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鸿门宴(下)(1 / 1)
这就是蓝玉烟送的第二样礼物么?不论是借春月的手取了燕然的眼睛还是借岚清的手要了春月的命,四季山庄只会记得他们有一个子孙在岚清的即位典礼上做了祭品,从而把这笔帐记到她身上。他日岚清若想反龙城,和四季山庄结盟这条路就难走了。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她与四季山庄交恶,蓝玉烟这一招借刀杀人用的真是高明!
这边岚清还来不及多想,那边殿上的苦无已经抽出了长剑:“好一个重情重义的春月公子,真是名副其实。今天就让在下送你一程,好成全了你的贤德之名!”
话音未落,他已经倾身上来刺向春月,眼看那一道凛冽的银光直逼春月而去,岚清站起身来急喝一声:“住手!”
谁料苦无竟然充耳不闻,长剑去逝丝毫不减。只听猛然间一声大喝,震的众人身行一颤,苦无的长剑已被挑了出去。却是那臧头陀虎目圆瞪,手持雕纹红缨八尺钢刀将他挡开。
“大胆苦无,夫人面前岂容你如此放肆!”
苦无眯了眼冷冷一笑:“我只是按城主的吩咐办事。怎么,难道是夫人舍不得这个俊俏的春月公子么?”阴狠的凤眼扫过跪着的春月,苦无丝毫不掩饰他的言下之意。众人见他如此逾矩,皆是脸色一变。
“苦无!”臧头陀怒喝一声反手将钢刀挽了个花,看着那黑衣青年目呲欲裂。
“虎君!”岚清喝止了臧头陀,缓步走下殿来,沉声开口,“城主之命,岚清自当遵守。十日之后,接任之时,我定亲自取了春月之命以祭天地诸神。莲君大人,你可还有疑问?”
苦无死死盯着她半晌,然后干笑两声:“如果夫人说到做到,那再好不过。”
点了点头,岚清微一勾唇:“那么,现在该轮到我说几句了吧。”转过身缓缓走到春月身边,岚清焉的大喝一声,“虎君臧头陀,我现以龙城清夫人之名命你立即将莲君苦无拿下!”
臧头陀一怔,随即喝道:“得令!”这个汉子长啸一声,提起雕纹红缨八尺钢刀冲向苦无。如此剧变一时吓呆了众人,苦无慌乱的躲闪着,向他麾下的侍卫大喝:“快上!”
“谁敢动!” 岚清猛的转身怒目众人——“龙城有律:凡无故对上位者傲慢无礼者,剜目割舌而杀之!凡无故在上位者百步内持利器意图不轨者,断手挑筋而杀之!凡无故对上位者污蔑陷害者,凌迟十日而杀之!今我贵为龙城城主正妻,受命接任诛鹤楼楼主一位。苦无却对我诸多不敬,无故持剑于殿下,辱我清誉。此人连犯三条死罪,罪无可恕!谁敢助他,就是同犯,同灭九族!”
历来无杀不足以立威,无威则不足以服众。岚清本不想这么早就让诛鹤楼里血溅三步,可是苦无今日不死,其威就不足以立!所以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岚清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待到最后,整个栖霞厅里只她一人的声音久久回荡,犹如铁马冰河呼啸而来,镇的那一厅江湖好手俱是心神一凛!而伴随着掷地有声的话语,岚清身上的煞气也恣意弥漫开来,她那一杀双眸已经流转出琉璃异彩。殿下众人只见那一身素黑的女子在上位挺身而立,气若悬河锐不可挡。一双妖眸七彩流转,诡秘异常,摄人异常。在那深不见底的目光注视下,竟真的没有一人敢去帮苦无,都只愣愣的站着。汗流浃背。此时众人心中所想的,都是同一个念头——
此女虽然貌不惊人,但是妖眸异彩,盛气凌人,说话行事竟像城主亲临一般,让人由衷臣服,真不愧是城主钦点的正妻!
那边苦无孤身一人不敌臧头陀勇猛,已经被擒下。臧头陀将他压到地下,对岚清道:“属下依命,已将苦无拿下!”
岚清点点头:“将他关到地牢,我自会处置。”
闻言,立刻有一队侍卫上来将狠狠瞪着她的苦无压了下去。
“春月公子是我带来的人,理应由我亲自看管到处决他的那一日,各位没有什么意见吧?” 岚清用那一双犹带戾气的凉薄眸子扫视栖霞厅内众人。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人人垂首,无有敢有二话者。
岚清极淡一笑:“春月,寿儿,走。”随后便阔步走出栖霞厅。
回到房间里,岚清走到桌边坐下:“春月留下,寿儿你出去。”
寿儿应了一声,恭敬的退下。
待到她离开,岚清便再撑不住,一口血呕到地上。春月脸色一变,连忙上来点了岚清几处要穴,然后探上她的经脉:“……你的经脉受过重创,切忌劳心伤神,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说话间,岚清只觉得从他手上传来丝丝暖意,便知道春月正试图传内力给自己。她缓了缓气,淡淡的开口:“如果听你的,以我如今这样的处境地位,只怕连明天的太阳也见不到了。”
岚清向来是无路可退的,她只有自己可以依靠,所以再怎么累也要逼着自己前进。因为她明白,即使只是一个小小的疏忽也可能成为致命伤。
她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
春月抿了抿嘴,随即抬眼对岚清宛然一笑,如三月春花盛开,清香拂面:“夫人总是思虑过多,总还有人是关心你的,好比你的家人……”
闻言,岚清好象第一次看到春月一般,脸上显露出一个古怪至极的表情。她缓缓的俯身向前,压低了声音:“事到如今,你还信什么家人么?春月,你的梦想,你的人生,现在连你的生命也要终结于你的家人手里了,你还是半点也不怨恨么?”
