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三十五章(1 / 1)
珊珊没有询问那香包的来处,即使关露在她面前说起刚住进来的那个艺坊女子,也没有引起她的关注。既然已经找到了白树引、紫连衣和墨染霜,当务之急便是做好一切施行大穴逆行之术的准备功夫。
毕竟没有真正用过大穴逆行之术,她的心里还是觉得不太稳妥。再三询问关润的意思,关润却淡然地表示完全信任她,全力配合,这话说了其实等于没说。这种玄之又玄的技艺,其他人是完全插不上嘴。
珊珊也曾问过关润,要不要征求一下玉姑姑和关二叔他们的意思,关润却淡淡地否定了。关润说了一句:这件事除了你,我谁也不信。
珊珊免不了愕然。虽然她知道关润中毒多半是身边的人搞的鬼,但是如果他连亲生母亲和叔叔都不能信任,那也太过凄凉了。她的眼眸很容易就流露出怜悯来,关润分明看到,却还是那一派云淡风轻,一切看得很开的模样。
或许他已经习惯了这样强硬的伪装。又或许要骗倒别人,得先骗过自己。
珊珊无话可说,只是更坚定意志要治好这个病人,不忍让他失去希望。
碧玉舒神膏的作用很明显,到了第五日,珊珊的双手已活动自如。乾坤和薛鸣将棋盘搬去了园子里,顺便给屋内的两人把关。
还是那股淡淡的橘皮清香,关润与珊珊相对坐于矮塌上。他解下上衣,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露出一个淡淡的信任的笑,就静静阖上了双眼。
珊珊深深吸了口气,生平第一次用这神秘的技艺,她的心底有股不可抑止的兴奋,连五堂哥也没有亲身试过。取针护住心室,封住各处大穴,便打坐运气,将真气自天突而入。眼睛更是一瞬不瞬地注意着关润的反应。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因关润经脉早已受损,格外容易入手,只觉得真气入得关润体内后,自天突行走已过了神阙。珊珊正暗自高兴,却发现关润颈间血管微微暴起,额间汗珠凝聚,不禁感到疑惑,手中真气输送渐渐缓了下来。
按理说这个时候虽有热感,但也不至于热成这样,血管暴起更是异象。珊珊不敢慌乱,凝神静气想了又想,灵光一现,心里就是一惊。
糟糕,上当了!恐怕第三味不是墨染霜!
怎么办?她输入的真气已经将关润自身的气息逼退在神阙之外,关润体内的血液行走已有逆行的趋势,若是此时突然停止或收回真气,逆行的气血将立即已排山倒海之势归复原位,以关润目前的状况必定难以负荷,血脉经络必断无疑。
好歹毒的计谋,竟是存心要润哥死在她的手上!
珊珊心神俱是一恸,有什么比被人利用成为杀人的工具更叫她愤怒?只是现在愤怒也于事无补,当务之急是如何解除眼前的困境。她狠了狠心,牙关一咬,提了一口真气大喊道:“乾坤大哥!”
关润双眼大睁,屋门立时被人冲破。
乾坤和薛鸣先后破门而入,身形未定,便看见珊珊眉头一蹙喷出一口血来,正正喷在关润□□的身上。
关润心急,关怀的语言就要冲口而出。珊珊见状立即忍住翻涌的气血,强自开口将他止住:“不要说话,调息。”
关润只好压制住心下的慌乱,闭上眼睛不敢出声添乱。
薛鸣急得跳脚,虽然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却已知道是出了岔子,急于问个究竟。乾坤却将他拦住,看珊珊方才的样子,他已明白,此时珊珊多说一句话便是多受一份罪。
“薛鸣,你出去守好门。”乾坤话音刚落,珊珊就露出个极难看的微笑,显然是被乾坤说中了她的心思。薛鸣闻言立即又蹿了出去,掩门用身子顶着,正好拦下闻声而来的书平和星儿。
乾坤站在矮塌前,一边注意珊珊的神色,一边将手掌贴上她的后背,缓缓输入真气缓解她纷乱奔涌的气息。珊珊心知此时时间的珍贵,稍微平复了心气就一字一顿地说道:“气入悬枢,过神道。你进一分,我退一分。”
乾坤立即会意,大步走到关润身后,气聚丹田,手贴于关润背脊,将自身真气输入关润的悬枢。屋内静得能听到计时沙漏的声响。感觉到关润体内有另外一股真气缓缓走到神阙,珊珊才松了一口气。有乾坤帮忙,此消彼长,与她的真气相互抵消,六个周天下来,关润已恢复平静,气息如常。
珊珊正才睁开眼睛,看见乾坤同样松了口气,温和的笑眼。
