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九十三节 雨 下（1 / 1）
连绵雨下的天下一片阴冷，仿佛又回到了严冬，湿气扑打在脸上、腹上、膝上，一阵阵寒噤。
腾出一只手，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虽然雨笠挡住了大部分，可仍有不少的水珠儿迎面甩来，这种感觉真不痛快，好像湿抹布又捅进了冰窟窿，湿嗒嗒的澿透全身。
这鬼天气！我心中再次咒骂了句。
虽然四周空旷人际罕见，可因为道路湿滑，马并跑不快，在这争分夺秒的时刻，不禁让人心生急躁。可偏生天不随人愿，自四天前开始的雨，时至今日非但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加连绵，不急不舒的，好像老天成了一个深闺怨妇，有满腔的思愁只得化成洒向大地的雨水才能得以宣泄。
侧目望去，右手边东方明玥的身子低俯在马背上也是湿透了，连日的奔波在他脸上倒是看不出多少疲累之色，只是神色严肃。目光微向后，是紧随我们的矽尤和小马子，虽看不到他们脸的上半部，但紧抿的唇也可让人感到神情肃穆。是啊，我们这一小撮人马，若是遇到了敌军，连人家的牙缝都不够塞。
这里早前虽已被朱雀大军踏平过，但仍有大量的散兵游将隐匿在暗处，况且主帅临阵离开阵营是部署上的大忌，用不上两个回合青龙的将领就会看出差异，擒贼先擒王的道理青龙该是明白的很，此时恐怕进入菊芋城的路口均已有了布控，路上也派兵开始搜罗了吧，多耽搁一分钟就是多一份危险，只有尽快与大部队会合我们才能安全些。
而且，司卉说我们的行踪应该已经暴露，那日东方明玥为我沏茶时用上了玄力，他冲进屋来后一脸郁结，指了指北方只说了一句，那里也有熟知五行玄力之人啊……直到现在我也能回忆起那一刻我后背的僵直和冷硬，原因无他——朱雀能使出玄力之人只有东方明玥——不能想象青龙会不会倾巢而出。
如果那样，是不是我的错呢？
矽尤似乎注意到了我的注视，我看到他的雨笠微调了角度，我们应该是对视了一眼，我这才心安的转回身子。无论何时何地，矽尤的存在总能让我感到心安，哪怕我们才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或者意见分歧严重，我也知道矽尤他就在我左右，只与我有半步之遥。在这种情景下，这种安心对我格外重要。
枯燥的雨滴声伴着马蹄纷杂，机械的充斥在耳膜，我感到一阵恍惚，一些声音便又涌出了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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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同意。”矽尤没有过多的说话，陈述完毕坐下了，但目光紧随着我毫不放松，我知道这是无言的抗议。
“我也不同意！”怜人的声音要强硬很多，边说着边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急切切的道：“小姐，我们不要听那个人的话好不好？好容易才算是脱身，干嘛自己再跑回去？那样的场面说到底不是女人该去的地方，打打杀杀死那么多人……小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看到我目光在游走，怜人恼火的握了拳头示威，还好一旁的妙语适时的拉住了暴走状态的怜人。
“怜人，别急，笑君这不是正在征询咱们的意见吗？”妙语安抚着怜人，哄她坐下，这才抬眼望向我，道：“笑君，我知道，你下这个决定原也不易，定是思前想后才作出。可是，这次妙语也觉得不妥……”
妙语的话未完，便被怜人打断，“你看是吧！妙语姐姐也这样说。小姐，你就听怜人一次吧！不对，这次是大伙说的。那个，呃……妙语姐姐说吧……”怜人在妙语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喃喃的不知所云。若在往常大家一定会因为怜人的表情而嬉笑开颜，然而今日众人默契的忽略了。
妙语站正了身子，续而道：“正如怜人所言，我们完全可以过另一种生活，即不必被圈困在这方寸之地，也勿需去做一些难为之事。笑君，那样不好吗？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容身呢？”妙语说完最后一句，目光恳切，透着毫不掩饰的期盼。她的观点我很熟悉，所谓的另一种生活我不是没有想过，反而是想过太多次，而且我想这种念头大家都想过很多次了吧，虽然从未真的提出来过。此时妙语拿了这些话语来劝解，让我难以反驳，然而……
环顾一周，只剩下吴庸、戎双和栀柚未曾开口了，栀柚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而戎双则略带紧张的看着众人，于是，我只得把目光投向了吴庸。
