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手枪走火(1 / 1)
那一日,难得的,青儿与阿爹要去深山深处打猎,阿娘亦是去给山下人家送些猎来的野味。青儿随了阿爹走了老远,又是跑回来,气喘吁吁的看着我。
我拉了拉脸上的纱巾,眯缝着眼睛,问:“怎么了?”
青儿迟疑的,想说什么,唇舌嗫嚅,许久,只是道:“哦,那啥,灶台里还热着你爱吃的烤牛肉干,那,我走了。”
我看着青儿的身影,在清晨的薄雾中,慢慢远去,属于少年的清奇俊逸的身姿,如这座山林间飘过的一阵清风,凉爽亦怡人。
是冬日里,极其难得的艳阳天。我从灶台里掏出烤得热乎乎的牛肉干,嘴里一边咀嚼特有韧劲特入味的自制顶级野牛肉干,一边兜着手绕着房前屋后巡逻了一圈。然后,在屋前一株歪脖子树下停下脚步,张开双臂抱了抱歪脖子树疙疙瘩瘩的树干,又伸手比划比划了我的小蛮腰,经过鉴定,发现,歪脖子树的平均腰围堪比十二个我加在一起的腰围还要多。
鉴定完毕,我开始百无聊赖的蹲在门槛边晒着太阳专心嚼我的野牛肉干。待我嚼最后一块野牛肉干时,我感到左手腕有些发痒,一边伸手去挠,这一挠,愈发觉得奇痒无比,而且,还带着火辣辣的痛。我低头,瞪着左手腕上那不知何时鼓起的大红包,想起先前青儿曾告诉过我,说山里的蚂蚁特别的毒,只要被叮一口,立马会肿起脓包来,等赶紧戳破,再涂上自制的蛇油膏。
我飕的从门槛上爬起来,屁股上的灰尘也顾不得拍了,钻进厨房,先是找来青儿平素用来练眼力的飞镖,也顾不得将飞镖消毒了,对着左手腕上眨眼间肿得如碗口粗的脓包就是刺下去,白中带黑的液体,混杂着一股恶臭味,冒了出来,待浓臭的液体终于流干净了,我赶紧的翻出蛇油膏来,想着青儿先前说过的方法,做了简单的处理。
待我忙乎完,这才感到左手腕上那个方才还是脓包的地方,是烙铁贴上去一般的火辣辣疼痛。我一吃痛,心里便是冒了不甘心来。
我从灶台里掏出剩下的三四块牛肉干,用菜刀胡乱剁碎,一古脑儿的全撒在歪脖子树四周相对凹下去的地方。然后,我便抱着双臂,在一旁观望、等待。过了一会儿,见招来的蚂蚁也差不多了,个个都是脑满肠肥的主儿,想来,先前偷袭我的也在其中。
我这才慢悠悠的起身,去厨房舀了一大桶水来,对着那群黑压压的正在忙着搬运牛肉屑的蚂蚁倒了下去。眨眼间,一群蚂蚁,如身在漩涡中,挣扎、拥挤。我瞧了片刻,片刻后,我将挂在脖子上的小瓶子盖给摘了下来,倾倒瓶身,慢慢的,看着那白色的石灰粉末纷纷扬扬的飞入水流中,只听,数不清的“呲——啦——”声响,水面开始冒泡,然后,沸腾,我看见牛肉干的残渣在水面飘浮,心里甚是心疼,不过,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所以,为了复仇,舍不得也得舍得。当我看到数不清的小指头粗大的蚂蚁,探着脑袋,死命挣扎,最后,僵垂了脑袋,一命呜呼。我那因损失掉的野牛肉干而发疼的心,终于找到了平衡点,舒心了不少。
我将瓶盖塞好,拍了拍手,满意的站了起来。
这时,我听到了属于人类的男性动物的声音,来自我的身后,极近极近的位子,热热的气息就呼在我的耳边,笑着,无边佩服的,道:“姑娘,你的报复手段,可真是毒辣啊。”
我厌恶别人的靠近,所以,在我听到那个声音,发出下句:“不过,我喜欢你的毒辣。”我迅捷掏出袖袋中的袖珍手枪,以这几日青儿教我练剑的唯一收获,就是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开保险,转身,瞄准,射击。
可是,就在拇指按动的瞬间,有啥东西,亮晶晶的,闪了我的眼睛。万分之一瞬间的功夫,我已准确辨认出,那是男人左手拇指上的戒指,堪比海洋之心的蓝宝石。于是,下一个千万分之一的瞬间,我已将枪口瞄准了男人身侧左手拇指。
但是,我忘记了,我的手腕还挂了蚂蚁留下的毒伤,轻微的疼痛间,手腕还是颤了颤,就在这时,拇指已是按动了袖珍手枪。
