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认亲（1 / 1）
我们去往长安，他说，李道宗已经过世，我们去拜访他的府第，看一看你是不是李道宗的女儿。
我点头，但也疑问，我们这样去认亲，也没有什么信物，会不会被认为是坏人而抓起来？他笑了：江夏王为人谦和宽厚，口碑很好的，家人料来也不是蛮横欺人之人。
当长安城在眼前的时候，我才真正相信自己是来在了大唐。“举目见日，不见长安”，“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脑子里一下涌出无数长安的诗句，可惜我背诗只记词句不记作者年代，也不知那些有名的唐朝诗人现在都有谁在世呢？李白杜甫白居易是见不到了，那都是唐玄宗时代的人，一时不免遗憾，连带着孟浩然、王维一干人等此时也是不能见到的，竟有些怅然，自己是不是穿早了？若晚一些，就可以看见他们了——可是若晚一些，就碰不到叶嘉了，人真真是贪心，得陇望蜀。现在是初唐，不知王勃骆宾王已在世否？于是问叶嘉现在最有名的诗人是谁，他笑答：“骆宾王，卢照邻。”看来王勃尚未出名，否则也应在名列吧。
我想起卢照邻那篇有名的《长安古意》：“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宝马七香车。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游蜂戏蝶千门侧，碧树银台万种色。复道交窗作合欢，双阙连甍垂凤翼。梁家画阁中天起，汉帝金茎云外直。楼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讵相识？借问吹萧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比目鸳鸯真可羡，双去双来君不见？……”我一边默念着诗句一边从车窗看古代的长安街景，时值上午，阳光明润，楼宇店铺车马行人……我觉得自己在梦中。
马车停在一家客栈的院落里，转瞬便有掌柜殷勤相接，安置我们住下。叶嘉说：“此去你家是求婚，先让我沐浴更衣可好？”
我点头。
林儿的家人，可会答应我们的婚事？
他再出现门际，已是一身玄色新装，容颜清朗。呵呵，唐装真是养眼啊。“我们待吃了午饭再去你家，还是到你家赶饭吃呢？”他问。
我有点怕去，因说：“我们吃了再去吧，好有力气。”
他笑了：“你比我还要怕么？”
我诚恳的点头。
他被我逗笑了，过一会轻声道：“若你的家人不允你嫁给我，你会怎样？”
我答：“那我一定不是他们家的人。”
他笑了。“你毕竟是皇室宗亲，我是平民布衣，我的身世是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的。若你家人认下了你，因门第悬殊不允你嫁我，那也寻常。若果这样，你不要分辩，不要抗争，要听话顺从。若还允你离家，比如你说要去太白山找师祖楚狂人或峨眉山访师祖药王，你就再出来，到这个客栈找我。我会一直住在这里，直到带你走。若你家人不允你离家了，你就安心在家里等着，我会夜入王府，抢你出来。”
“你会被画影图形悬赏捉拿的。”我笑道。忽然想起香帅等一系列采花大盗。汗，我都想的什么。
他笑道：“不会的，你家人不会让这事声张出来的。”。
我一想，的确是这样。贵族人家，脸面名誉比什么都要紧。唉，会武功就是好。若我是林儿就不烦劳他了，飞檐走壁，我自己就出来了。
