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55章(1 / 1)
弘昱一进入客栈大门,便迎面碰上了烦躁地在门口踱来踱去的双儿。
“四哥?!”瞄到他怀里惨白欲死的粉衣,心里咯噔一下,慌忙上前一步。
脚步未停,绕过她直接回客房。
无奈地目送四哥走远,双儿唤过小二,打赏了几锭银子,差他去请广州城最好的郎中,一切安排妥当,也匆匆奔上了二楼。
客房内,弘昱已把粉衣放在床上,脱去她身上束紧的衣物,沾湿了毛巾,擦拭她脸上斑驳的血渍。双儿站在一边,惊愕于她苍白的面色,累累的伤痕,染血的衣襟,心内忐忑,明知弘昱不会回答自己的话,还是忍不住自言自语嘀咕了好几句。
“到底发生了什么嘛!刚一来便接到消息说是粉衣出事了,大家伙儿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怎地独独把我一个人蒙在鼓里……”
弘昱不抬头,黑亮的眼投注在憔悴不堪的小娘子脸上,手里的动作依然轻柔和缓。
“都回来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满儿的大嗓门呼呼喝喝地传进来。不一会儿,一个灵秀妩媚的少妇便拎着酷酷的夫君进了门。“怎么样?”
双儿正要不满地飞她几眼,却被允禄阴鸷的目光吓住,眼角微微抽搐了几下,立马收回泛白的美眸,却不服气地撅起了嘴,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人不是在床上躺着吗?还、还不就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我……现在倒来问我……,”眼瞅着允禄的脸色越来越青,慌慌改了口,“我真的不知道……。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请大夫了没?”
“我让小二哥去了……诶,大夫来了!”双儿面向房门口,看到小二哥带着一个白发白须的儒雅老者上楼。
满儿出屋,迎过风尘仆仆、颤颤巍巍的老郎中,边谈边进入客房。
弘昱不言不语,坐在床边,看着大夫诊治。
粉衣依旧昏睡着,眉头蹙紧,偶尔含糊地呢喃几句,依稀仿佛听到她唤着弘昱的名。弘昱探出掌,将她濡湿的小手包住,缓缓地揉搓摩挲。
大夫小心地探视粉衣的舌头和眼白,再把住她右手的脉搏,阖上眸静静感受脉的频率与动向,花白的眉越扭越紧,苍老的手一下一下捋过长须,严肃地思忖琢磨着。
“有、有危险么?”
满儿眼见他的神情愈加肃穆,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紧揪住一旁允禄的衣角,硬是将他月白长袍的衣襟攥成了豆腐皮。允禄垂眸淡淡地看她一眼,手臂悄悄环上她的腰。
郎中摇头,仍是不发一言。
双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忧心忡忡,无措的瞳眸落到房门外,看到一抹再熟悉不过的淡紫正从外面疾步奔进,登时窒住。
清羽急急赶来,不想一眼便看到了脸色涨红又倏忽转白的双儿,有些错愕,心里没来由地憋闷,略略点了个头,忙转向满儿。
“夫人,我已经把汪映蓝送回布庄了……”
满儿颔首,没有出声,忧虑的眼仍紧张地注视着面色益发凝重的郎中。
此情此景当前,清羽心下猛然一沉。
又过了一会儿,郎中起身,向满儿和允禄施了一礼。
“怎样?我儿媳有危险么?”
郎中见她一脸急切,连连摆手,“姑娘暂时不会有危险。只是……”
“只是什么?”
弘昱回眸,冷冷地。
猝不及防地对上他的寒眸,郎中不禁打了个哆嗦,别过头,“只是姑娘的孩子,怕是不能保了……”
众人怔住,吃惊地看向床榻上犹自昏迷的粉衣。
“老人家,请借一步说话。”
满儿捞过老人的胳膊,向门外行去。允禄提步紧随在后。双儿和清羽对视片刻,一起步出房间。
弘昱凝视粉衣的睡颜,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弯身在她眉间印上一吻,也毅然离开。
床上的女娃儿慢慢张开眼,盯着他清冷的背影,眼角一滴滚烫的泪悄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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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您是说……”
“夫人,这位姑娘的胎儿仍在,只是不能留。”
不能留?这是什么话?满儿愕住,“为什么不能留?”拉回目光瞄瞄最后走出客房,紧关上门的弘昱。
郎中谦恭地一拱手,“夫人有所不知。这位姑娘所中的迷药乃是‘血迷魂’。此种迷药,无色无味,食之不过柱香便可令人四肢无力,功力尽封。”
“有毒?”
