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三章(1 / 1)
放假了,过节很多应酬,不能定期上来更新,索性多更几章,希望大家看得愉快。
祝大家过节愉快~关润和乾坤并未走远。
药园子本来就是为了照顾关润特地僻出来的,正好在议事堂和北院之间,方便关润来往,离北院关润的书斋不远。
书平不明白,身为客人的朗公子怎么能到当家的书斋来。除了二爷和大掌事,鲜有人能到这里见当家的,更不论是外人。犹自揣测着,当家的却叫他上好茶,就差他到外面守着去了。书平出去时,看向朗公子的目光不免带了点打量的异样。
关润的书斋与药园子的摆设明显的大不同。清一色的黑色桌椅、小几、书架。墙上挂着一幅字,气势浑厚而挺拔——节。
朗乾坤只一眼略过书斋内简洁的摆设,目光就落在这幅字上不动了。他左手负在背后,右手低垂掩在袖内,眸光淡淡不见眼波,状似沉吟又似无所思。他并非正面冲着墙站着,而是微微有些侧身,左手侧对关润的书桌,右手侧对着书架后内室的出入口,即使是后背,只需眼睛余光一扫,便能看见进门的情形。
关润从内室转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乍一看,只是一个比较高大的普通男人。
可是以武人的直觉和阅历,关润却看到此人一副进可攻,退可守的姿态。这个人永不会忽视身边任何的细微动静,更不用说是外来的危险了。
关润走出来时,他没有动,仿佛看着那幅字入了定一般。
“这是我母亲的字。”
乾坤闻言抬眼,看起来有些惊讶。
“朗兄见过家母。”关润也看向那幅字,淡淡地道。
乾坤没有否认。关润的母亲,那个极度美丽的妇人,曾在前头的祭奠中露过一面,虽是一身丧服,却仍能叫人为之神往,毕竟是二十多年前的江湖第一美人,可惜早早便失去了丈夫。想不到那个外表柔弱的女人,却写得这么一手磅礴的字。
乾坤若无其事地问:“节。不知取的何意。”
关润身形几不可见地一顿,又恍若未闻地径自坐下:“朗兄请。”
乾坤对关润的避而不答仿佛全然不在意,择了小几右边的黑木椅坐下,发现关润已换上了忠义堂特有的紫色长袍。方才他进内室,大概就是为了做这件事。现在,坐在这书斋里的关润,是忠义堂当家人的角色。
关润微微一笑:“不知朗兄找关某所为何事。”与平时起居的朴素青衣相比,紫色的长袍衬得他的面容更加苍白,淡泊的气质却少了许多,浓重的颜色使他的双目看起来更加有力,神态添了威严。
乾坤不打算和他绕弯子,直白地出言:“珊珊。”
关润眼眸一闪,缓缓起身抱拳略带感激地致谢:“关某先谢过朗兄将燕姑娘平安带回。”
乾坤却没起来接这个谢礼:“珊丫头本是在下的妹子,兄长袒护妹子天经地义,关当家谢我做什么?”
那语气仿佛象是听了个荒诞的笑话,隐隐的讽刺。
关润收住了笑,坐下,两人对视,谁也不打算周旋。
都不愿虚与委蛇,只是沉默。
沉默中想起药园子里还躺在床榻上的珊珊,关润心里一阵黯然,渐渐地脸上浮出一丝动容,飘忽的语调低哑的声音:“没有保护好重要的客人,确实是关某之过,关某惭愧。”
乾坤闻言深深看着关润,此时关润整个靠在椅背上,因为光线的角度,面孔神态不甚明朗,更不能辨认情绪。乾坤只是看着那个方向,冷凝的姿态,蓦然冷笑:
“大风镖局受武王所托护镖前往兰州,河石路上遇劫,全军覆没共殇二十四人。劫镖之人熟知大风镖局的部署,行走路线,以绝对优势的强兵布下万无一失的计划一举得手,不仅如此,劫镖之人用的兵器还是忠义堂下刀铺子所制。劫镖之人对镖队所用手段格外毒辣,似是有意恫吓警醒。更令人意外的是,镖队遇劫被我等路过无意撞破后,劫镖之人竟由着我等将武王寿礼与镖队棺材一起平安送到洛阳,可见劫镖之人的目的并非劫镖这么简单。关当家年纪轻轻便做了当家人,自然知道忠义堂遇上了强敌。”
“劫镖之人对大风镖局的部署了如指掌,对忠义堂想必也是非常熟悉。退一步想,如果武王送给兰州侯的寿礼被劫,大风镖局和忠义堂的颜面不但扫地,还会同时得罪武王和兰州侯,损失不谓不大。是外敌还是内患,或是两者皆有之?然,劫镖之事发生之后,又不见有后续动作,更加难以捉摸。对手不出招,关当家难免陷入被动,敌暗我明,防不胜防。”
关润神色一凛,身子微微坐直。
“珊珊的出现,便成了有用的契机。珊珊受人所托为关当家治病,然后断定关当家身中奇毒。珊丫头单纯无害,对江湖险恶一无所知。素不知关当家年轻有为,身染奇疾两年许,求医问药不知凡几,怎么可能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可惜那傻丫头却懵然不知,一心一意地为人卖力。灵山素来与世隔绝,若非有意泄露,珊珊的身份根本不会为外人所知。可是洛阳城中皆知忠义堂来了灵山客。关当家中毒一说传出,曾为关当家诊过病的郎中大夫纷纷上门与珊珊切磋岐黄之术。世态炎凉,试问那些郎中不能为关当家解决问题,早该避之不及,怎么会主动上门承认技不如人?”
