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十年心(1 / 1)
线条锐利的脸廓,微微蹙起的眉头,直挺挺的鼻子,薄而锋利的嘴唇,还有一对在阳光下呈现难以辨别的瑰蓝色的瞳孔。搁在桌上的手由于白皙而显露出底下青色的血管,骨节粗大,手心里都是坚硬的茧。
这些都是馥香的记忆,大量的光打在那人的身上,反射出薄薄的光晕,晃得她看不清晰,但那每一寸线条,每一寸皮肤,都是她在心里勾画过无数遍的,她闭上眼睛,都能感受到他的脸和身体,从黑暗中一分分地浮现出来,嘴角带着飞扬的笑,远远地望着她。
“馥香。”
这简短的,略略颤抖的呼唤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馥香用力地睁眼看他,这好像不是幻觉。眼前的并不是当年那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他有些老了,但也称不上老,岁月只是在他眼角刻画上淡淡的印记,让他看起来更加端正成熟,身体好像和从前一样强健,应该是热衷于狩猎的功劳。
“嗯。”她含糊地回答了一句,愣在门口。
他从书桌后走出来,迎向被阳光簇拥着的她,轻轻地按住她的肩:“馥香,叫我的名字。”
馥香抬头看着他,喉咙仿佛被什么堵着,她应该发出怎样的声音?是喜悦?是悲凉?还是每一夜每一夜梦到的深深的绝望?
“迦凉……”
男人带着一丝满足的笑,小心翼翼地把她圈进怀里,一遍一遍地呼唤着:“馥香,馥香,馥香……”一直读得这两个字口齿生香,余音婉转。
馥香微微地,羞涩地笑。多么好,在他的怀里,仿佛这许多年的时光都只不过是一场梦魇,醒过来,他还在身边,抱住她,喊她的名字,珍视她胜过自己的生命。多年的在心口越缺越大的豁口,只因为他的体温,就可以被慢慢填满,一切完满如初,胜过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前。
她什么也说不出,只能紧紧地抱住他。他们相拥,仿佛试图将对方溶成骨中之骨血中之血。这两个人各持着对方生命的一半,只有相拥才能圆满。馥香听着他心口的跳动,恍然大悟,原来这些年,令她茫然若失的那一种音律,竟然就在这里。
永远这样下去吧,再也不要分开,分开,我会痛苦而死。
迦凉觉得整个生命都温暖起来,这一种感情,与□□无关,他们本来就该是并蒂的莲,比翼的鸟,即使全世界都毁灭,只要对方还在,他们就能活下去,如果世界圆满,而对方却不在了,那么他们生不如死。
迦凉捧起她的脸,亲吻她雾蒙蒙的眼睛:“馥香,我是多么想念你。”
馥香在他怀里拼命地点头:“我也是。”
太阳渐渐地沉了下去,夜色四合,掌灯的小厮端了盏烛火过来,在敞开的门外看到了相拥的两人,尴尬地咳了一声。
馥香惊觉,忙抬起头,被迦凉一把按了下去。
“别动。”他在她耳边轻声说。
小厮点亮了屋内的灯火,讪笑着退了下去。
馥香娇嗔地笑:“你这是做什么?”
迦凉理直气壮:“他点他的灯,我们抱我们的,有什么关系。”一边暗暗骂,谁派的人,死小子太煞风景。
馥香红了脸,推了推他:“好了,再抱我就要断气了。”
迦凉不舍地松开手,在灯光下凝视她的脸:“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馥香微微一滞,苦笑:“有什么好,同你一起变老,不好么?”
迦凉抚摸她的脸颊:“好的,你怎么样都是好的。”
馥香默然,捶腿笑:“站了这么久,脚都麻了。”
一阵风过,馥香被打横抱起,她捂住嘴掩住压在舌底的喊声,一瞬间迦凉就在书桌后面坐下,把她抱在怀里。
这坐姿十分暧昧。她红透了脸:“干什么!会被人看到!”
迦凉邪恶地笑,伸手一挥,门嘎然合上。
馥香无语,只好尽量放松,心一横,把头靠在他的肩上,整个人沉溺于他怀里的味道。
迦凉轻轻拍打她的背,像安慰一个小孩子。他知道她一路风尘仆仆,劝道:“闭上眼睛,睡一觉吧。”
馥香抬头笑:“我们要是这样睡一晚,你明早起来,肯定全身酸痛。”
迦凉眨眨眼:“我们又没干什么,怕什么全身酸痛?”