关润也睁开眼来,只觉得对面的姑娘虽然在笑,小脸却刷白,一副刚遭了大难完全脱力的模样,嘴角血迹已经暗了,但还是触目惊心。
她咧了咧嘴:“嘿嘿,我也够倒霉的。”接着眼一黑,歪歪地就倒了下去,耳边是两个焦急惊呼的声音。
再醒来时,又是这几个人,几张关切的脸。一阵吵吵闹闹,关润将自己的叔叔和两个妹妹一起赶了出去,星儿留下热参汤,依然和书平一道出去把门。
想到自己才干的事,珊珊顿感羞赧,出师不利啊,丢了个大脸。端起参汤来喝了一口,顺便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强笑道:“这汤是好东西,几十年的山参啊。”矮塌前的三个男人闻言,一个略带责怪,一个心疼得不行,最远的那个还是面无表情。
珊珊只好讪讪地笑了笑,嗓子还有些暗哑:“润哥中的魅嗅,我只在山里书库中一册书上见到过。这册《岐黄异记》记载的都是时间匪夷所思的岐黄之术,魅嗅也是其中一项,称为上古奇毒秘药。此毒奇就奇在七种奇香原料,分别是白树引、红酥藤、黄图莘、绿绮沙、蓝隐星、紫连衣、墨染霜。这七种奇香甚为难得,最奇的是每种奇香都有对应的相似之物。比如白树引,便与白树一般,紫连衣肖似紫莲花,墨染霜较难见,因是植物根部,乍一看肖似墨条、铁木。”
薛鸣听得津津有味,眸光大胜。关润只是沉默,他知道,珊珊是要将她发现的一切告诉他了。
果然,她只是迟疑了一下,看了看他,突然露出一个怜惜的笑容,低低地说道:“润哥书斋前种的那写花木里,就混杂着白树和白树引,不知道的人,只以为是一样的,即便是花匠,不识毒物也分辨不出。魅嗅的原理,是由七种奇香中任意三种相互混合,相互引发而成,属于慢性毒物,缺一不可,若是单独使用,只是稀罕的香料而已。七种奇香共有三十五种组合。我才到忠义堂就注意到白树引,开始只以为是巧合,因为魅嗅之毒,我也只是在书中见过,我以为这世上除了我和五堂哥,没有人识得这种奇毒秘药,况且原料又极其稀有。后来与润哥几番接触,我才注意到润哥身上佩戴的香包。因为润哥平时穿紫衣时是不戴那些杂物的,只有平时起居,习惯穿青衣,才戴上那青色香包,所以我的发现便晚了些。”
关润闻言点了点头,心里暖暖的,为她的细心。这确实是他的习惯。
“有了白树引和紫连衣,第三味香还有另外五种可能,不过我却知道,黄图莘和蓝隐星外间是不可能有的,至于原因就不说了,实在话长。红酥藤与绿绮沙的脉象也不似这般,亦可排除。哦,魅嗅的奇特还在于,三十五种组合,分别对应着不同的解毒方法,魅嗅本身没有解药。所以,不能确定第三味香,我就解不了润哥的毒,便一直拖着。早前在牡丹花会时曾偶然闻到一抹异乡。之前润哥将香包取来时,你们也都发现了,这七种异香,作为香料使用时,对其他香料还有强烈的引导作用,普通的香料只需要加入一点便能放出强烈许多倍的香气。我也是在牡丹花会上存了心思,特地让乾坤大哥和薛大哥带我去了温柔乡,可惜没有收获……”
因为那时没有机会与若轻接触。珊珊望了关润一眼,关润眼眸微闪,沉默不语。
“另外,《岐黄异记》中,关于魅嗅的解法,只有粗略的文字论述,并无详尽的图谱解说,三十五种解法,我与五堂哥钻研了许久,只是略有心得。我与方先生接触过后,发现方先生医术也是十分了得的,且有多年游医的经验,况且又猜到他与谋害润哥的人多少有些关系,我一时自负,便想借机……顺便诱他帮我印证魅嗅的解法……”
说到此处,她忍不住红了脸,心知自己的行为实在是鲁莽至极,以为以一人之力,凭着一点小聪明就能有大收获。
关润从乾坤口中得知她每日是多么用功,日日带着诸多图谱往千金方那里跑,没有什么心机的她对付方鹊儒和他身边那个神秘的药童必定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她的做法虽不高明,却是盛意拳拳,一心为了帮他,他又怎么忍心责怪于她?心里只有歉疚。
见她自己认错,薛鸣望向乾坤笑笑,这丫头吃过亏就老实得可爱。
想起方鹊儒虽然没能尽到医者的责任,但也是无辜赔了性命,珊珊又是一阵惋惜:“方先生也是帮了我的,至少在大穴逆行之术上,是帮了我。只是我太过天真,我以为他帮我,在某种程度上是印证了第三位香是墨染霜。于是便先入为主的有了计较,因此才中了别人有意设下的圈套。”