“珊丫头为关当家驱毒稍见成效,洛阳城中就纷纷扬扬,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变成神医,关当家还不吝表示出对珊丫头的无比信心,坚信她假以时日便能妙手回春。关当家有意把珊丫头推到风口浪尖上,一是宣扬忠义堂与灵山的关系,让那不知名的对手心存忌惮,二是借珊珊的眼,以她为饵,引蛇出洞。关当家为人谨慎,谋害之人必潜于身侧,眼看着珊珊就要将关当家治愈,谋害之人岂非功亏一篑?又怎可能按捺得住?”
“关当家身中奇毒却二年不死,下毒之人绝不是为了简单的玩闹。珊丫头断定关当家中毒,并且能够施以治疗之法,必定有所依据,却不能明言。明眼之人都能看出她是无意牵渋其中。关当家日日与她相处,又怎能不知?珊丫头对关当家尽心尽力,众人皆看出她的维护之意。她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初出茅庐难免有争强好胜之意,又受家族指示,更与关当家亲近,为了救关当家于水火,她必定会全力找出中毒的根源。可惜她小小年纪,即使再如何聪慧在行,又怎么能比得过那些老道的狐狸?关当家由着她在忠义堂内四处行走,看似纵容,却是将她放在有心人的眼皮底下。小丫头连说谎都不自在,更不懂掩饰,却日日拜访方鹊儒,还去过艺坊,她那些小心眼虽不明显,但却逃不出精明人的眼睛。”
“她是这么虔诚的一个孩子。每日为关当家施针过后总是步伐虚浮,疲惫虚脱,中午不睡上一个时辰便会脱力,下午还要顶着太阳,勉力与人虚与委蛇。她只是单纯却并不笨,意识到你中毒之事可能会牵扯出许多厉害关系,对你更是维护,心里有再大的疑惑也不敢告诉我,小心地不让别人窥知关于你的任何秘密。”
“小姑娘还以为,只要她悄悄找出你中毒的根源,只要她努力将你治好,就能快快活活,心无所忧地回家去继续过单纯的生活。她不知道,一入江湖,便不是明哲保身心行事就能躲避干净的。她才这么点大,还是无忧的年纪,却为了给你治病忽忧忽喜,小小的心眼就要闷着许多事,却想不到,她不过是你放出去的一只兔子,等着狼和狐狸去啃咬,而你,便是后头拿着弓箭的猎人。”
乾坤冷冷地说着,最初一口一个关当家充满了讽刺,后来索性一口一个你,已经完全没有一丝尊重,眼里是洞悉一切的冰冷,说到珊珊时又充盈着心疼和怜惜。
听他说到一半时,关润脸上已经找不到淡泊和云淡风轻,越来越木然的神态,说明乾坤所言一句不虚。瘦削的身子靠在椅背上显得无力,脸色更见苍白。
乾坤的指责,算是指责吧,他无法反驳,也不能否认。否则珊珊又怎么会被人掳走,最后受伤躺在床榻上?那个药园子本来是她的意思,是为了给让他专心疗养用的。那日日奔忙的小郎中,现在却成了药园子里的病人。
关润有些恍惚,方才看到的那张苍白的小脸,昨日里应该是饱受惊吓吧。两个妹妹回来时还说,珊珊手持两根木棍毫无边际的与人打斗,是那么青涩不济。想起每日施针过后,自己总是从舒坦的沉睡中慢慢醒转,毫不意外便会看见一张略显疲态,带着薄汗却少了血色的小脸,一点欣喜一点满意地对他微笑,从原本饱满的圆脸蛋,到越来越尖的下巴,那双梨涡越来越明显,一个浅笑就能露出来,正如朗乾坤所说,还是个单纯干净的孩子。
她小心翼翼地问他问题,问他香包的来处,隐约暗示是不是他有什么仇人,却不敢明白地说,似乎怕他生气。她说发现了奇怪的东西,恐怕是他中毒的根源,问他与什么人交往,却不敢说可能是他身边的某人对他有谋害之意,还频频说明自己只是猜测,仿佛是怕他难过,怕他疑心不该疑心的人。她问他那些问题的时候,略带担忧地蹙眉,仿佛他是一个需要怜悯的人。
她说他中的毒很厉害,每次他在她面前坦然地露出瘦削的身子,她的眼眸都不是羞涩,而是毫不掩饰的浓浓的关怀和怜惜。他要求她与他配合做戏,在人前表示她对治愈他的完满信心。虽然是做戏,可他的假意称赞却让她红了脸庞,那是孩子气的虚荣和满足。她说她其实没有把握,是那么的愧疚,又一而再再而三地保证承诺,一定要他回复健康。
