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私爱(1 / 1)
明心的死讯传来,云儿哭了,爹娘的叹息更是一声长似一声,就连夏侯宗卓的脸色也是阴沉的可怕。
这距离最初的那场战事已经隔了半年之久,本以为辽后的来访会将整个边疆的战事转危为安,却不料这随之而来的战争更是惨烈,皇帝亲征,贵妃为逼辽后撤兵从高高的城楼坠下,明心是那么明澈美好的女子,可是这样的一个生命竟就这样无声无息的走了,甚至于都没有机会看一眼她心爱的男人。
可是我知道她不会后悔的,她是那么善良的女子,她怎么能看着无数的将士为了自己母亲的仇恨付出生命的代价?又怎能看着自己的爱人为了这场私人恩怨冒险?我想她是走的安详的,可是对于我们这些人有的就只是遗憾了。
消息是明心身边的小丫头琳儿飞鸽传书发过来的,看来是错不了了,虽然远在西域,我仍可以领会到那纵身一跃的壮阔与伟大。
明心是一个悲情女子,被不幸折磨了一生,皇上追封她为后,这不过是男人的心意,她怎会在乎这些声名虚华?
夜晚,面对中原的方向,我开始细细的品味那些在皇宫里的日子,回忆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个瞬间,我突然发现我是无法区分死亡与生存的距离的。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一伸手就触摸不到的距离吗?可是现在我伸手,空气里已然没有了宗哲的味道,而隔开我们的并不是死亡啊。
我发现我茫然了,对于这个世界,对于生命,对于情,对于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我都分不清楚了,我再没有宗哲的消息,我的心就像死去了一样,整日里在飘摇不定的游荡。可是沉浸在震撼中的人们都无从理会我的心情,他们关心更多的是令狐雪的下落,好像还有什么别的。而同样他们时而闪烁不定的目光我也无暇理会。
那是明心死讯传来的半月之后,令狐雪竟然又不声不响的回来了,表情是轻松的,我们面面相觑却不知道该问什么,更好奇这些天她又去了哪里,却只是沉默的看她快活的身影跳来跳去。也许令狐雪是我们这些人中最不会被别人的情绪感染的一个了。
那日晚饭后父亲突然提议说我们该回去中原了,毕竟这魔域对于我们还是个是非之所。
母亲当即表示赞同,罗兰更是欢快的拍手叫起来,夏侯宗卓看一眼云儿,与她交换了个眼色,也点了头,唯有令狐峰不置可否安静的吃饭。
我抬头去看令狐雪,她也没事人似的吃的逍遥。我知道令狐峰所有的决定必然会在第一时间考虑令狐雪的态度的,他现在不置可否必然是令狐雪在作怪。
“阿雪,我们是不是叫无名一起回去,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似乎不妥吧!”我试着问。
“你们要走便走,管他干什么?”令狐雪说的轻松。
“那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听她的意思好像不准备听从大家的建议。
“我?”令狐雪终于放下碗筷,环视了下一桌子人,原来每个人都盯着她看呢,我不明白为什么连爹娘都为她这么紧张,总之她的一切已经逐渐开始让我嫉妒了。
“都看着我干嘛?我又不是不认识路回去!”她丢下筷子转身无所谓的出去了。
“阿雪是不是有什么事啊?”云儿狐疑的问。
“我看也像!”看着她的背影,我也觉得怪怪的。
“那我们还是等她一起吧,这里这么危险,留她一个人我不放心!”云儿温和的笑着去看夏侯宗卓,我知道她是要征求他的意见。
“呵呵,她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事!”没等夏侯宗卓点头,却是爹爹打破了沉默,“就这么说定了,这两天大家都把东西收拾下,准备出发。”
“那姑娘她——”罗兰还是有些不放心,抬头看令狐峰,令狐峰却是无语沉默。
“哎呀,好了,雪丫头那里我去说,你们都去收拾行李吧,此地不宜久留!”爹爹笑着起身提了壶酒拉了令狐峰出门,“令狐老弟,好不容易这群孩子都聚齐了,你我兄弟出去喝两杯!”
第二天下雨了,一大早就有淅淅沥沥的雨点开始无休止的飘。
“看来今天是走不成了!”看着外面的雨,娘亲有些不悦的叹息。
“我出去走走!”令狐雪提了伞从屋子里出来,样子悠闲得很。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急忙从架子上拿了把雨伞,“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出去走走也好!”
