身而过的怀抱似乎还留有余温,那日曾在面庞拂过的发丝似乎还留有印记,舒展而柔软。
心房紧紧的收缩在一起,嗵嗵的跳,以至于我竟忘了身在杀戮的战场,忘了我是一名将军,忘了我现在正在奋勇杀敌,只想立刻就回身看看他——即使我们一直相距不过半步之遥,即使他的气息就在身后,我竟还是想马上就能看到他。
或许……我们就将死亡。不,不是或许,我们即将死亡,且时间紧迫。
是啊,死亡。
错过的怀抱。当初为何要错过呢?若不错过……该有多好啊。或许这将是我死前唯一的悔事吧。那么,至少让我再看看那张鲜活的脸,趁着我还能看到……将他的模样牢牢印在脑海中吧,直至死亡。
心神不定,手下的动作一慢,险些自己撞进敌人的刀锋里。紧要关头幸好第六感预示,在几缕被斩断的发丝飘扬中身子堪堪避过,一时间冷汗森然。
惊觉死亡的脚步又近了。心微酸,甚至手都有些颤抖,为这一刻突如其来的诸多感悟。
这便是我的牵绊和不舍吧。我竟贪恋起那哪怕一眼的时光,能有他相伴到最后,即使死亡也会安心。不,若是死亡,还是让我先一步。
我是不是很自私,矽尤?这样的我你还会喜欢吗?
……不舍。
只那么一瞬,我与矽尤相识相知的画面便一涌而出,霎时将脑海挤得满满当当,既充满了温暖又感到满口的苦涩。
我的呼吸乱了。不舍。有些迫切。手中的战刀不要命似的越发犀利刁钻,想立刻逼退敌军,可以让我奢侈的回身,望那一眼。
……不舍啊。
我是否有什么地方错了?刀,挥舞的木然。我错了么?战死沙场,有多少未亡人为此肝肠寸断?我错了么?!心头的牵挂,胸中的情感岂是他人的一句英雄气概就能完全忽略?我错了么?!!兄弟们,此时你们是否也在黯然神伤?我错了么?若是从新选择,是否会为了这样的结果而悔不当初?
战争……
烟花凋零前再灿烂,英雄陨落前再动魄,死亡了便就是无边的虚空。你们也有着生的留恋死的恐惧吧,即便有英名永存这样的借口,我也没有有权利代替你们去选择死亡,这是我的罪!我的兄弟们,我领着你们踏上了这条不归路,你们却从未放弃过我……
将军!
身后传来一声棒喝!我全身一震,这才注意到身前黑衣军挥来的战刀,但防守已晚,眼看着锐利的战刀横扫过来。
呀——!身后尤四郎虎啸一声,竟然硬生生自己挨了黑衣军一刀,侧身奋力为我劈开了挥来的战刀!一切发生的很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尘埃落定。
“尤四郎!”我惊呼,眼看着他宽厚的身躯闷声倒地,那黑衣军许是打算趁胜追击,举刀探前半个身子劈过来。
“胆敢!”我咬牙爆喝,抽刀反手用刀背挥去!噹!刀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震得耳鼓嗡嗡,那黑衣军的刀应声而断。不等黑衣军的断刀落地,我猛地蹲下,自下而上斜斜劈出,腰斩其人!
“保护将军!”矽尤喝道。护卫队众人立刻将我们两人围在圈内。
尤四郎倒在我的左侧,此时趴在地上仿佛没了气息。我心底发颤,自责和懊恼一股脑的涌上心头,几乎不敢开口询问,只恨不得在敌人身上再补上两刀,顿两秒才颤着音轻声问:“尤四郎,你怎么样?”
趴在地上的身子动了动,我一愣,忙蹲下,双手扶住。
“……将军。”尤四郎借着我的力量缓缓站起,自嘲的抹了把胸前,那里正急速的涌出鲜血,“属下……属下恐怕不能……继续保护将军了,还请将军多……保重……”
这一刀伤在肺心。我强忍住悲伤,冲他点头。
“将军……不必为我感到难过”尤四郎居然笑了出来,只是未及展开便咳出一口血,许是瞧我紧眉,自嘲的摸了把唇边的血,道:“作为将军的……护卫,这样子有些丢脸啊。”
“不要这样说。”我牢牢的扶助他,沉声道:“尤四郎一直是最棒的。我为你而骄傲。”
“真的吗?!”尤四郎的眼睛一亮,笑了起来,“哈……咳咳!哈……能为将军挡这一刀,是……我、我、我的……福……福……气……将军……保……重。”
我站在那里,合上了眼,那样悲伤才不会一涌而出。轻轻的放下尤四郎,风中我环视四周,一个个原本鲜活的汉子都躺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你们该怨我的啊,要恨我才对,不是福气,怎能是福气呢?!
重新握起战刀,我爆喝一声冲入战场。杀吧!杀吧!!
赤红的眼,嗜血的唇,只为杀戮!
身边的人不停倒下,我也无需再看,既然要死,何须瞻前顾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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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的无比艰难……懒懒吐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