我，不是不怕的。好在，我比较有不撞南墙不回头、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勇气。穿越么，可不都是这样。那么些穿越的人都好好的。要学习他们无所畏惧勇往直前的精神，要有信心，要加油！我想起韩剧，Fighting！几乎想比出手势来给自己壮胆，怕吓到叶某人，作罢。
一直来到一稍显冷落暗淡的宅院。门前车马寥落，他告诉我说，李道宗受高阳公主谋逆案牵连被长孙无忌流放岭南，已过世三年了。现时局渐转，但还未复官爵，子、婿皆被贬，不知府第中还有谁在。
我看着那深深宅院，巍巍楼宇，竟有些紧张发怵，他感到了我的紧张，微微向我笑，
虽然没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府的守门人依惯例仍是很牛很狂的，可是叶嘉往那里一站，温和中自带令人敬服的气势，绝非凡俗人等，他说的是“药王孙思邈传人求见贵府主人。”守门人立时报入。我低声问他“孙思邈传人？”他向我眨眼：“就是你啊。”林儿是孙思邈传人？我晕！怪不得他两次提起药王。原来孙思邈也是这个年代的，我的历史知识都学哪里去了。若我现在是历史老师，一定要对同学们说：好好学，否则将来若穿越了，有你后悔的！……我杂七杂八乱想，守门人已一路小跑回来：“娘娘有请。”
他迈步便入了府，瞧那模样，比进他自己家都像主人呢。我自随即跟上。
至正房，早有两个穿红着绿的丫鬟挑帘迎入，正中坐着一位雍容安详的贵夫人，约么四五十岁，华服罗衫，金钗云鬓，我恍如走进了唐朝宫装仕女图。
叶嘉潇洒行礼，美啊，比电视上那些演员们行的漂亮多了，端的一个翩翩公子绝世美少年。
落座看茶，那贵妇人就是江夏王妃，她的衣衫是极轻极软的绸缎，飘拂如烟，声音清婉柔和，秀美端庄。待叶嘉讲述完原委，王妃当即惊疑站起，离座到我面前来，她细看我，手指抚上我的额头，泪渐盈眼眶。
“孩儿！今生竟还能再见到你！”
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我一时为林儿心酸感动，泪也上来。自小我见了别人流泪便会陪泪。
王妃讲述，十三年前府中宴客，来宾众多，四岁的我丢失不见，当时是怎样的找寻啊。
叶嘉问：“请问娘娘，敢问小姐的父母为谁？”
我奇异他的问话，王妃已一怔，拭泪道：“事已多年，说也无妨了。她是我娘家小妹妹与一林姓书生之女。因门第悬殊，家妹婚事不能成就，却已有身孕，为救家妹，我求王爷纳家妹为妾室，予以遮掩。孩子方出世一月，林姓书生被家父拿住打死，家妹闻讯殉情自尽。”
竟是这样的当初。
王妃温柔爱怜的看定我，细问这些年的生活。我含糊支吾，那边叶嘉已替我答了：在终南山道观长大，偶识药王孙思邈和江湖奇人楚狂人，学了医术和剑术。叶嘉自言是楚狂人外孙，“请求娘娘同意将小姐嫁给我。”他语气庄重，诚挚，不容置疑的，那气势，仿佛别人非答应他不可。哪有求婚这样求的？我心中好笑，然而心也不由轻轻跳闪起来。
王妃微微一怔，含了笑，转头瞧向我。
我，我一时羞红了脸，不知如何是好，低了头。电视上的小姐们可不都是这样的？
王妃温言开口道：“我受家妹之托抚养她，如今得托良人，家妹九泉下定可欣慰。请叶公子以三书六礼迎娶。”
我们的婚事成就了！
我欢喜，叶嘉已激动喜悦的大礼参拜。他跪拜的姿势可真好看，庄重飘逸，端正虔敬，那一种风姿，真是掠人心魂。最教养有礼的大家公子也不一定有他那样英朗的气质与光明。
这样的女婿可不是乘龙快婿，我看到王妃的眼中闪现掩不住的喜爱赞叹。
