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四十二节 火化成风（1 / 1）
屋子里有些昏暗，早起的太阳并没有带来多少光亮，射进来的光束翻滚着灰尘拉成一道道，印在地面，就好像成了隔绝外界的栅栏。
我踩在无形的栅栏上，觉得自己站的很不牢靠，总在身不由己的晃动，这与站如松的境界相去甚远。责备着自己的同时我却没有去改变什么，总的来说站的晃动与否都是无关痛痒的事。是啊，无关痛痒。
那么，人，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
是什么呢？
余光中，父亲躺的姿势安详。
但是，他再也不能用那粗糙的大手摸着我的头，安抚着回答我的问题了。
我就这样站着，想着，静止着，表情凝固着。
啪嗒！门外传来了叩门声，见我没有回应，便一声紧过一声的又响了起来，仿似下一刻就要破门而入。终于，门似乎颤动了。
“不要进来！”
耳边回荡着自己的声音，刺耳尖锐，语调过于犀利和蛮横。但是，我很快便发现这犀利和蛮横的声音让我轻松了些。没由来的。
父亲啊。父亲……
我看到床榻处光明与昏暗有条清晰的分界线，就那么划过父亲的脸庞和身体。抬起手，隔着一米的距离，我抚摸了父亲的脸庞，似乎还是如同从前般温润，胡子有些扎手。
扎手！我嗖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仿似真的扎痛了一般。摊开了手掌，那里空洞无物，苍白又枝条繁蔓，仿似疯了一般纠缠在一起。
脑中开始回放自己的记忆。
箭楼……战刀……黑衣人……鲜血……
哦。我有些烦躁的合上眼，能感受到脖颈处一跳一跳的脉动。忽的，想起一个物什。赶忙从怀里搜索，不消片刻，拿了出来，那是一枚黑色的方玉。
这个东西转给你娘亲，她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你那样瞧我作甚？没别的意思！只是，你娘定是想我了……父亲的话语飘过，不禁将我的视线又一次的拉到父亲的脸庞。
那时候你就预感到了么？
是吧？是吧……
握紧方玉，将它带到脖颈。骤然的冰凉让我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但这恰恰显示了真实的存在。
深呼出口气，转身走向房门。
哗！门被我拉开，阳光竟是出奇的好，甚至有些刺眼。我半眯着眼，看到矽尤、左令等人站在左右，正严正以待的望着我。
“伤员处理好了？”我向矽尤问道。
“是的。不过，我们的医药已经不够用了，医生们很为难。”矽尤答道。
为难？我心中深深的叹了口气，物资匮乏，是战事大忌。但是这丧气话却不能说出来，千疮百孔的喀什经不起一丁点动摇了。
“人员情况如何？”我左右看看问道。
“喀什现有守军九千四百三十四人，其中伤员八千二百六十三人，重伤三千四百二十三人。”矽尤朗声答道。
也就是说，正常战斗力不足两千人，我将目光扫过眼前的人，有熟悉的还有不熟悉的，但是，右将军却不在其中。
“右将军……”我问的不确切。
左令别过脸，低声道：“牺牲了。”
“……”我看着太阳说道：“召集所有的能动的战士和百姓到校武场。”
“韩副将，有什么事？”一个队长模样的人问道。
“火化……韩大将军。”说完，我转身回到了屋里。
矽尤迟疑了片刻跟着我走近屋里，轻声问道：“都需要在校武场准备些什么？”
我慢慢的坐到床边，道：“木材，要多。”
“火化……”矽尤有些不解，许是怕激怒我，语调迟缓。这个世界火化是少有的，多以土葬为主。
我先轻轻的摇了摇头，才低声道：“火化了吧，留把骨灰就好。不然……我娘只怕撑不过这一关。”
矽尤一愣，黯然的低下头，半晌过后无声的转身离去。
父亲，我们呆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了。你在想什么呢？想娘亲呢吧？不用脸红，我都知道。我明白的。娘亲，就交给我了，您放心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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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跳动在眼前，烤热的波浪一下下逼压过来，似乎脸上的水分全都蒸发掉了，干涸的就快也跟着被点燃。
校武场上黑压压的人头，表情悲凉而肃穆，压抑的哭泣仿似是从地缝渗透出来，颤抖无序，如同小女人的低嚎，却又忽而能尖锐起来，但又很快的被压制下去。大多身上缠绕着白色的绷带，有些还渗着鲜红。而有很多是站也站不住的，于是乎他搀扶着他，他又支撑着他，一丛丛一簇簇，唯有眼神是相同的。
正北方的台子上，烈火吞噬了韩大将军的身体，浓烟滚滚窜向天际。那不仅仅是韩大将军啊，还是人们的信念，也正被烈火烤噬着，要么倒下，要么站起来！
迎着风，我回身看向这黑压压的人群，这是父亲爱护这的子弟们。此时，他们悲切的同时还迷茫着。我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你们是不是很难过？”我冲着众人扬声问道。