令狐雪看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我与她一前一后的走出家门,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下,雨丝细腻而柔软,却是有些清冷的感觉的,我侧目看令狐雪,还记得曾经某个大雨倾盆的日子里她疯狂地在雨中搜寻的情景,样子痴狂而悲切,可是这一刻她的表情却是出奇的安静祥和,没有活跃的喧嚣,也没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邪佞,而是少有的平静,有几分令狐峰的味道,处变不惊。
我们慢慢的走,她也不说话,沿着小径一直走到山谷的出口,拨开藤条雨水洒了一身,然后我在一块断石后面看到了浑身湿透的无名。
“你们约好了?”对于这样的邂逅我不认为是巧合,因为无名等待的姿势让我嫉妒却没有理由,他与令狐雪是同病相怜是惺惺相惜,而我与宗哲是两个世界的人,注定错肩不会有交集。
“是缘分不行吗?”无名走过来,笑,却是戏谑的味道。
我看一眼令狐雪,她始终不说话,只是平静的注视无名的脸,眼睛里像是一场无言的等待,一直延伸到远古。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有这样的感觉,可就是觉得她的眼神是一场深刻的等待,以至于当它要爆发的时候必将石破天惊。那一刻她给我的感觉是震撼,从不曾有过的震撼。
我定了定神,笑笑,“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转身要离开。
“哎!”无名叫住我,我看他郑重拉过令狐雪的手,嘴角微微勾勒出一个迷人的笑纹,这笑容还是他们夏侯家男人特有的,宗哲曾经也会这样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只是他的笑太天真太孩子气,没有无名的深刻,专注。
无名盯着令狐雪的眼睛,他说,“臭丫头,所有的真相都在这里,我——”他顿了下,旋即转身离开了。
“喂!”我喊他,可是他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影慢慢消失在迷蒙的雨雾里,看得出来最后一句话里他的欲言又止,可究竟是什么事?
无名走了,我只能从令狐雪这里寻找答案,可是回过头来令狐雪就只是面无表情的低头看着自己握紧的右手——无名刚刚拉过的右手。
“阿雪,无名刚说的什么真相?”很奇怪的字眼,听无名说话的语气这似乎是一件事关重大的事情,可是又有哪里是不对的,如果真是大事,他怎会只有短短的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便走了。
令狐雪不说话,她慢慢地张开右手,我看到那是——天魔令!
莹润的美玉握在她的掌心里,雨水轻轻落下来在玉器上激起漂亮的水花然后像一朵水晶的花朵四散开来,我记得这块玉是在茶庄的时候被令狐雪送给无名的,他只说拿过去玩几天便再无后话的,当时我还在心里责怪令狐峰的大意,竟然将这么重要的物件交给无名这么无关紧要的人,可是现在他无声无息的把它送还到令狐雪手里了,这其中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不理解的,令狐峰,令狐雪还有无名,他们所有的人做得所有的一切都让我费解,甚至于现在爹娘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迹象也都让我不解,这其中到底还有什么秘密?一定是有着某条暗线将他们这些人古怪的行为联系在一起的,一定是的,而很显然的他们不愿意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
令狐雪不说话,我们就像来时一样沉默着往回走,走到一半,令狐雪停下来,我有些困惑,回转身看她,“你不回去吗?”
令狐雪低着头,然后猛地抬起头看我,她说,“芊姐姐,你恨司马伯伯吗?”
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有此一问,一时间不知所措,就只是茫然的看着她。
见我不解她继续解释道,“我是说当初,当所有人都告诉你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的时候你恨他吗?或者说——”她顿了一下,眼中闪过凌厉的光芒,“如果那就是真相的话,当时你会真的杀了他吗?”
她的话跟眼神同时让我打了个寒战,全身都凉透了,“怎么突然这么问?”我振作了下精神,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对爹爹?现在显然是没有任何的误会的了,可是当初呢?虽然我一直在仇恨的外衣的掩饰下度过了整个童年,可是在我真的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是否真的动过杀念呢?答案是那么明显——没有,当真正面对他的那一刻我有的只是委屈,至于仇恨,那只是我强加给自己的一个想念他的借口罢了。
“我只是想知道仇恨的力量到底有多大!”令狐雪黯淡了神色继续往前走,她的样子是落寞的,从眼神一直到背影,让我又开始多此一举的怜悯。
“阿雪!”我追上去,我想她一定有什么难解的心结了,虽然我不像云儿那么善解人意,但起码我也该尽我所能的解开她心里的疑惑的,“其实,我并不曾恨我爹!”我说。
令狐雪又停住了,她看着我,满面的困惑,“为什么?难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他的无辜?”她又垂下头,自语似的轻念,“他本来就是无辜的。”
“不,不是的!”我继续解释道,我不想她有任何的顾忌,“我说我不恨他并不是因为他的无辜,而是因为他是我爹,是与我血脉相连的父亲。我曾经也一直以为我是可以光明正大的恨他的,因为他对我娘的伤害,也因为他让我们母女一直都抬不起头来,可是当我真正面对他的时候,”我看着她的眼睛郑重的说,“我发现我心里一直有的都不是恨,只是委屈。那时候他所做的一切是不是真的都变得无关紧要了,我只是想听他的一句解释,不管是对是错,只要是他说的,哪怕只是借口我都会相信,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没有原则,也许吧,可是有些时候面对血浓于水的亲情我们真的无力反驳,说到底人性还是自私的吧。”
“爱也是自私的对吗?”令狐雪突然抓住我的手,眼神焦灼而迫切,我看着她有些错愣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见她又慢慢松开我的手转过身走到路边,看着雨水一滴滴打在路边的树叶上,口中喃喃念道,“我也应该学会从容的面对这一切,可是,可是我真的好怕那时候我所有的委屈都会泛滥成一发不可收拾的绝望。”
她的声音低下去,我只听见雨水落在叶子上的上的声音,轻轻地,静静地,然后四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