吴庸接到了我的视线，然而并没有回应，反而斯里慢条的吞了口烟，这才闷声道：“咳！笑君，不知我目前的身份为皇上的说客么？”说完，侧侧身子竟不再理我。
我眉头一挑，还真忘了这一出——
我明知东方明玥此番前来绝非因为闲暇，只怕恰恰相反，他应该是忙得焦头烂额才是，“外面”的状况即使他不明言，我也亦能猜出个七八分。
战事很快就发生了逆转，而且是急转直下。
在我离开菊芋城后五日内，接连的四场胜利让朱雀大军忘乎所以，放弃了原本的隐晦急攻集结浩荡北上，然而拉开的绝非五连胜，反而是一连惨败的序幕。
战事转折发生在一个半开阔的小盆地，那里极适合伏击战，又方便挖战壕陷阱，大军开进后才明白已经被敌人前后包夹，西面是高山，地势险要无法退守，而东面又布满了各式各样的陷阱，数都数不过来，剩下的唯有立即集中火力突围一路可走。
可惜虽省悟了中了敌人的埋伏，又因为之前的连胜大意轻敌，只道对方仍是那一击便溃败的草包之师，不回防突围，结果，被围困三天三夜死伤过万，士气大伤才得以从西方高山突围退守韩同城。然而很快便发现韩同城也守不得，只能弃城再退。一退再退，将那四连胜全部抹杀还赔进了万余将士。如今又退回到了菊芋城，靠当时我让布置的军防得以喘息，暂作抵挡。
攻守之间全然颠覆。
因为曾今的执意屠城，反而令青龙近乎全民皆兵，这自酿的苦果，如一记回马枪让东方明玥措手不及。朱雀大军虽历经百战然而历经长途跋涉，又征战连连，早是疲累之师，之前有胜利支撑尚不明显，如今败象速生，军中思乡哀怨的情绪在蔓延，甚至还出现了逃兵。
这些话来自吴庸，叙述完毕后，他别有深意的望了我片刻，道：“皇上希望韩大将军以大局为重，能救朱雀于水火，大力挽势。”
皇上希望韩大将军以大局为重，能救朱雀于水火，大力挽势。这句话再次回响在脑中，我再次望向吴庸，他叼着烟斗无独有偶的也在望我，我们意有所至的对视着。
微微叹息，我坐下了。
“是的，这个决定我是想了很多才定下的。”思量片刻后，我斟酌着缓慢的开口，或者在说服他们的同时其实我也在说服自己仍有些摇摆的心吧，“我可以选择拒绝，然而真的可以吗？”
“可以！”
回答的是矽尤，他定定的望着我，语速很快，仿似害怕我会不让他说完一般，虎目炯炯。
我苦笑了一下，指了一下东北方，道：“是的，可以。可是，知道么？若朱雀真的败了，意味着什么呢？”
“有什么意味对我而言不重要，我也不在乎，我只在乎这个决定对你意味着什么。”
矽尤的声音没有什么波澜，他的目光里面却仿似掀起了巨大的波浪，一浪接着一浪，我多少有些莫名的惶恐，挪开了眼。’我只在乎’这四个字却如同用弩打进了脑海，射的太用力，拔不下来了。
呼出口气，我才继续说道：“我可以选择拒绝，但是拒绝的后果却无法承担。”我站起来背过身子，躲开了众人的目光走到窗口，湿冷的空气令人沮丧，“我设想了很多，也找了很多拒绝的理由，但是如果我真的抽身而出，结果是朱雀的大难，我情何以堪？”
“刽子手。”
什么？我一愣，转过身子望着说话的矽尤。
矽尤直直的望着我，伸出右手，远远的指着我的额头，续而一字一字的道：“刽、子、手。”
“你说什么！”几乎是瞬时我似乎嗅到了一股子腥味儿顺着矽尤的手指扑了过来，恼怒他提到这莫名的三个字，那是我心底最不愿听见的三个字！他不知道吗？！
“你若连听见这三个字都不能释怀。”矽尤看着我，沉声道：“何苦去做这三个字代表的内涵角色？笑，我没有阻止过你干任何事，但这次不同，笑君，听我们的吧。”
我哑然而立，嗓子干涩，仿若看到了玄武那个老妇在扔我鸡蛋后幽怨的目光，愤恨的言辞。刽子手么？刽子手……
屋子里一片安静，我的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好容易整理了的思绪让这三个字打得一败涂地。原来人的所谓立场这么容易被撼动。
我发现我的手在抖，许是因为脑海中的混乱所致。
我可以不去的，这样的日子不是早就想摆脱了吗？我可以不去的，我也需要拥有自己的人生啊。我可以不去的，我也有自己想过的生活……我不停的在想各种理由，仿佛在压制什么又好像在努力的说服自己。
说服？
不。不行。无论如何我无法就这样抽身而出，父亲你也会如此吧？娘亲也还在梁诚等我荣归……东方明玥，如果我不去，你……不！我得去。
我必须去，无所谓想与不想。
“矽尤，我要去。”我重新睁开眼，矽尤站在与我两步远的地方，脸上晃过失望的表情。
片刻后，矽尤起身走了出去。
“你做什么？”我有些着急。
矽尤站住但是没有回身，“去做准备，既然决定了要去。”
我缓下一口气，放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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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
我悄然的又回头望去，伴随着枯燥的马蹄声矽尤就跟在我身后。
我这个决定对于大家其实很自私吧。矽尤，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