可是就算距离春月的脸已经不足一拳,岚清还是无法从这个温润的男子眼中找到半点愤恨和阴郁。他只是一如既往的安详圣洁。
“知道我刚才为什么救你么,春月?”细细扫视眼前俊美如玉的青年,岚清低低的开口,“你啊,和我一样,都是被父母狠狠舍弃狠狠利用的人呢……你发觉我的经脉受损了是不是?知道是为什么么?”
岚清垂下眼吃吃一笑:“少年山风,天赋异秉,年不过十四,已经文武双全。”
春月微微惊讶的睁大了眼。
“啊,你不相信对不对?因为你根本察觉不到我有丝毫内力。” 岚清闭了眼,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世人皆是与你一样,只知山风才智过人,却不知山风曾经习武三年。所谓少年奇才,天纵者也,虽然只有短短三年,却已经是师门里最厉害的人,就连被誉为“剑仙”的师傅和我也只是伯仲之间。”
站起来做提剑状,岚清闭着眼慢慢耍起了初入门时习的那一套清明剑。清明剑,剑走正道,承于天,继而接地,乾坤有序,万物归根,世间清明。此为剑者入门。当初只用十日,岚清就尽得其中奥妙。
晃若回到了恣意轻狂意气风发的十四岁,她认真的习剑,身边是总是沉默的师傅和又羡慕又嫉妒的众位同门。秋日叶黄,萧萧而下,岚清只轻盈一刺,漫天叶雨便在她身边纷纷扬扬的散开,全是由中间顺着叶脉齐齐两分。回过头去,青衣墨发的岚清笑得那么傲然自得。
那个时候多好,多好。
然后一眨眼,岚清就突然到了一个阴暗的房间。头顶的帐子是灰蒙蒙的,身下的被褥阴冷潮湿。岚清想起身,却发觉自己全身上下一点知觉也没有,动弹不得。然后那个男人来了,他的脸背着光,声音模糊不清,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喝了它。”
苦涩的药从喉咙灌进来,一直流遍了岚清身上每一处,然后就是无尽的疼痛。力气从四肢百骸奔涌而去,带着她的哭喊。
缓缓睁开眼,岚清看着春月,却又像是透过他看向其他的什么地方。她空洞洞的笑起来,仿佛灵魂出壳,只剩下了一个单薄的躯壳:“可是我的父亲容不下我。他怕,怕我有朝一日胜过了蓝玉烟,会去反那个男人。于是他废了我全身的经脉,让我再不能练武。好断了我所有念想,只一心一意辅佐龙城。”
七天一副药,共有十二副。所以她疼足了整整八十四天,直到嗓子哭干,再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当时真的以为自己活不了了。
“其实他好好跟我说,我也不是非练武不可的。” 岚清低低的喃了一句。
其实他好好跟她说也行的。
春月安静的看着岚清:“世间轮回,万物有因。”
“什么因?” 岚清冷嗤一声,凉薄的眸子毫不掩饰的直直盯着他,“就因为是我爹,他害我我才不还击,可是我至少懂了要防着他,再不受他摆布。春月,就算是天大的恩情也总有还清的一天,你怎么可以一再忍受四季山庄的利用?怎么事到如今你还可以笑的这么……这么毫无怨言?”
那个地方到底有什么好,让他如此的义无返顾?
春月温柔的一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恨过呢?”他拂了一下额前的发丝,“我对你说过我憎恨这宿命,那是真的。我还说过嫉妒燕然,那也是真的。有时候,我真的打算就这样背弃了家族远远离开。可是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娘。”春月站起来,走到窗边,“你知道的,我们是舍弃了姓氏也要复仇的家族。等了这么久才等到灭世之人转世,这是复国的良机。我爹为了保护燕然死于非命……你一定不知道我娘有多爱他,她要完成爹的心愿,帮燕然得这天下。”
“她实在是个很好的娘亲。小时候爹对我要求严,不许我玩。到了元宵节的时候,娘就偷偷的用橘子皮给我做小橘灯,我们两个躲在房里一起看着蜡烛慢慢烧完。”春月温柔的一笑,墨玉般的眼睛里几乎流出光来,“她很苦。我是她唯一的依靠。”
这么多年,要一个人撑起整个四季山庄,鸣蝉夫人的苦只有春月知道。如果连他也离开了,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他愿意替她背负那诅咒一般的宿命。即使明知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