“无毒。普通人食之只是因分量多少,决定各自受制时间的长短而已。可若是有孕的女子服下此药,必当影响到胎儿的成长,滑胎的可能便比其他妊子妇人大得多。即便安稳地守胎到分娩前,也会因胎位不正极难于生产。届时……”
满儿的唇抿得登紧,见郎中严肃地缄默下来,隐去了后面的话,心内已如明镜一般。
怎么会这样……。清羽无力地倚靠在墙边。粉衣与他青梅竹马,更可以说是在自己的照顾下长大的,是以她的性子他最是清楚。粉衣喜欢孩子,每次走在街上,看到不大的孩童,总要开开心心地和他们玩上半天。现下的情况,若是让她知道了,怎么受得了?悲怜和哀伤笼罩在心头,忧虑的眼投向仍旧冷酷漠然的弘昱,诧异于他毫无波动的四平八稳,复又诚恳地转向郎中,“老人家,不知此药可有解?”
郎中苦笑,“既非□□,何来解药?”
“那就是说……”
“只能打掉。”
双儿掩唇惊呼,“打掉?不会有危险么?”
“只需一剂红花,”郎中深深叹了口气,“医生本以济世救人为己任,可有时却不得不面对现下这样的窘境。为保大人,只能牺牲孩子。老夫行医数十年,这样的情况见多了。好在这位姑娘还年轻,以后还有很多怀胎生子的机会。”
“那孩子,多大了?”满儿眼圈微红,吸了吸鼻,哑声相询,
“只足月余。”
只足……月余……。满儿心如刀绞,呼吸也忽地加重。稳了稳心神,强压下滚动的泪珠,看看弘昱,后者面无表情,密密的睫毛垂下,遮去黑亮的瞳。“昱儿,你同意吗?”
犹自不语,弘昱抬手将一锭银子扔在桌上。
满儿叹息,“老人家请开药吧……。”
郎中再施礼,转至楼下一张方桌前,提笔开方,龙飞凤舞的字迹刺痛了围观众人的心。
粉衣不懂的事,不告诉她便不会知道。满儿静默了片刻,威胁地扫视了一圈,挥挥捏得死紧的粉拳,“这件事,任何人都不能对她提起,听到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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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蓝花,亦即红花。当那一碗散发着微微燕醋麝香味的红花汤由满儿和双儿端到客房门口时,躁乱的气氛瞬即归于沉寂,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双儿捧着托盘的手在微微颤抖,泪水扑哒扑哒掉下,恐惧地看看默然无言的众人。
“她怎么样?”满儿低声询问清羽。
“都没进去过。应该还在睡吧……。”迟疑的目光越过满儿的肩头,落在双儿小心捧住的汤药上,“真的,要这样么?”
“只能这样。……谁去?”满儿轻问。
寂静的空气回荡着心跳的声音。数双眼睛对在一起,又仓皇地移开。
一直静静站在栏杆处无声无息的弘昱大步走来,劈手夺过药碗,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众人一拥而上,却差点被他大力关上的门板砸破了鼻尖。只能临时充当壁虎的角色,悄无声息地紧贴在门上,附耳在门缝处,连呼气都不敢大声,屏气凝神倾听屋内的动静。
粉衣已经醒了,正坐在床头,怀里紧紧抱住柔软的大枕,臻首深埋在枕头中,小小的肩头轻轻地抖动。听到开门声,茫然地抬起头,早已哭得血红的眼透过汹涌的泪帘,看到弘昱缓缓走进,无助的眼光落到他手上冒着热气的药碗,娇躯猛地瑟缩了一下,呜咽一声,抗拒地向床榻里面退去。
弘昱皱起眉,一手擎着药碗,一手拉过她的身子,擦去她脸上汹涌的泪流。
她闪过他的手,更用尽全身力气躲避那碗绝命的□□,水漾的清眸闪闪烁烁,不去看妖冶起舞的白汽。泪,流得更凶;心,伤得更痛。这是成亲后第一次在他面前,有了想要逃开的冲动。不看他溢满温柔的大眼,柔荑无措地抚上小腹,哭得撕心,喘得裂肺。
见她死也不肯张口,弘昱柔和的眉宇蒙上一层阴霾,安抚地轻拍她的肩,却依然止不住泛滥的冰泪。眼见她的身子抖成一团,冰冷的小手也转而按住心口,哭得几乎厥了过去,淡眉倏地立起,柔柔的一指直接点住她的穴道。
粉衣大惊,徒劳地动动身子,惊愕地凝住他的眸,“夫熏……”
药碗一寸寸地推向她唇边。
清亮的大眼盛满了不置信,“……拂要喝……拂要喝……哦们的孩子……孩子……”
药碗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已经可以碰到它温热的边沿,可对于此时此刻的粉衣来说,却似寒冬里结成冰的铁片贴在唇上,冰凉得彻骨。水眸带着哀怨的祈求,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战栗的唇倔强地抿起。
弘昱迎上她凄切的眼神,并不收回紧贴在她唇边的药碗,目光坚定,不容置喙。
“那是哦们的孩子……”粉衣绝望地低低呢喃。
“我只要你。”弘昱的表情无恙,平静得似三月里无风吹拂的湖泊,没有一丝涟漪。
晦暗的水眸睁了睁,“夫熏……”
“我只要你。”温热的药碗又向前送了送。目光温柔,一如既往。
粉衣怔楞着,注视他写满浓情蜜意的大眼,被动地喝下缓缓注入口中的药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