他们本无任何关系,素不相识,但是她是真的关心在意,真心实意的对他好,无关男女,无关情意。
因为她的真心,所以他做的一切,根本不需要费太多功夫和手段,她很自然地钻进套子里,很自然地扮演着他想要的角色,还对他毫不怀疑地微笑。
君子有节,诚信无欺。
他不是君子。
他是忠义堂的当家人,他不重视自己的身子,珊珊能不能给他带来健康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他在当家人这个位置上,能不能尽力做好当家人该做的事。为了忠义堂这三个字所代表的事业,有很多事是不得不做的。利用珊珊,他并没有感到过愧疚。
可是此时面对朗乾坤,他却愧疚了。
因为对面这个男人知道他所有的心思,看破了他所有的意图。很显然,这个男人深谙其中的奥妙。一开始他就看出,处处出头的薛鸣不过是个幌子,这个朗乾坤才是正主儿。寻常,有时候是另外一种内敛。这个男人外表很普通,却不是个普通人。
既然这个男人能够洞悉一切,显然是与他一类的角色。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恐怕也是这个男人常用的手段。既然如此,朗乾坤凭什么指责他要他愧疚呢?
或许只是因为,他们要谈论的,是个女子。
男人之间的高下,是要用女子来映衬的。即使,那只是个十六岁,青涩懵懂单纯的小姑娘。
其实,十五及笄,不少女子十六岁已经奶娃娃了。
关润又笑了,有些苦涩。朗乾坤说得对,他救珊珊回来,不必他言谢。只因珊珊和朗乾坤才是一家人。在对珊珊的爱护情意上,朗乾坤比他光明得多,用心得多,也重得多。
比之于珊珊对他的真心实意,他确实应该为自己的虚伪愧疚万分。
“两害取其轻,有些事总是必须做的。朗兄说得如此明白,关某实在好奇朗兄的身份了。”
朗乾坤的指责,他认下了,可他不后悔,不可能后悔。
乾坤手上出现了一个乌黑的牌子,上面一个光得发亮的银色爪子。他的动作很快,牌子只是一现又收了回去,快得象是没出现过,仿佛错觉。
可是再怎么快,也足以让关润看清了。他记得那传说中的人间冥府,就有这么一个勾魂爪。关润神色一动,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你不怕?”
乾坤哑然失笑,看着关润的眼神莫名的,讥讽:“怕?珊丫头是我的妹子,我是他的兄长。”
灵山和人间冥府,怕什么?从来只有人怕他。
冥府一入踏黄泉。冥府虽不在中原,可他是江湖中人人忌惮的杀神。
关润听懂了。虽然他是人间冥府的人,虽然他是最可怕的地狱使者,虽然江湖上谁都可能想要他的命。可是现在他站在自己面前,无所惧。
因为珊珊身后是离群索居的灵山,珊珊是他认下的妹子。灵山和人间冥府的联袂,即使是他这个忠义堂也不好得罪的。
况且珊珊是来为他治病,他怎么也得承这个情,横竖算得上是一家人。朗乾坤是珊珊的兄长,他怎么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划清界限。
忠义堂本身也是处于多事之秋。
人间冥府的人居然在忠义堂里,传出去,忠义堂这个正道大家的名声就不要指望了。所以,朗乾坤的身份不可能通过他的嘴泄露出去。
既然朗乾坤在他面前袒露了身份,他只能体谅,继而接受,然后选择相信,并且替他隐瞒。
“阁下有何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
乾坤轻轻一笑,语气淡淡却很认真:“我只要珊丫头好好的,其他无所谓。”
无所谓?
看见关润不以为然的神情,乾坤更加不以为然:“我对中原所谓的正道完全没有兴趣。相信关当家对现在的局面也已心里有数,不需要我多事。不过关当家要是想听听珊丫头的意见我也不反对。”
他说的是“我”。
算得上是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