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凄风苦雨（2）（1 / 1）
第48章 凄风苦雨（2）
客氏冷眼旁观着，心中暗喜，“无心插柳柳成荫。那么多次，想下药毒死这个孽种，也没得手，到底还是老天帮了我。”表面上却拍着大腿，痛哭不止，“这可是怎么办呀！太子可不能有事呀！”接着冲太医们喊道，“果真毫无办法？总也不能放弃不治啊？”
这时，一个太医怯生生的站出来，对皇上一鞠躬，道，“也有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只要是法子，你就说，上天下地，我都帮着你办。”客氏拍着胸脯说。
太医道，“如今，我医家无法，就只好求助于释家、道家。”
“您的意思是？”客氏领悟道，“是不是请个和尚或是老道来给皇太子祈祷？”
太医点头，“也就是这个办法了。”
皇上道，“好！就这么办！来人，去宫外给朕找几个大和尚来。”
王之坤刚想领命下去，客氏却拦阻道，“万岁，去宫外找什么？这宫里头不就现成的吗？裕清观里头，好几十个姑子呢。按说，那姑子头头当年也是万岁的人，这个小忙儿，她还不能帮啊？”
皇上豁然开朗，点头道，“好！传朕旨意，请裕清观一应人等，速来坤宁宫为太子祈福。”
王之坤领命而去。
不久，冯尧率领着几十个姑子过来了，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客氏喝道，“大胆冯贵人，见了万岁竟然不跪？”
冯尧道，“贫尼法号忘尘，心已皈依我佛，只拜菩萨，不拜君王。”
张嫣生气的道，“夫人，您就不要为难师傅了。”又冲冯尧道，“师傅，今天，本宫贸然打扰您的清修，是想请求您带领众弟子为太子祈福延命，您就念在往昔与我的情分上，答应了好吗？”
冯尧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家以慈悲为怀，此事不难。贫尼可以带领众弟子回观内为太子做法，超度他往升西方极乐世界。”
众人一听大惊。客氏抢先道，“大胆尼姑，你敢咒太子！你不想活了吗？”
冯尧道，“贫尼只是实话实说。太子大限已至，回天乏术，皇上还是为其准备后事吧。贫尼有一句话相劝，止戈为武，为了更多的生命不再无辜受难，请陛下停止内操演练，或许可以为太子积德，苟延他一些时日吧。”
“你！满口胡言！”客氏指着冯尧的鼻子大骂，“你还敢教训万岁爷了？你这是有辱龙颜，大逆不道！……”
“好了！”皇上打断客氏，对冯尧道，“大师说的对。朕决定照做。大师回去吧。”
冯尧又行了佛家的礼仪，带领众人离去。
皇上当即下旨，解散演练内操的千名宫女，千名太监，退回到原属的宫殿部门，从此后，太监宫女再不许舞刀弄枪，不许燃放火炮，不许聚众斗殴，违者斩立决。
张嫣暗自痛心，这个旨意，早在多年以前，就应该下达了，为什么，偏偏推迟了这么多年？为什么，总要有一个至亲骨肉深受其害，皇上才能醒悟啊！她痛苦的摇摇头，看着慈煜垂泪。
秋风瑟瑟，寒意袭人。虽是九月间，已经有了冬天的萧索。
天启五年九月，昏厥十日的皇次子朱慈煜崩逝于坤宁宫。次日，皇上下旨追谥其为怀悼太子。其生母皇贵妃范氏因悲痛过度，数度昏厥，醒来后被太医确定为“神智失常。”皇上命其迁回千秋鉴，派专人负责看守，照料。
自此后，皇上心情一度低落。魏忠贤建议皇上出宫散心数日。皇上答应，带领王之坤等太监数名，前往燕山游幸，将宫内事交给张嫣处理，朝廷之事悉数交给魏公公做主。
皇上离宫，对于客氏来说，无异于一件太令她兴奋的事儿。她终于，可以将积压在内心的仇恨一朝发泄出来。她最痛恨的两个人，一个是她一手提拔起来，最终却背叛了她的成君，另一是表面上出家不过问红尘俗事，背地里却仍旧与她作对，把个好好的内操罢黜的冯尧。她发誓，绝对不会饶了这两个人。她要让她们知道，与她作对，她们还不是对手。
她最先来到千秋鉴。以为会听见呼天抢地的呼喊声，诸如，“我的皇儿啊！煜儿啊！”但是，却是一片安静。她示意手下人慢下脚步，自己则走在前面，悄悄秘密的进了千秋鉴。听见了几声低语。“娘娘，以后我们真要这样过日子了？”“这样的过，还不如直接也搬到裕清观算了，那里头的好多尼姑，都是选侍宫里长久得不到临幸的姑娘，看破了红尘，出家了的。”“能这样苟延岁月，已经很不错了。就知足吧。”……客氏点点头，暗笑，“果然不出我所料。幸好我想着斩草除根，否则，又留下个祸害！”想到这儿，便冲进了里面。