“你们是不是很悲伤？”没有等待回答，我又大声问道。
呜呜……人群中有人哭的声嘶力竭。
“难过！悲伤！”我环视着群人，道：“是的，怎能不难过、悲伤？！我们失去了重要的人，失去了战友、朋友、伙伴、亲人……”
人群开始浮动起来，有人甚至伏在地上哭泣，干嚎声如同锯木，一下下拉的人心疼。
“这里！”我捂着心口，伸手指着熊熊烈火，又道：“这里，谁能告诉我，这里正在燃烧着的是谁？”
“韩大将军！”“大将军！”“将军！”
“韩大将军！”
“韩大将军！”
一开始，声音嘈杂，但是很快变成了几千人的合唱，人们怒吼着、哽咽着呼唤着他们心中的神。
我心中一滞，不得不深吸气用尽全力压制下涌上来的酸楚感，伸出双臂止住大家的呼唤，抿唇又道：“但是，为了我们朱雀，为了我们朱雀的百姓，为了这喀什背后惊恐的百姓们！”我停顿了下来，而后慢慢的一字一顿的说道：“将军走了……”
看着眼前悲伤的人群，我又道：“但是！将军真的走了吗？没有！将军曾对我说过，若有今日，那么就将他火化在喀什城，他要生死与我们站在一起！他将变成风，环绕着这里的每一个人！他将变成灰尘，保护着这里的每一个人！他将变成火种，照亮这里的每一个人！因为我们朱雀人是吓不垮、打不到的！”
有人强行挣脱了别人的搀扶，努力的站直了身子。
“将军的生命已逝去，现在他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抛去，我们怎能让他失望！擦掉眼泪，吞下苦楚，我们是将军的接班人，我们将要代替将军去守护这喀什城背后的劳苦大众！”我紧紧的握起拳头，咬牙道：“我们要让那帮侵略的混蛋们看看，朱雀没有孬种！他们的铁蹄永远不能践踏到我们身后！站在我们背后的是谁？是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姊妹！我们心爱的姑娘！我们的孩子！”
喀什城中的百姓们不自觉的向前靠拢着，他们脸上的惊恐与悲伤渐渐的被另外一种感情取代。
“看看吧。这里流了多少血……是谁造成的？是青龙国、玄武国！那群没有人性的东西伤害了我们的身体，现在还想践踏我们的尊严！还想将我们的女人、父母、孩子践踏在脚下！”我遥指北方，继续吼道：“所以，我们要让他们后悔！我们是不可欺的！哪怕剩下最后一支箭矢，最后一粒石头，我们都要手挽手的告诉他们，我们是不可欺的！现在，你们告诉我，是不是？！”
“是！！！”
校场中人声震天，百姓与士兵手挽着手屹立着。
我知道，目的已经达到。父亲啊，你是否在生气，连死亡都不能安详的到来，已经冰凉的身子还要被我利用？
父亲啊，孩儿、孩儿，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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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将是喀什城是否还能存在最重要的一天。即使青龙的黑衣人全军覆灭，他们的重要的目的也达到了，首领不存在了，几乎整个城池的士兵都多少挂彩负伤，玄武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我捧着父亲的骨灰有些发愣，似乎还能闻到松枝燃烧后的味道，说不上好闻，可也不觉得难闻。
方才已经将兵力部署安排好，说实在的，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城中空虚，能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不得已，用了一些穿着战甲的假人穿插着站在箭楼上充数。最快的速度使得箭楼之上人头攒动，其实大多数士兵都在休息，只有不多的人在警戒，然后便是隔段时候换换假人，好像真的在交接一般。哪怕玄武已经知道这里的情况，也要迷了他们的眼，让他们困惑到底黑衣人有无建树。
军医那里我也去了趟，缺医少药，有的甚至只能用布止血。转了一圈，我红着眼离开了，没有必要形容了。
黑衣人的尸首全部放在了箭楼，一方面给他们穿上朱雀军装就可以冒充守军，另一方面我们的巨石不多了，当战斗打响，还能当石头使用。也算是物尽其用。
而朱雀逝去的汉子们，每个人都取了一件私人物品，用来日后家人辨认，然后便在一起火化了。骨灰掩埋在城中，父亲的一部分骨灰也在其中。这其实是一个仪式，对我或是对大家，都是这样吧。
晌午十分，我似乎嗅到了战争的味道。迎着风，我极目望向远处，有什么在蠕动着。
这时，我听到传令官向我汇报道：“韩副将，有人叫门。”
我一愣。
“来人自称认识您，随行而来的还有一辆驮满东西的马车。”传令官说完，抬头等待着我的指示。
“走吧。去看看。”我回头看了眼矽尤，轻声道。
然而，我到底没有看见来的是何人。当我们走到南大门的时候，门前仅剩那辆驮满东西的马车孤零零的在阳光里。
我心中一动，生出一个念头，立刻吩咐人将马车拉进城里。当我走近马车时，不由的生出狂喜，是草药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