一切,都是在不过瞬间的功夫发生。
瞬间过后,男人的拇指与那硕大的蓝宝石,并没有如我预料般的,咕噜噜掉在我的脚边,而男人也没有如我预料的,哭爹喊娘的抱着断掉的手指头爬回山下去。
我只听见宝石男笑着说:“姑娘,救命之恩,在下自会以身相许。”
我愣了愣,片刻后,收回手枪,镇定抬头,打量那宝石男。
浅蓝绣云锦袍,浅蓝及腰长发,眸光流转,媚态横生,樱花唇畔似笑未笑,三分邪气,七分妖媚。
宝石男见我看他,樱唇微露,露出足以颠倒人妖神三界的媚笑,粉色舌尖探了出来,轻轻舔了舔唇边的血丝。
显而易见,宝石男受了伤。
不过,现下吸引我眼球的,不是宝石男看不见的伤,而是宝石男的媚态。
皓齿如贝如珠。
粉舌灵巧如诱人的小蛇。
五指修长笔直,骨关节形状美好,如那上等象牙瓷。
我差点鼓掌叫好,好一个既妖且邪的人妖。
此等宝石男当真是世间绝品,若是开个牛郎夜店,只需此人,便是足以赚尽天下好色男女的银子。
宝石男在我打量他的时候,亦是将我打量了一个遍,可惜了,我整张脸都蒙在面纱后,要打量,也只得看个镜花水月,一片朦胧之美。
宝石男笑容更是媚意横飞,无视随着笑意加深,唇边滴下的血丝,看来,此人内伤不一般。我愈加有肆无恐,琢磨着,开口,问道:“你说,我救了你?”
宝石男笑意不减,象牙瓷食指蜻蜓点水一般滑过我的眼眉,点头,自言自语的,道:“娘亲所言非虚,世间女子,愈美愈毒如蝎,愈毒如蝎愈美艳无双。”
我敛眉,打量宝石男的手,问道:“我救了你?”
宝石男点头:“是,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如何谢我?”
“以身相许啊。”
“以身相许也便算了。你将这个,给我留下,便算了谢了我对你的救命之恩了。”我伸手,拉住他的拇指,径自褪下那蓝宝石戒指,nnd,竟然还是切割甚是精美的六菱形,太阳下,折射出各色光芒,真是太美了,定是极其稀有昂贵之物了。
宝石男问我:“你喜欢?”
我将蓝宝石戒指揣进怀里,不耐烦的看了眼宝石男媚笑的脸,道:“你可以滚回去疗伤了。”转身,看了看已是凝固了的石灰水,其间,蚂蚁浮尸无数,心里思量着,许是可以挖回去做个标本。
“嗯,我也该走了。娘子,我会来娶你回去,等我哦。”我撇了撇嘴,正要腹诽宝石男精神错乱,盘起的长发忽然松散开来,我一惊,忙伸手去摸束发的簪子,妈妈的,狗娘养的宝石男竟然取走了我的簪子。
我朝着那眨眼不见的浅蓝色妖风怒吼:“死人妖,还我的簪子来。”
“娘子,青山不改,后会有期。”宝石男的嗓音遥遥的从天际传来。
我心里大为光火,一边朝屋内走去,一边寻思着,日后不知还能不能遇到死人妖,再从死人妖手上夺回我的护身瑞士军刀来。
“砰——”
有墙?我摸着被撞疼的鼻子,抬头,竟是,又来一个男人!
年轻的五官轮廓,深如刀刻,眸深如海,鼻若悬胆,唇瓣微抿,透露出某种坚毅与果决。
剑眉如刀,横扫入鬓,黑色长发以青灰色煅布扎起。
相貌不妖,看上去亦不邪。
装束亦不鲜艳,唯腰间悬挂的一管长箫显得极其醒目。那长箫两端,各雕一朵莲花,古朴亦不失典雅,银光灼灼。
显然,如果先前的宝石男是邪道人士,那这年轻的英俊男子,定是正道之后。
不过,瞧这男子此时脸色苍白,还有那捂在左胸处的手汩汩的,有鲜艳的血从手指头缝隙处冒出来,很显然,又是一个受伤男。
“喂,你……”我方要开口,责问银箫男打哪里来,银箫男倒是应声,朝我怀里倒来。
我忙侧身让开,银箫男“砰”的一声,栽倒在草地上。
我踢了踢银箫男,免不得深觉晦气,瞧这晴空万里的,怎是偏偏碰到一个人妖男,又碰到这么一个要死不活的男人。
“喂,你起来,要死也到别处去死,别死在我家门前。”我又踢了踢银箫男,银箫男没甚反应,我转身,端起一旁水桶里剩下的水,正要将水泼下去,裙摆被银箫男握在了手里,只听银箫男喃喃的,喊着什么:“姑……姑……”
“姑姑!?”我嗤笑,蹲下身子,问银箫男,“莫非你是过儿?”
