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生死线(1 / 1)
馥香想这下完了。
忽然她的指尖传来一阵简短而尖锐的疼痛,霎那间火辣辣刺激她的疼痛神经,脑子像挨了一棍子清醒过来。她吃惊地望去,冷权倒在地上,手里捏着块碎瓷片,虚弱地对着她笑。
这个傻子。
冷权对她作口形:“快走。”
馥香俯身拉起他:“要走一起走。”
冷权摇摇头,指向不远处自己的妻子。
馥香短暂沉默,她带不走两个人。
冷权继续摇头:“他们不会杀我。”
是啊,如果要杀,就应该用毒而不是用迷药。可是现在他们要杀她,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他们只是不想伤害到冷家人。
萧茈合在那边打斗,对付涌进来的越来越多的人。他转身大喊:“快走!”
馥香的眼眶有些湿,在这种时候,他们都只想让她走。
她大喊:“萧茈!”
萧茈合头也不回:“你知道在哪等我!”
馥香咬牙,撂倒几个向她冲来的人,从窗口翻了出去。
奔跑,奔跑。
不能停止,不能停止。她本能地飞奔着。
她忘记她不会死。
萧茈合也忘记了。
在危难的时候,他们总是忘记。
馥香是出于对生命的本能渴望,萧茈合,他又是为了什么?
她不想再想。
无据阁的分馆里,馥香在迷药的药力下沉睡了一个晚上。
萧茈合一整晚没有回来。
派出的人传回消息,说冷府并没有异动,那说明所有主要人物都安然无恙,小喽罗们,自求多福吧,她馥香不是神,顾不过来。
冷权并没有背叛,他只是有难言之隐,还好,这样还可以原谅。
馥香苦笑一声,她原不原谅有什么用,握着军权的是对方,她只是来求助的,冷权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没有举报她更没有下手杀她,已经很让人欣慰了。人的权势错开差距的时候,情分是奢侈的,她只能感激他的人品。
第二天,萧茈合依旧没有回来。
馥香把所有能动的人都派出去,依旧没有他的消息。
第三天,有人扛回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馥香咬住嘴唇,她不能昏过去。
萧茈合血淋淋地躺在床榻上,半身伤,有一刀几乎致命。他是硬撑着躲在郊野的林地里,等着人来发现他。
馥香眼圈发红。
萧茈合是妖精啊,他是所向披靡随时都能风度翩翩飘然来去的妖精啊,这一次,他为她伤成这样。他那样的骄傲,为她沦落如斯,她该拿什么来报答。
萧茈是个傻瓜!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大傻瓜,请不要死,请不要离开我。
馥香不眠不休地守在他的床边,眼见着他的气息一丝丝微弱,面色惨白如纸,她心焦如焚,握住他的手,低声喃喃:“对不起,醒过来,对不起,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大夫来看,说大约熬不过今晚。
就像平地里轰然一个雷打下来,馥香神情恍惚,尝试着去想象萧茈合死去后的情景,自己悚得脊背发麻。怎么可能,萧茈合怎么会死,他要是死了,天都要塌下来了……
转身去看床上的人,安详地沉睡着,好像疲累了几个世纪,终于能够阖上眼睛一样。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你看,都怪你,都是你把他害成这个样子。你不爱他,就不要让他众叛亲离地留在你身边,你要是爱他,就不要死守着过去的回忆不放手。你犹豫不决,你举棋不定,你真自私!”
她轻声呢喃:“不,不,不是这样的……”
如果时光倒退三十年,她会信誓旦旦嫁给他,如果往后推久一些日子,她也许会确认自己爱上他。可是他们之间这些岁月,她的心不在自己身边,爱不爱,没有心可以用来察觉。
她想她是依赖他的。他帮他们打下了江山,他帮她杀了陷害自己父亲的人,他背叛萧家来帮助她,她一切的问题都可以交给他,于是她可以从来不忧虑地种花喝茶。萧茈合,如果生命里没有他,她应该怎么办?
好可怕!
她想起子珉来,他们都是她可以依靠的人,她也曾经有过自私的念头,想让他们一辈子留在身边。可是她怎么可以,她自己是个不老不死的妖怪,怎么能连累别人为自己陪上一生?她愿意为爱的人付出一切,却不能容忍爱她的人为她付出一切。她会愧疚。
如果萧茈合不离开,她该怎么办?