馥香呆了呆,只觉得脸颊烫得像火炉,急忙埋进他的怀里。迦凉被她的鼻息吹得微热,挪开脸:“你睡吧,一定很累了。”
这句话仿佛能催眠,馥香觉得眼皮沉重,而全身上下所能感觉到的幸福和甜蜜淌成了一条河,她被托在这条温柔的河流上,宁静而安详,虽然有些悲哀一闪即逝,她劝慰自己,只这一个晚上,一个晚上就好,一个晚上的回忆,就足够支持她过去一二十年。
馥香睡到自然醒,这一觉太过松弛,已过子时。迦凉还睡着,她小心地下地,试图舒展舒展手脚。
然而手臂被一拉,整个人又摔回那个怀抱里。
迦凉睁开眼笑:“怎么,想逃?”
馥香笑出声来:“你胡说什么,时间这样晚了,快起来吧。”
她伸手去拉他,迦凉一动不动,她疑惑:“怎么?”
迦凉苦笑:“全身麻了,动不了。”
馥香觉得心都化了,蹲下身轻轻揉捏他的腿脚,低声骂:“活该。”
迦凉静静地看着她,突然捏住她的手:“馥香,不要再走了。”
馥香突然僵硬,艰涩地说:“你知道我的,我怎么能留下来?”
迦凉争辩:“不要,你不要总是这样,不要总为了无关的人毁掉我们的幸福。”
馥香道:“无关的人?你的皇后,你的妃子,你的儿女,他们难道是无关的人?迦凉,你知道我,我不能同别人共同分享一个男人,我也不想,无能为力地看着你一天天变老,离我而去。这些年,看着我的异样眼光不是没有的,我习惯了,可以忽视。可是在你身边,我会变得软弱,只有你一个人的爱是不够的,我没有办法坚持。”
她的心却在滴血,不对的,不对的,我可以坚持,只要有你,只要你始终爱我,我什么都可以不顾忌,我什么都可以牺牲。
可是,我却不可以让你为难。
我也承受不了,当知道你爱上别人时的痛苦。
我是这样多疑又任性,离开你,你会永远记得我最好的样子吧。
迦凉面色死灰地看着她,半晌长叹:“你还是,不肯。”
馥香咬牙,决绝地摇头。
迦凉捧住她的脸:“馥香,你要记得,我爱你。”他痛苦地吻她。
馥香终于流下泪来,多年的委屈在哭泣中迸发,她不能允许自己后悔。她是一只蜗居的虫,可以为了他飞蛾扑火,可是却不能容忍他为了她而烫伤手指。
她满脸泪水,郑重地说:“我也爱你,永远,是真的永远。”
迦凉在当晚回宫,馥香重振精神去见萧茈仪。
他阴侧地笑:“皇上已经知道整件事。”
馥香点头,他为什么用这样的眼光看她?
她问:“那他准备怎么做?”
萧茈仪反问:“你和他独处了一夜,会不知道?”
原来是在想这个,馥香嗤之以鼻,耳根却偷偷地烧起来。她摇头:“除掉郁妃?”
萧茈仪皱眉:“也许,但四皇子是他亲生儿子。”
馥香冷笑:“那就要多费番周折了。”哼,亲生儿子!
萧茈仪笑:“小孩子长大后,会慢慢不讨人喜欢的,但是他还小,还会让人舍不得。”是啊,小孩子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没有威胁,能赚人宠爱,可是一长大,心思就多,就会叛逆,你不能操纵人心。
馥香只在心里愤愤地想,那个女人的儿子!
萧茈仪道:“也许会给他找个新母亲,可能性有千万种,看皇上会取哪个。”
馥香后悔,昨晚应该叮嘱他,选最彻底的那个。
实在不行,也不能让小孩子落在他母亲手里,最好能学学他姨母温良恭俭让的脾气。
她看看萧茈仪的身后,问道:“小少爷呢?”
萧茈合回答:“宗长把他要回去了。”
哦,小小监督员回去了吗?怪不得萧茈仪会擅自把她的事告诉给皇帝,萧茈离葫芦里卖什么药?
见她不说话,萧茈仪道:“落阁主还是尽早回去吧,既然皇上决心整顿了,就不劳你费心了。”
对你的皇帝这么相信?还是只想赶她走?
馥香把整件事在心里溜了好几遍,不得不承认,让迦凉插手的确比她在野动手脚要更容易解决。
好吧,她相信他。
相隔十年,又要再一次离开他了,她总是选择在他们最甜蜜的时刻之后离开,这样起码,回忆最鲜明。
十年之后,他们的心都一如往昔,她叹口气,再没什么好奢求了。
我们的爱情。
自是十年踪迹十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