“那日被人抓走关起来,那个神秘人几次提到大穴逆行,又说到墨染霜,只说是我医术厉害,将我关起来是为了阻止我给润哥驱毒。我有了之前的先入为主,又自以为是,觉得自己正是有这样的价值,碍了对方的事,对方才将我抓住,定是忌惮我的技艺。在对方这一番提示下,我就认定了大穴逆行之术是治好润哥的法子。没想到几乎害死了润哥,如果没有乾坤大哥在,恐怕……”
心里后怕不已,身子都缩了缩,可怜地望向远处的乾坤。
关润回望乾坤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对方有意设陷,我也有责任。那个装有墨染霜的香包,还是我亲手取来给你的,你一看,自然就更加坐实了你的估计。只能说对方太厉害了。”
从两年多对他的毒害,到牡丹园方鹊儒与珊珊的偶遇,然后到埋伏掳人。知道他们已疑心若轻,便索性将若轻送上门来,环环相扣的设计,不但利用环境,还利用人心。
“就连我找到珊珊,并将她救回,恐怕也是其中的一步。牌坊街埋伏,千金方大火,都是将我们引向囚禁珊珊的场所。如果真是有心阻碍珊珊给你驱毒,早该将她藏于更隐秘的地方,对方并非没有这样的本事。即使是藏于市井,也不该只有六人看守。也许,即便我们没有找到那里,对方也已经设计好机会放珊珊逃走,我找到那里时,珊珊除了穴道受制,手脚可是活动自如的,时辰一到,穴道就解除禁锢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乾坤补充了这么一段。几人细细一合计,这设计也是太过出人意料。而他们的弱点就是除了珊珊之外,无人知道魅嗅之毒的奇异,也无法将一些不合理的细节与解毒这件事联系到一处。
忍住心头的惧意,珊珊将大穴逆行之术简单解释了一遍,继而说道:“润哥的身体本就耗损得厉害,经脉脆弱,通过外力促使气血逆行本来就十分凶险,况且此术本就不是适当的解法,误入歧途的结果便是经脉尽断。就算中途发现不对停止施行,润哥的身子也不能负荷我灌入的真气,一旦施术之人收手,早前逆行的气血就会象开了闸的洪水般凶猛,如果没有乾坤大哥与我互补的真气,润哥现在也已是废人了。”
薛鸣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不禁望了望乾坤。珊珊见过乾坤出手,对他的内家路数必定是有所了解,只是没有深谈,所谓互补,恐怕就是说两人修行的内家真气在某种程度上有所关联。她说得隐晦,大概是不知乾坤已向关润坦诚了身份。
关润也猜到其中必有巧妙,却聪明地不发一言,乾坤既已向他透露身份,勉强也算得上朋友了,今日又得他援手,大恩不言谢,更不必追究太多细节。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薛鸣突然啧啧出声,丢给关润一个“你真不得了“的眼神,揶揄道:“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要这么大费周章地算计你。照珊珊的话来看,若只是要你的命也不难,搞这么多花样就像是要狠了心要你不得安生,倒象是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私怨,就不知道和先前发生的那些事有没有什么关联,你们这个忠义堂里还真是说不清楚。”
关润怎会不知薛鸣是顾及到自己的脸面才没把话说白了,他的身边必有小人,可是要揪出来也得有真凭实据。正因如此,他的身边就变得没有一个人是完全可以信任的,甚至他的母亲也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他将若轻带回来,是因为知道若轻和自己中毒之事脱不了干系,什么时候不与世子扯上关系,偏偏就在这个多事之秋闹这么一出,又向自己表明心迹,图谋的究竟是什么?与其被动,不如顺水推舟放在自己身边看她还有什么动静。可是自己这一举动,分明又是正中对方下怀。
想到那日母亲见到若轻时的异样,不知又是怎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