萧茈合静静躺着,过多的失血让他看起来像个画里的美人。馥香坐在床边俯下身,在他的耳边轻轻说:“萧茈,快点好起来,好起来了,我就嫁给你。”
他的脸静默成一尊完美的石雕。
在夜深浓的沉寂里,馥香模糊地回忆起他们年幼的岁月。小时候的馥香是爹娘的心肝宝贝,捧在手里露珠一样,极少有和年龄相仿的同伴玩耍的时候。萧茈合大她一岁,跟在父亲和哥哥的身后来到他们家里,眼睛笑得像对美丽的弯月。那时候馥香不知道他们带来的是噩耗,是死神,她只是满心欢喜地看着漂亮的小哥哥,拉起他的手去玩。
萧茈合会很多很多她所不知道的东西,墙角的美丽的植物的名字,头小身子粗花色斑斓的是毒蛇,鸟窝不能轻易掏,母鸟会把沾染了人味的雏鸟推出去,馥香跟在他身后,感觉这个世界向她打开了一扇光辉的大门。
小萧茈拉着他的漂亮的小女伴,心里只浮现出一种陌生的仪式,如果她能嫁给他,永远陪他一起,应该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吧。
可是那扇大门急速地关闭了,大火焚光了她的家,仙风道骨的师父路过,从母亲手里接过她。母亲是个很柔弱的人,遇到事情只会心烦意乱地依靠她的丈夫,在她心里,她也承认她的母亲是除了美丽之外一无是处的。可是那个晚上,母亲被压在塌倒的房梁下,却依然死死地撑着手臂护住她。等她终于理解到了母爱一概的无私和坚强,她才明白,她永远不会忘记母亲沾满血色的那张脸。
父母曾经的笑脸在她心里埋下了仇恨和怀疑的种子,她在美好的爱的方面,是有残缺的。
萧茈合在她心里留下的美好的印象,如果不是后来的提醒,她会全部忘记。
现在,她就算再对别人持怀疑和不信任的态度,也不能不相信,萧茈合对她的爱,是无私的。她不能够再无动于衷。
她如果再害怕退缩,可能会把别人推向另一个绝地,她虽然很迷惘,但她愿意相信这个人。
试试看吧,她能不能够爱上另一个人。
馥香觉得胸口很堵,不知道到底是想哭还是想吐。她摇摇头,这算什么,比这更大的悲痛她也尝过的。
当她告诉那个人她不能嫁给他的时候,她意志同他一样濒临崩溃,只觉得好想死。
好想死去,一了百了,只可惜这个要求也是个奢望。她同他一样,都是不能够死的人,就算所有人都动摇,他们也一定要坚持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她捂住嘴,不能任由自己说出那个名字,那是个禁忌,如果打破,会遭天谴。
如果一个人自己逼自己,往往比别人更容易把自己逼疯。
凌晨,萧茈合开始吐血,不是大口大口,而是一条细线沿着嘴角持续地滑下来,不绝如缕。馥香看得心惊,他的脾脏坏了,还能熬过去,如果他连呕血的力气都没有,却一直不停地失血,真是凶多吉少。
她懂很多,却独独不懂医术,从前有个天才紫苑,现在她受的伤都会自己痊愈,根本没有学习医术的必要。可是这个夜晚她后悔了,能找到的都是些庸医,把受伤都能看成风寒,她不能够相信他们,如果,如果紫苑在。
她猛地一惊,紫苑的丹药!小苣几年前来找她的时候,除了夭夭的解药还带来了许多紫苑的丹药。她当时不以为意,反正自己也不需要,就随手扔给了萧茈合,倒是萧茈合奉若至宝一样,莫非真是灵丹妙药?
她擦擦眼睛,轻柔地动手在萧茈合的身上找,小心不触动他的伤口。在哪儿在哪儿?混蛋萧茈,你出门怎么也不带救命的丹药!
最后她的手停在了他腰间的一个小小锦囊上,抖一抖,滚出两颗红彤彤的药丸。
她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萧茈,如果这个都不能救你的性命,我一定会让那些人死得比你痛苦千万倍!
那之后呢?埋葬掉他的尸体,她还是得继续活下去,只不过活得更辛苦,更悲哀一点儿,她还是会活下去,因为她死不了。
世间上最悲怆的无能为力,大概就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