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六十六节 暗 中（1 / 1）
一将功成万骨枯。
站在救治大营的门口，我心中不由的生出这七个字。尽管今日进攻时已经留有余力，但是伤亡还是在所难免，一张张原本鲜活的脸孔只这一天时间便失去了生机。不知远方的人们失去了多少夫君、孩子、兄弟和父亲……
远远的，就看到汤老等军医穿梭在重伤员之间施医。
没有出声，原想安静的过去问问众人的情况，尤其是麻书的情况——今日他为了替我挡下那致命一刀，永远的失去了右手。我愧疚之极，懊恼的无以言表！合上眼就能看见那悬空旋转的马刀和紧握刀柄的右手……离了战场，我捂着麻书的臂膀，半晌说不出话，麻书却苍白着脸孔笑着对我说，只要将军没事就好，这右手没了，是因为它知道左手更厉害！只是，将军莫要嫌弃麻书才好。
我一时无语，不，是没有什么话能够表达出完整的感受了。麻书、卫鼠、还有好多我连名字都记不起的汉子们，是你们造就了我啊！但，又让我何颜以对？
望着眼前一张张年轻的脸孔，我感到口中翻腾着苦涩。就在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声——将军！
霎时之间，原本这片营地的阵阵哀嚎声掩盖在了一声声热切的呼唤里。我愣在了那里，这个变化出乎意料。对此反应不过来的还有流云的士兵，占据大半地方的流云伤员惊诧的感受着这个变化，他们张嘴呆望，不明就里。
“将军！”
“将军来了！”
“将军来看我们了！”
躺在地上或是躺在担架上的汉子们七嘴八舌的喊着，原本的表情有了变化，眸子里传递着热切的神情，只瞧得我眼角热莹莹的几欲管控不住，我韩如笑何德何能得此良军？
但是，一将功成万骨枯，我真的有这样的权利么？！脑中一个小小的声音反驳着。按捺住心中翻腾的情感，尽量放缓表情，我冲着这些功勋建立者们用力点头示意。
身边一个战士此时挣扎的想站起来。我急忙蹲下，将他又按回担架上。
“躺下，好好养伤，没有医师准许不得起身，这是命令！”压低声音，我故作严肃道。
“是！”小战士条件反射道，并且右手下意识的握拳齐头举起。
看着这不无怪异的行礼，我不由的笑了，温和的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对面那略显青涩的眉宇放缓而后又热切起来。
“疼么？”我问道，将他的被子掖好，躺在担架上的伤员都伤的不轻。
“不！将军，不疼！”小战士笑的爽朗，好似当真那失去的左腿依然安好。
不由心痛的我暗下神采。是么？不痛吗？回身环视着四周，全然都是一样的表情。好儿郎！我的好儿郎啊！
“告诉我，你们现在痛吗？”站起身，我扬声问道。
“不痛！！”
“将军，我们还能打！”
“将军，我们没事！！”
战士们毫不犹豫的回答着。巨大的声音吓得汤老甚至跌落了手中的白纱，而更多的流云士兵则是满脸的不理解和毫不掩饰的陌生感，忍痛张望着这里。
伸手虚按，顿时场面安静下来。我一个一个的看过，一个一个巡视着他们的伤口，而后，才将左手放在胸前，道：“但是，好儿郎们！……我痛啊。”
营地上响起了微微的感叹声。
“你们为国而战，所以不痛；你们是我的士兵，所以我痛……”我轻轻的叹息，而后恢复，扬声道：“但是，咱们的血不会白流，这种痛，会加倍奉还！！他日，登上那第一关，自当让这北蛮子知道，该如何称呼咱们！！而你们，将不仅仅向世人证明，你们是铁血汉子，无谓的战士。还要证明，你们是我们当之无愧的英雄！！”
顿时，那些原本躺着的病号伤员兴奋起来，口中大声吆喝着，挥舞着还能举起的手臂热烈的回应我的话。汤老不得不跑过来，道：“将军，伤员现在需要的是休息……”但是，换来的却是伤员们的驱赶。无奈汤老只得瞪了我一眼，摇头离开。
我慢慢的从他们中间穿过，不时蹲下与他们你一语我一言的说上几句，尽管空气中充满了血腥气，不时能听见忍不住的疼痛声，营地中的气氛却出奇的平静。
麻书躺在角落里，面色惨白的昏睡着。我知道那是因为失血过多，他在断了一手之后，还强忍着剧痛跟随我冲闯在前列。我无声的拂过那空了的手臂下端，多么希望这个世界的医术也可以接上断肢，头一次，强烈的希望可以回到过去。
这时苏副官走了过来，低声道：“将军，事情已处理完毕。”
我神情一顿，将军的职责很多，可不该包括白白追悔懊恼！若有这时间，不若快些想出各种对策，减少损失伤亡才是上上！心思一定，强按下翻动的情绪，起身对着众人道：“兄弟们，现在我只要你们做好一件事，那就是一个伤员应该做的事，安心养伤！剩下的其他事，就交给我和其他兄弟们了，明不明白？！”
