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玉碎瓦全（1 / 1）
察觉那呼啸而至的箭气并非有伤人之意，挡在前面的春月微微松了一口气。可是他对面蓝玉烟的脸上突然显现出惊慌之色，心头一紧，春月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去。
仿佛被真的利箭射中胸口一般，岚清惨白着脸色缓缓跌落在地。她眼前的世界模糊成一片纷繁错乱的光影和线条，耳际轰鸣。
一日，更羸与魏王在高台之下，仰首而见飞鸟。更羸语魏王曰：『吾可引弓虚射，令飞鸟下坠。』魏王惑而问曰：『射术可至此乎？』更羸曰：“可也。”须臾，一雁自东飞来，更羸便引弓虚射，雁果下坠于地。
你说那雁为何会坠地？
因为它怕的不是那箭，而是被射中那一刻的痛彻心扉。伤口即使愈合，那样绝望的记忆又怎么能忘却？此恨此痛，每凡思及，便犹如亲身再历！刻骨铭心！
在那一瞬间，岚清觉得自己周围的世界突然边成了无声的默剧。眼前有人在大喊着，她倒在地上只听到隐约的无意义的声响，却不能理解在说什么。岚清慢慢转过视线，她的头边是一双微微露出雪白衣袍下摆的脚。
那是燕然的脚。它们离她那么近。
顺着那脚，岚清的视线一点点往上移——洁白的锦绣衣摆……被镶玉腰带束起的纤细腰身……如丝垂下的莹莹华发……最后……是那妩媚如妖孽一般的少年精致绝美的容颜。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美。岚清呆呆的想。
只可惜那眼里再也不会有她了。
此时，众人所在的院落已经被朝廷的军队包围，高高的墙头上立满了弓弩手。无数闪着寒光的利箭对准了院子里的人。春月把岚清扶起来，低声道：“抓紧，我带你冲出去！”
没可能的。轩辕王朝的神射营傲视天下，虽然岚清带了青衣卫，但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也没有多大的益助。春月就算武功再高，带了一个没有功夫的她如何能全身而退？到时谁又能来保护毫无自保能力的燕然？
可是如果只有春月自己一人，他安然脱身的机会就大的多。
岚清不想成为春月的累赘，那么，就只有一个方法了——接受蓝玉烟的保护。
如此一来……她就只有放弃燕然。
死死看着燕然，岚清在心里喃喃道——请你记起我吧，一点点也好……否则，我就真的要舍弃你了！
但那少年依旧只抱着头如同牲畜一样发出“咕噜噜”的怪叫。最后，岚清僵硬的转过脸去。
虽然痛苦，虽然无奈，但在完全忘记了她的燕然和即使舍命也要保护她的春月之间，岚清选春月。
——终究还是你赢了，蓝玉烟。
岚清带着平静的神色缓缓把手伸向那个一直冷冷注视着她的阴邪男子：“……请带我走。”
“岚清！”春月诧异的低叫。
不理会他，岚清一直把手伸向蓝玉烟。蓝玉烟却只是冷冷的看着她，阴邪狭长的单凤眼中流转着意味不明的光彩。
“我刚刚给过你机会的，岚清。”他不带任何感情的勾动唇角，脸上的表情冷漠到极点，“你既然做出了选择，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蓝玉烟对岚清无疑是特别的，甚至是爱。无论岚清怎样逃避反抗，他都不会放手。可是蓝玉烟的爱也里有着自己的高傲和狠决，不容侮辱，不容拒绝。蓝玉烟是极有耐心的，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愤怒不会受伤。所以蓝玉烟会在自己觉得必要的时候让岚清受点教训。他对待她和对其他人用的是同一种态度——恩威并施。
对于一向惟我独尊的蓝玉烟来说，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留住岚清的方法。
屠杀开始了。血液，利刃，求饶，漫骂。生命在流逝，血流在蜿蜒，眼神在涣散。风雅别致的院落转眼间变成人间炼狱。
而蓝玉烟就那么微笑着看春月和青衣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把岚清和燕然保护在一个小圈子里。时间一点点过去，青衣卫一个个倒下，那圈子也越缩越小。春月的呼吸已经渐渐急促起来，身上被流矢擦伤的痕迹逐渐增加。
有些功夫好的已经冲出去了，包括鸣蝉夫人。她连头也不曾回过的。如果只看无情这一点，她倒的确和岚清像极了母女。而那些冲不出去的人就永远的流在了这个小院子里。几轮厮杀下来，原有近百群雄的院子里只剩下了寥寥数十个活人。
短暂的休兵。
满地尸首里，众人乘此机会疗伤恢复内力，以抵抗下一轮屠杀。春月惨白着脸，岚清分不清他究竟伤在哪里。
幸存者们自觉的聚拢在一起相互扶持，只有蓝玉烟和他的暗翼远远站着。岚清明白，他是要她眼睁睁看着春月为自己死。这就是蓝玉烟对她拒绝他的惩罚。
叶惊凤和叶知秋不知怎么也没有逃出去，他们浑身是血的站在幸存者中，犹如噬杀的野兽，敏锐而充满戾气。
岚清不知道春月还能不能撑过下一波进攻。她只知道，他不能死。
