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哀江南(1 / 1)
馥香首选的是把握江南水陆军权的冷权,此人早年在迦凉营下表现出众,开朝后升官发财,之后又遇上唐玄撒手回家,就顶替了他的位置接管了江南。
馥香想起当年,微笑。义军被围困在泠水河的时候,死伤大半,任他们再怎么武艺高强也杀不尽蝗虫一样铺天盖地的敌兵。她和迦凉都挂了重彩,那时冷权二话没说挡在他们前面,催促两位将军快走。在火把的幽微光线下,馥香亲眼见到一柄冷冽钢刀往他的脸上直劈下来,冷权低叫了一声,反手砍下了对方的脑袋,转过头来大喝。
他的脸从左额到右颊被生生劈成两半,血肉翻卷,恶鬼一样狰狞。
馥香想,就算烧成灰她也认得这张脸。
那些惨烈而悲壮的过去犹在眼前,她恨不得能长上翅膀早一些看到他。
深夜时他们到达,天空中一弯新月光辉微弱,照得四方景物黑影幢幢。深巷里偶尔有狗吠传出,深幽遥远,长街尽头,二三人影早早等候在那里。
馥香下马,缓步上前,仔细辨认,终于笑:“好久不见,冷权。”
高大男子语声哽咽,方正脸上一道褐色疤痕贯穿始终,一眼瞧去异常肃杀。他嘴角抽动,腿一曲跪在馥香面前,低哑地喊:“将军……”
馥香扶住他,温柔地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啊,快起来吧,我早已不是你的将军了。”
冷权眼里泪光闪烁,站起来让馥香先行:“将军快请,我早已经吩咐人备下厢房了。”
他的侍从上来牵过几人的马,萧茈合看着前方一男一女的背影,有些小失落。咦?把我遗忘了。
馥香安心地饱饱地睡了一觉起来,立刻有人打好水端上了早饭。用过早饭,冷权就在外面叩门。
馥香打开门,笑:“冷权啊,好早啊。”
冷权沉默地微笑。
馥香一拍脑袋,真是的,自己这些年安逸惯了,睡觉也爱睡到自然醒,忘了他还是个军人,军人是必须起在太阳之前的。
她看看天色:“今天天气真好,咱们边走边谈吧。”
冷权在明亮的阳光下凝视她的脸,有些疑惑。馥香淡然一笑,先走了出去。
并肩作战这些年,这点不必多言的默契还是有的。
冷权边走边问:“将军,你说你是有要事与我相商?”
馥香点头:“有人想造反。”
冷权脚步一个踉跄:“什……什么?”
馥香很平静:“是郁妃,想把自己的儿子推上王位,虽然那才是个两岁大的毛娃娃。”
冷权犹豫:“你确定吗?如果弄错了,我们会很麻烦。”
“是你会很麻烦。”馥香微笑,“所以,在帮我之前,先想清楚。”
冷权皱眉:“那么将军你,想要怎么做?”
馥香想想:“不知道啊,要是你肯帮我,我们起码可以制衡其他的军队势力。”
冷权道:“如果只是皇上的家务事,我们这样做,是否不太好。”
馥香冷冷道:“他是皇帝,他的家务事就是国事,世上的人都能自主自私,只有他不可以。”
冷权苦笑:“将军,你对皇上的要求是否太高了,他也只是个人。”
馥香怔一会儿:“他是皇帝。”
当年军中凡是有耳朵的人,都对两位将军之间的飘渺□□略有所知,冷权也亲眼见证过他们的生死相依不离不弃,只是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他从没想过的。他本以为,她是要当皇后的。
冷权再次问:“我们真的非要插手这件事不可吗?”