当晚留我们住下。
王妃挽着我的手进内室，命丫鬟仆妇收拾住处。
她温和的，安静的，慈善优雅，她是王妃，也是一个母亲，一个爱妹妹的善良的姐姐。她待我怜惜亲爱，行事不像红楼梦里的王夫人，不像薛姨妈，更不像贾母，她端庄典雅，气质如菊，清丽宛然如画，书香门第教养良好的名门闺秀，便是这样的风范吧。
她唤一个叫璎珞的丫鬟服侍我休息。
“小姐。”那个颇有清雅气质的梳双螺髻朱衫女孩子进来向我行礼，瞧着便温柔亲切，令人喜爱。
转眼又有三个丫鬟前来拜见，分别叫瑽瑢、珍珠、玲珑，说皆是娘娘指来服侍我的。聪慧、淳厚、伶俐，各有不俗。多好的王妃啊。
我与璎珞闲聊中知道，王妃好佛，育有一子两女，长女便是远嫁吐蕃的文成公主。文成公主！我惊讶不已，觉得唐朝真是山川锦绣，随便一穿，就能遇到耀眼名人。我穿越的实在太有福气了，竟然来在文成公主的家中！那是一个多么了不起令人敬佩的女子啊，真想看看她的居室，也算文成公主故居一游了。
璎珞抱来衾枕，放下纱帐，身姿轻柔，好个温婉秀气的可爱女孩，我忽然想起红娘，又想起紫鹃，室内静悄悄的，玉屏寂寞，帘幕低垂，真真是刻刻时光难挨呢。这个时候叶嘉在做什么呢？若是以往在客栈里，他会陪我下棋，与我说笑，讲他童年的往事……
“你能不能去打听一下，叶公子住在哪里，可吃饭了不曾？”我商量般问璎珞，脸不由绯红。
璎珞温柔一笑：“是，我这就去。”
过一会璎珞回来，轻声道：“听前头小厮说，公子爷住在客房，现已用完饭了。”
是吗？我的眉眼亮起来，想过去与他说话，又觉不妥，璎珞只抿嘴要笑不笑的。
“你去看看他在做什么可好吗？”我实在忍不过了，央求般看璎珞。她迟疑一下：“去是可以去，可做什么说什么呢，总得有个事项。”我一眼看到柜上的剑，那是我的剑，一路都是叶嘉拿着，我碰也没碰过。“对了，这柄剑是他的。你就说不小心拿错了，送还他。”
璎珞一笑，拿着剑去了。
我等啊等啊，他会不会手帕上写两首诗回来？“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外面小路上脚步声，璎珞回来了。我一下子赶到门口，那三个小丫鬟早被我支仆人房去了。璎珞也是眉目发光，脸颊红红，估计这样私相授受的事她也是头一回干。
她瞅四周无人，回手将房门带上，怀中抱着一柄剑，那是叶嘉的剑，他向来不离身的。璎珞将剑给我接了，又从袖中拿出一封信来。
信！我将剑放置一边，欢喜的手都要抖了，将信纸展开来，只一页，上面写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及他的签名。璎珞道：“方好这一会小厮不在，公子爷匆匆的写了，远处有人来，可吓坏我了。”
“被人看到了么？”
璎珞摇头，脸红扑扑的煞是可爱。多好的女孩，生生被我带坏了。我坐下来，只看那几个字，叶嘉的字竟是如此漂亮，洒脱劲俊，飘逸出尘。
唉，优秀的人做什么都是优秀的。
我便看着那几个字，一遍一遍，不知几更才睡。
第二日上午打发璎珞去看，说，公子爷与娘娘在商谈婚事，等再让璎珞去看，说公子爷已告辞走了。
走了？我空落落坐在那里，人如失魂一样，即没有告别，也没有牵衣订约，长亭相送什么的，这样就走了？
王妃来了，告诉我叶嘉回家准备迎娶等事宜去了。她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说：“孩子，叶嘉说他家隐居太湖畔，父亲姓云名澈。母亲叶氏，为江湖奇人楚狂人之女。他随母姓，家中略有薄田，衣食皆无忧。你对他家还知道些什么？你都是怎样与他相识的？细细说与我听。”