最后一次回头看了看蜷缩在自己脚边的呆呆的燕然，和面前将自己挡在身后的微微喘息的春月，岚清微微笑着垂下凉薄无情的眸子，轻声叹息。
然后她摇晃着站起来朝蓝玉烟走过去，不理会身后春月的呼喊。无数的记忆——屈辱或甜蜜，憎恨或欢愉——一一在岚清在眼前浮现。而她只缓缓的走过去，最后停在蓝玉烟面前。
“……求求你，求你救救我们。” 岚清摆出最卑微的姿态对那个男人开口，将所有的骄傲和自尊践踏在脚底。
蓝玉烟深深的盯着岚清，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她平坦的小腹,淡淡道：“你把我们的孩子杀死了。”
岚清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为了他口中那个无比刺耳的“杀”字。
“你总是不肯听我的话。”蓝玉烟面无表情的看着岚清，似乎要一直看到她的心里去。
“岚清，你不用求他！”春月挣扎着站起来，墨玉一般的眼睛里闪着坚毅的神色，“我会带你出去的！”
那墨发青衣的少女慢慢转回头来，脸上带着模糊不清的笑，似欲乘风而去。春月心头不由一跳。
重新回头面对着蓝玉烟，岚清低声道：“你真的不愿意出手帮我们么？”
蓝玉烟冷笑着伸出手来，修长冰凉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的脸颊：“只有在有求于我的时候你才会这么乖啊……”
然后他看到垂着头的岚清突然抬起眼来，对着自己淡淡一笑。蓝玉烟一怔，还来不及反应，就只见岚清猛然掏出藏在袖中的短剑，狠狠刺进她自己的胸口。
鲜血四溅！
岚清浑身颤抖的咬着牙，身上冒出了冷汗。可是看到被喷溅了满脸鲜血的蓝玉烟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她却不由得笑了起来：“呵……你要我看春月死……我偏偏不……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你……如意……”
如果她死了春月就能活下去，那么她就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即使是付出生命的代价，岚清也不会放弃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匍匐在蓝玉烟的脚下！永远不会！
“岚清！”春月惊慌的冲过去想扶住岚清，却被蓝玉烟一掌挥开。春月跌倒在燕然脚边岔了气息，一时间无法动弹。
“就算死也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么！”狠狠的瞪着岚清，蓝玉烟苍白邪俊的脸几乎扭曲，通红的凤眸充满了妖狂邪佞之气，“好！好！那我就先杀了春月替你陪葬！”
说罢他就要往春月那里去，岚清心里一急，张口就呕出血来。
“啊！啊！”燕然突然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他疯狂的扯着头发，如兽一般。叶惊凤挣脱了叶知秋冲过去抱着他：“燕然！你醒一醒！我是惊凤，你看看我！我是惊凤！”
燕然茫然的看着她：“……凤……凤……”他迟缓的转动着眼珠，只觉得脑子像要爆炸一样的抽痛着。
“对，我是凤。”叶惊凤轻声的哄着他。
那边，蓝玉烟终究担心岚清的伤势，为她点了穴止血。将岚清抱起来，蓝玉烟对身边的暗翼道：“掩护我冲出去。”
燕然突然推开眼前的叶惊凤，僵僵的向蓝玉烟那里走了两步：“凤……凤……风……山风！山风呀！”
他嘶哑着嗓子号叫起来，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山风呀！”
山风呀！山风呀！山风呀！
瞠大眼睛看着那奄奄一息的青衣少女，燕然一声声的呼喊着。眼泪喷薄而出。
他怎么敢忘记她？他怎么敢忘记她！
“不可能的。”蓝玉烟难以置信的看着那泪流满面的少年喃喃道，“这怎么可能！黄梁一梦明明无药可解！”
而叶惊凤也愣住了，她呆呆看着那撕声裂肺呼喊的少年，只觉得那一声声的呼喊像是一记记耳光狠狠扇到自己脸上。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原来自始至终她都只是那个女人的替身。
叶知秋走到她身边，叹了一声：“痴儿，你还没醒么？”
叶惊凤垂下脸，无声的笑起来，笑到浑身颤抖。
她醒了。她醒了。
拢了拢耳边的发丝，叶惊凤高傲的仰起头，含泪朗声道：“天地为证——此刻起，我与燕然恩断义绝！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再无任何关系！”
不爱她的男人她不稀罕。苦苦纠缠只会磨灭了自己最后的骄傲和尊严。如果不能挽留，倒不如一刀两断，才不失了江湖儿女的豪迈爽快。
拿的起放的下，叶惊凤这样的潇洒气度，竟是远远胜过了在场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