银箫男眼睛倒是未睁开,倒是另外一只捂着伤口处的手,猛地向我这边挥来,我躲闪不及,只得看着自己的受伤的左手腕被银箫男握在手里,那恶心的血渍亦是蹭得我满手都是。
“喂,你松开我,我手腕可是受伤了,喂,你要痛死我啊!”我的左手腕被银箫男给捏得生疼,疼得白了脸色,怒道,“你再不松开,我废了你。”
“姑……姑姑,对……对不起……”
我疼得咬牙切齿,举起闲着的右手,正要朝银箫男伤口处砸一拳,看他还松不松开握着我左手腕的赃手。当我拳头高高举起时,我这才看清银箫男的伤口,分明,就是手枪射出的伤口。
难道,莫非,是我方才的手枪走火,无意间,伤了此银箫男,救了那个宝石男?
“你这人,还真是个倒霉鬼。”我骂了几句,想了想,改口,缓声的,对明显陷入昏迷状态胡言乱语的银箫男,道,“姑姑在这儿呢,乖,姑姑在这儿,姑姑不怪你的……”
“姑姑……你,真是回来了?真是,不怨心儿么?”明明是二十好几的男人,现下,却似牙牙学语的幼儿,喃喃的,呓语着,“姑……姑姑,是心儿的错,明明,知道的……可……可是,心儿注定的……要负姑姑甚多……甚多……”
“姑姑,是……心儿对不起您……”
银箫男说着说着,慢慢的,松开了握着我的手,无力的垂下,竟是有泪,从那紧闭的俊眸深处溢出,滴入鬓角。
我想了想,只得自认倒霉,费力的将男子拉到屋后的一处山洞里,又取了平素阿爹用来削猎物皮毛的匕首,放在炉火上烧了烧,再将我那背包给抱了过去,从里面找出绷带、酒精、消炎药……不可否认,秦梓潼给我准备的东西,还真是实用。
我没学过医术,动刀取子弹时,我只当是安慰自己也安慰银箫男,道:“反正,我不救你,你也是非死不可。所以,手术过程中,你若是熬不过死了,也是你的命,别怨我。怨我,亦是没用。”
也活该是这人命不该绝,轮到日上正午的时候,在我给他换了第八个湿毛巾时,银箫男醒了,而且,还一骨碌坐了起来。
说老实话,那一刻,我真的有点兴奋过头了,为自己潜在的高超的医学天分而兴奋又得意,双眼冒着兴奋的泪光,握住小伙子的手,就是大笑:“醒了!醒了!哈哈,醒了。”
小伙子被我这一握手,倒是晓得了我的救命之恩,当下,垂目,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说着,就站了起来,四下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被我处理过后包扎的伤口,俊颜竟是露出可疑的绯红,双手抱拳,道,“在下风莫问,救命之恩,改日定是报答,在下现有要事……”
我一看天色,心里估摸着,阿爹青儿他们,还有阿娘,都差不多要回来了,再看着小伙子,浑身上下,也没什么东西好报答我这救命之恩的。
如此一想,我低眉垂首,道:“公子严重了,休说是公子,但凡遇到受伤小动物,也该出手施救,公子何须挂怀在心。公子,就此别过,恕小女子不远送。”
阿爹阿娘回来时,一切,如同任何一日,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除了青儿发现,歪脖子树下死了不少蚂蚁。
我亦是以为,这事儿,会雁过无声。
后来,偶尔的,我也会抿心自问,如果,当日,我不曾贪心那宝石,会不会,就不会有后面的一切发生?如果,当日,我趁早将发生过的一切告知阿爹阿娘,会不会,青儿还是那个山林里无忧快乐的青儿?而我,始终,有一双疼我父母,有一个可爱的青儿?
只是,每一次,青儿总会用他不算宽厚的手,握住我的手,安慰我,一字一句的,道:“不是你的错,不是的,这些,都是注定好的,逃不得的。”
注定好的,逃不得的。
可是,我们,谁也不认命。
所以,注定的,红尘纷扰,你我,皆泥足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