“我——”我说不出什么，只得含羞说一句：“他待我是极好的。”
王妃爱怜的轻抚我的发：“瞧其人品行为，我也看好他。只要你能幸福，就好了。当年你母因门第悬殊不能顺心如愿，若再因此委屈你，我也不忍的。上天有德，会让一切平安顺遂的。”
我知道唐朝是极重门第的，好在我名义上是庶出，又是这样一个来历，王府也处在寥落之时，否则这婚事只怕也有的纠葛。
王妃道：“叶嘉虽江湖布衣，洒脱不羁，认真行礼时却是高贵的宫廷礼仪，丝毫不错的。想不出他是怎样的家庭，或者他家家风如此，你需得好生学习了，不能被人笑话了去。”因命丫鬟为我换上丝缎长袍，梳了优美高髻，插了步摇金钗，教我进退步法、坐立礼仪。我自知这是古代闺阁小姐的头等大事，想起张爱玲说的小户人家女子行起路来的惊涛骇浪等言，当下认真学习行走坐立，自己被笑倒还在其次，重要的是不能丢王妃脸面，让王妃被取笑了去。
王妃说：“叶公子是长子，你嫁过去就是长媳，要理家的。”因每日细心的教我处理家中事务，并令璎珞随侍学习。王妃说：“璎珞这孩子近几年来一直随我理家，大小事宜皆处置稳妥，以后在夫家也能祝你一臂之力了。”
我奇异，璎珞也随我去么？王妃道：“璎珞瑽瑢珍珠与玲珑都是我一手□□出来的，在我身边多年。璎珞温柔细心、处事稳妥；瑽瑢针线最好、言语爽利；珍珠精于烹饪、烹茶是最好的；玲珑识书断字、可伺候笔墨。有她们伴你，料将来可省心省力。”
我感动莫名，王妃筹划得竟如此周全细致，善良的慈母心啊。可是又觉不妥。我一穿越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走了，彼时丢下她们在异地他乡，可怎生好？因苦劝王妃，一是她们背井离乡，我心不忍；二来人多口杂，难免不多了是非；三来我尚自顾不暇，哪里能将四个人照顾周到呢？王妃拗不过我，但执意要璎珞瑽瑢随我陪嫁，说璎珞擅服侍，瑽瑢针线好，这两人断断不能少的。王妃道：“叶嘉待你自是极好的，但是有的话却也是不便于和夫君说的。嫁人为媳，人事纷繁，身边没个贴心的人怎么行呢？”我知道这是嫁女的忧愁顾虑，为了安王妃的心，也只好同意了。
晚间我便学写毛笔字。我只小时候写过大字，如今几乎忘光了，而且繁体字我也是只会认不会写。王妃出身书香之家，学的卫夫人体，耐心教我，笑道：“这么教你练字，想起你小时刚刚启蒙的时光了。可惜被人劫走，江湖飘泊，这么多年也没能照顾好你……”一时又掉下泪来。
我感伤，安慰笑道：“女儿如今嫁得好夫君，娘娘不也是安慰吗？”
王妃揩泪笑道：“哪有你这样不怕羞的女儿。都是江湖中自在的。嫁去婆家可不能这样了。”
“他也是这样的啊。”我想起叶嘉的不在意礼法处，忽而红了脸。
“你这孩子，言语越发大胆无羁了。”
我吓一跳，不知道古时闺秀言谈的规矩，立时不敢再放肆胡说了。
又想起林儿是药王弟子，我于中医可是一窍不通的，连经脉穴道都弄不明白，可不太差了吗？因求王妃为我找《千金要方》，说完就后悔了，也不知这本书孙思邈此时写出来没有，哪知穿越的人就是好福气，此书方编成两年。过两日，果然抬了一大箱的书来。《千金要方》竟包含这么多卷册啊。因看不明白，又请了一位老御医每日下午进府教我。由是，我每天的日程排的满满的。学礼仪、学理家、学医药、学写字，高考那阵也没这么废寝忘食过。好在我是极有兴趣的。有时想，是真的有兴趣吗？是因了爱吧。爱那个人，一切就都是乐陶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