成君见了客氏，匆忙间正要装出疯癫的样子，却被客氏狠狠的扯住，“小妖精，我早就料到了，你这么珍惜贱命的人，会舍得去地下陪你儿子？你以为你装疯卖傻我就把你欠我的账给忘了？你做梦吧！我眼睛里头是容不下沙子的！我要让你知道，你当初背叛我，多么糊涂！”说着，把成君摔出老远。
成君的口中冒出鲜血，她笑道，“夫人，其实，我也早料到了，就算我真的疯了，你也不一定能饶了我。不过，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不怕死了。可能从皇儿咽气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幡然醒悟了。我这一生啊，本来就是个错！我的存在就是一个错！我做了那么多活该千刀万剐的事儿，要说该死，我都死了千百回了！可是我一直都没有这个勇气，今天，你来了，我感谢你还来不及，你终于让我能把这一步迈出去了。”说完，便冲向廊柱子。客氏大喊道，“拉住她！快给我拉住！”说时迟，那时快，成君的头早已撞在柱子上，鲜血涌出来。
客氏喊道，“反了！反了！会自尽了！你个戏子！你！”她指着成君的手不停的颤抖。
成君笑道，“夫人，您叫我这一生，做一件干净的事儿吧！活着窝囊，死了，至少还可以挺起胸脯来！成君我对不起您，您对我有十年的养育之恩，我让您失望了。可是，成君也是血肉之躯，也有感情，不可能只是一个玩偶。其实，一直以来，成君都想对您叫一声‘娘亲’，可惜，再没有机会了。”
“成君！成君！”客氏奔过来，抓住成君的手，不停的摇晃，“你？你别死呀？我？我也没有真的非要你的命不可呀？我，我不就是过来问个罪吗？你干嘛，干嘛真死呀，你！成君，成君……”她放声的痛哭起来。
多年以前，她从路边捡了一个小姑娘，从此养在宫外。为了把她训练成才，她不惜心血。为她请师傅，学习十八般手艺，只为有朝一日，派上用场。多少个日子，那个女孩问她，“我可不可以叫您‘娘亲’？”她回答，“我注定要在你面前自称奴婢的命儿，可受不起你这一声‘娘’啊！你还是乖乖的给我练习好了本事！他日报答我的恩情吧！”
客氏捂住脑子不想再继续她的回忆，不去想了！该死！她本来就该死！死就死了呗！可是，分明，她感到了嘴里有一些咸涩的滋味儿。是泪水？她竟然为了一个她想杀死的人流下了泪水？不！她腾的站起身，冲出去，仿佛是没有意识主宰的，她冲到了裕清观，却在门口，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哭声。她愣了一下，还是进去，看见一群尼姑围在床榻边，榻上安然的躺着冯尧。
“怎么回事？这又是怎么回事？”客氏简直要疯了一般。
小尼姑们七嘴八舌的回答，“师傅自觉大限将至，坐化了。”便又是一阵哭声。
客氏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她一边奔出裕清观，一边喊着，“成君可以自杀，你不可以！你不配！我要你死无全尸！”她冲着锦衣卫大喊道，“把裕清观给我烧了！烧了！连只猫也别剩下！”说完，她一路奔跑而去。
这日，缠绵病榻的张嫣接连得到消息，“裕清观突然起了大火，里面的人都没了。”“范皇贵妃又犯了疯癫之症，喊着皇太子的名字撞柱而亡。”……
张嫣摆手道，“我不想听。我没有力气听了。以后，这样的事儿，别再报告了。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宫人们听了，只好唯唯而去。
此后，张嫣一度昏迷。却有一日，小竹急匆匆的又有大事禀报，“娘娘，大事不好了！”
张嫣摆手道，“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小竹摇头道，“娘娘，你必须听啊！”
张嫣痛苦的闭上眼睛。还是不得已听见了小竹的话，“娘娘，这次是皇上！”
“皇上？他怎么了？”张嫣惊问。
小竹道，“皇上从燕山回来了！他在外面出了事！掉到了湖水里头，现在病的不成样子，意识不清不楚的，喊着娘娘的名字……”
张嫣起身道，“我去看他，我去，这就去。”便胡乱的寻找衣服。小竹忙给她穿戴起来，扶着她坐上车辇。
那个时刻，张嫣告诉自己，她不能倒下，不能。她是皇上的指望，她要支撑着，不可以让皇上有事。
皇上昏迷中拉住了张嫣的手，念着，“珠儿，我不走。我不走。”张嫣道，“是我，我在这儿。皇上，你醒醒。”她用力的握紧皇上，伏在皇上的枕边。皇上似乎被触动了，眼睛动了动。张嫣高兴的喊道，“皇上？你醒醒？你认得我吗？”