馥香严肃地凝视他,从他的眼睛里看出隐隐的不安和迟疑,她别过脸,不太想在他面前算计什么:“是的,我要。”
冷权垂眼:“那么,我会尽力协助将军。”
他说尽力协助,没说全力以赴,他给自己留了很大的余地。
这个人曾经豁出一切救过她的命,时隔十多年,他仍旧会半夜三更亲自出来迎接自己。但是涉及到权力地位的事,他需要考虑。
馥香知道自己不该奢求,但仍觉得悲哀。
当天中午冷权设宴,他的家眷也统统列席。
馥香看来看去,没看到他夫人,捅捅他:“把你老婆拉出来我见见,别藏着掖着的。”
冷权尴尬地笑:“她身子有些不舒服,所以我叫她别出来了。”
馥香死缠:“不舒服?我正好去探望探望,不管,我大老远来都见不到一面岂能甘心。”
冷权急忙制止:“那我还是喊她出来吧,让将军去见她,太失礼了。”
馥香怔一怔,笑:“好。”
冷夫人被人扶出来,一身松绿色衣裙,很有些弱柳扶风的韵味。
冷权轻柔地将她揽到身边:“内子身子一向弱,让将军见笑了。”眉眼里一片遮也遮不住的怜爱,狰狞的脸也变得柔和起来。
馥香仔细注视她,女子抬起脸,细细的瓜子脸上颜色青白,涂了脂粉也盖不住,衬得一双秋水瞳更加无神地睁大,带有一丝惶恐。
馥香叹一口气,身体弱到这个地步吗?
你是瞒着我什么事吧,为什么?总觉得十分古怪。
冷权请她入座,自己两人再坐下。萧茈合的座位在馥香旁边,见她就座,轻轻扯她:“怎样?”
馥香做个噤声的手势,不言语。
萧茈合看了看她,别过脸,拿起酒杯把玩。
官窑细瓷杯,这个冷将军很有钱。
他所坐的镇南将军岁俸银四百两,禄米四百斛,这一套细瓷酒杯是有些年代的器物,做工非凡品质超群,放到外面起码市价八百两,他哪来的这么多钱置办这些奢华用具?
只有一种方法。而且恰恰是馥香最不会想见到的一种方法。
众人寒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冷权脸色微红,连那一道疤痕也泛起了血气,起身道:“我与将军阔别多年,将军不妨多住几日,也让我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馥香笑:“那恐怕是做不到了,我想,我还是早些上路吧,免得叨扰。”
冷权瞪大眼:“将军这么快就要离开么……”
馥香点头:“嗯,事情急迫。”
冷权皱眉:“哦?到这种地步了吗?我本来是想与将军好好叙叙旧的。”
萧茈合忽然冷笑一声:“哼,再不离开,怕早晚会死在你府里。”
冷权一愣,大怒:“臭小子,你说什么!”
馥香转过头看着他,微眯眼:“你说什么?”
萧茈合翻手将半杯残酒泼在桌上,用手捋了捋,淡薄的水层逐渐蒸发,朱红的漆木桌上留下一层淡淡的白色粉末。
冷权惊愕:“这……这是什么?”
“迷药。”馥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无色无味,倒是上好的货色。”她苦笑一声,“我跟自己打赌,赌你不会骗我,我输了。”
一桌的家眷忽然纷纷栽了下去。
冷权急忙扶住自己的夫人,把她轻轻放在桌上,自己也觉得头晕目眩起来,用手撑桌,勉强抬起头。
馥香疑惑:“你也中了药?”
萧茈合依旧精神绰烁,道:“谨防有诈。”
馥香停顿,抿着嘴看着对面的人。
多么讽刺,多年前可以舍命相救的人,居然来暗算她。
她不甘地问:“为什么?”心好痛。
冷权拼命摇头:“不是我。”他眼前一黑,栽了下去,酒杯被他带到地上,碎成片。
馥香愣了,不是他?
屋顶被踏破,几个蒙面人跳下来,利刃切割开粘稠的空气。
萧茈合扫一眼四周,厉声问:“谁派来的!”
没有人回答他,他握拳,身形像一阵风卷了出去。
馥香强自支撑着身体,仔细看着萧茈合和他们缠斗在一起。这些人都不是泛泛之辈,如果一个萧茈合都搞不定,那么说明他们真的遇上麻烦了。
她苦笑,都是因为当初太自信,才会不作任何防备地就下江南,现在可好,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真是失策了。
只希望有萧茈合在,能勉强冲出去。
她眼前景物慢慢旋转起来,隐约见还能看见许多人冲进屋里来。不好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