“明——白！跟随将军！！”
听着众人齐声豪迈的回答，心情似乎也跟着一丝放松，我终抿唇离开。在走出救治大营门口的刹那，意外的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呃？”我顿住脚步，抱胸看着空无嘤，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空无嘤干咳一声，讳莫如深的道：“你倒真会煽动。”
眉头一挑，我哑然道：“煽动？不，你错了。那是因为他们胸中有国，而我，心中有他们而已。”
“哼！说得好听不一定好用。”空无嘤别过头去，一副老子都知道你在想些什么的样子。
“你倒是别扭的毫不遮掩啊。”我憋笑着离去，不难想象身后空无嘤听了这种评价后的表情。
空无嘤，你其实是在内疚吧。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我驻足回望，果然看到他略显孤独背影的依然站在救治大营门外。
苏副官有些不解，随停下脚步，小声询问道：“将军？”
唉……这就是将军的宿命，身前是权利和荣耀，身后则背负着巨大的责任和压力，这点上，我与空无嘤没有两样。
“走吧。”转回头，我默然离去。
此时不过申时，天空中厚厚的积雪云挡住了阳光，风却好似停了。
不过半晌功夫，撤回的部队驻地已经初见营地模样，一顶顶帐篷支了起来，篝火燃出了青烟，让残酷的战场显现了丝人情味。靠近第一关的地方，防御工事依然进行的有条不紊，陷阱、掩体、壕沟、绊马索等等，都让人觉得这将沦为一场旷日持久战。
看到眼前的一切，我满意的折道往南，那里有刚从战场上救下的‘死人’，今夜的功成垂败他们占了大部分比例，而我的计中计，也马上到收网的时刻，想及此，心情不由激动起来。
片刻之后来到了南营。
我无声展望着眼前的千余人，他们之中有原本玄武的降兵也有朱雀中跟随我多时的战士。众人见了我，起身的起身，行礼的行礼，我连忙示意他们无需多礼。
今日西南线上攻来的所谓敌军，是由原玄武降军和朱雀人马组合而成，而第五纵队，看似拼命反击，却不过是演了一场好戏而已！看似最惨烈的交锋却是今日战场上唯一没有死亡的阵地。如今，被铁将军迎进城的两千余人，有大半是朱雀的士兵假扮，小半才是原本的玄武将士，而我令他们真真假假，甚至还穿着破旧的朱雀军服，假到极限便是真，这招棋看来赌对了。
人员上的安排则另有深意，一是让城墙上的铁老看起来壮观一点，否则难保他会不会放弃既定的保守方针开启城门救助，这是一剂猛药，爱国爱士的铁老眼看着前来救助的将士一个个血染沙场，心中滋味儿自是难言，尤其是目前缺少兵力的情况。二是保证进入第一关的人员能够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不会有爱国者叛变，大部分的朱雀士兵可以完全包裹住小部分的玄武人。
忙碌中栀柚听见动静，停下手中的动作，呼出口气，道：“过来了。”
“情况怎么样？”我对视过去问道，多日未见栀柚看起来有些倦了。
栀柚点点头，白皙的脸颊许是因为过度消瘦看起来有些苍白，眼眶发青，能看出疲倦之意，但是目光中医者的执念不倒，一如既往清澈明睿，颧骨上不知是谁的鲜血溅在上面，此时看来便多了种说不出的味道。
我知道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清清嗓子，环顾众人朗声说道：“诸君，任务完成的非常完美！这是你们的骄傲，更是我的骄傲！军务处记录了各位的功勋，每人都可领取五两银的奖赏！负伤人员另有抚恤。现在，休整队容，吃饭歇息吧。”
人群中立刻发出了切切的议论声，我笑盈盈的望着，不予制止。一侧而立的苏副官大声道：“大家随时可以去军务处领取奖赏，若是有人不愿马上领取，可让文书先记录下来，他日有需要时再取。”
人群之中的议论声再次放大。
“卡尔玛。”我招招手。
卡尔玛便走了过来，低声唤了声将军。
“接下来，就要看你的了。”我凝视着北方。
“将军，您放心。”卡尔玛沉稳的看了眼不远处的第一关。
没过多久，一支人数不算很多的队伍自南方离开大营。天色未完全暗下时，我看到第一关的大门打开，迎进了一批曾差不齐的队伍，人数不算多。到此为止，所有的棋子全部撒出，我屏息而立，知道黑夜里，应该也有双眼睛在盯着这个方向，以企图看清前路，不过，铁将军，这一役，怕是要让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