“珠儿？”皇上费力的一字一句的说，“朕，朕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说完，又昏厥了。张嫣轻抚着皇上的脸庞，摇头，“不会的。你不许走。”说话间，泪水滚滚而落。
皇上在茫然中仿佛闯入了一个熟悉的世界，那样漂浮，那样悠哉。他行走在云朵中，在烟雾缭绕的空间里穿行，瞬间，仿佛跨过了千山万水，来到一处所在。那里，有许多修行的人在打坐，看见了他，都笑着迎上来。“师弟！你回来了！”“你总算赶过来了！我们等了你两千年了！”“是啊！你是不是觉得太留恋凡尘俗世了，连神仙都不想做！”“这回，你留恋也没法儿了，你到期归位了！哈哈！”……皇上拼命的摇头，“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
一个提着斧头的小匠人走来，笑道，“师弟你可真是忘了我们？你要回到我们身边了，你不高兴？”
皇上拼命的摇头，“不！我不来！珠儿怎么办？珠儿她不会舍得离开我的？”
那个小匠人道，“师弟在说司花吗？她呀，还有十八九年的遣期，满了就回来了！你先回来吧。走！”说着，便扯皇上的袖子。皇上拼命的挣扎，喊着，“不！珠儿！我不走！我不走！”便硬生生的将袖子扯断了。
“珠儿！”皇上突然惊叫，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张嫣含泪的双眼。皇上拼力的将张嫣搂在怀里，哭诉着，“他们要把朕抓走了，朕不肯！朕不肯！”张嫣点头应着，“我不许你走！你一定要好起来。一定要。”皇上坚定的说，“朕答应你，朕不走。朕什么苦药都吃得，朕一定好起来。”张嫣在他的怀里点头。
天启五年十月，皇上的病情终于好转，可以下地走动。久久不过问朝廷之事，这日，魏忠贤来问安，顺便请旨，派第二批太监赶赴辽东监军。皇上答应，并为他推举了王之坤，说，“小东西久在朕身边，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正可以让他也接受些磨炼。”魏忠贤答应了。又递给皇上几张名单，皇上随意圈点几个太监的名字，道，“朕会拨出皇家内帑一百万两。让他们也顺带着带了去吧。”魏忠贤慨叹道，“万岁爷真乃一代名主！边关将士为了您，也一定要拼死效命的！万岁爷您就放心吧！”皇上点头命他下去准备吧。
王之坤临行前，偷偷去坤宁宫向张嫣辞行。他给张嫣郑重的行了朝廷大礼，等候张嫣的训话。
张嫣亲自扶他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小东西，亲赴辽东前线看看，也是我多年的梦想啊！你是我的眼睛，就当你是代替了我去圆这个心愿吧。”
王之坤含泪道，“奴婢一定不让娘娘失望，不丢娘娘的脸面。”
张嫣点头，“皇家的内帑可都封好了？”
王之坤迟疑了一下，低头道，“娘娘，您是知道的，按例，要给魏公公返回来一部分的。我正犯愁这事儿，到底做还是不做。”
张嫣道，“别人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这些年，你够苦了。本宫心里明白。”便点点头，坐下来，又继续说，“你临去辽东之前，走一趟太康伯府邸，那里有本宫从天启三年开始，有意存在那里的银两，估计也有几十万两吧，你把这些带上。就当我一国之母，对边关将士应尽的一份心。”说着，泪水止不住流下来。
王之坤一边点头，一边也不住的抹眼泪。小竹小荷在旁边也是垂泪无言。
这时候，张嫣看看小荷，小荷点点头，便将一封信呈递给王之坤。王之坤拿着，不知何故。
张嫣叹道，“好好一个国家成了什么样子！朝廷上，仅有的那么几个正义之士，没有一个敢再站出来说魏忠贤一个‘不’字。依我看，满朝之中，能用的也就是帝师一人了。他是皇上的恩师，皇上对他还是尊重的。我看，他说上一句话，许能管些用处。我该说的话都在信里头，你一定要亲手把它交到帝师手中。为了祖宗的基业，我做朱家的儿媳，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王之坤登时跪地，再三叩头，“娘娘是我大明一代英后，奴婢替大明的子民谢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