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鸿门宴（上）（1 / 1）
一路有春月护卫，虽小有几次波折，岚清最后倒也安全到达了诛鹤楼。彼时诛鹤楼前二十多人，垂手肃穆而立，已然等候多时。领头的是两名男子，其中一个四十上下的年纪，天庭饱满地格方圆，络腮胡子挡住了大半边脸，一双虎目炯炯有神。另一个一身黑色，削脸白肤，年约三十，乍看上去只有一双狭长的凤眼最引人注目。
春月挑开车帘，寿儿扶着岚清下了马车。那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立即上前两步对她拱手道：“臧头陀参见清夫人。”
岚清微微笑道：“虎君之名，如雷贯耳。还请不必多礼。”
臧头陀直起身子，毫不掩饰的板着脸把岚清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一双虎目甚至泄露出些微的煞气。岚清也不闪躲，任着他看个够。虽然不论是以一个属下对主上或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角度来说，这样肆无忌惮的目光都已经是逾矩了。可是臧头陀是一个经历了无数风浪的江湖人，他有着自己的一套为人处世的方法。作为一个即将成为他的主上的年仅十六岁的少女，这样的目光不过是臧头陀对岚清的第一次考验。
和这样习惯了直来直往，只靠实力来说话的江湖人交往，企图以身份上的优势来占据上风显然是不明智的。岚清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还他一个直来直往，与他坦诚相见。何况在领教过蓝玉烟的煞气之后，臧头陀的程度对岚清来说实在是不疼不痒。
见岚清在自己夹杂着煞气的注视下依旧镇静自若，臧头陀渐渐收敛了目光，态度恭敬许多的重新垂首道：“属下失礼了。”
岚清不动声色的冲他微一颔首。这个虎君倒是名副其实，目光坚定毫不闪躲，说话行事雷厉风行，是个真性情的汉子。
评断一个人很大程度上需要依赖第一眼的印象。因为在那个时候对方大多也在观察你，此时他的眼神才最接近于真实的内心。你对对方没有太多先入为主的看法，做出的判断也更客观一些。两个人若是熟悉了，摸清了对方的脾气，彼此间的某些东西倒更容易隐藏了。
人的眼睛是很容易被情感左右的东西，永远只看自己想看的，对于不想看的视而不见。
一旁削脸白肤的凤眼青年此时也上前来，沙哑的声音似乎是从嗓子尽头挤出来一样：“属下苦无，参见清夫人。”
岚清眼波一暗。这个男人的眼里杀意好浓！
不同于臧头陀的试探，苦无的杀气是从他的眉梢眼角和各种细微之处一丝一丝泄露出来，掩饰不得。而正是这样才证明他的杀意是发自内心，绝无虚假。
春月似乎也觉察出不对劲，稍微侧身挡在岚清和苦无之间。现场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几乎压的人透不过气来。一触即发。
臧头陀见状似是不经意般伸手抓住苦无的手腕，似乎惟恐他有所动作：“夫人一路旅途劳顿，属下已经准备好房间，请夫人先去休息。晚些时候属下自当为夫人接风洗尘。”
苦无默默垂下脸。岚清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却暗暗在心里回想什么时候曾和这么一号人物结下过梁子。
这次南下的意外，似乎远比她预料的要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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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诛鹤楼里为自己准备的房间，岚清先是一怔，然后不由得垂下眼冷冷的勾起唇角。
倒是寿儿年幼，掩饰不住心里的惊讶：“这，这跟夫人在龙城的房间……简直一模一样！”
本来就是一模一样。岚清走进去打开衣橱，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清一色的墨色衣衫。那样凝重而死寂的墨色铺天盖地压过来，将人紧紧裹住，半分也动弹不得。
一旁引路的丫鬟恭敬道：“这是按照城主大人的特别吩咐为夫人准备的房间，夫人日常吃穿用度也依照龙城一贯规矩。城主大人传话，这是他送你上任的第一件礼物。”
扶在柜门上的手指渐渐用力到泛白，岚清终只是轻嗤一声，轻轻的合上衣橱，她的眸子里渐渐积聚起怨毒狠绝。
这就是蓝玉烟给她的第一份礼物，即使他不在她身边，却还是用着这种方法提醒岚清——她不过是他附庸，所谓尊严也不过是他给的恩赐。
——真是难为你的手能够伸的如此之长了，蓝玉烟。
春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夫人，我的房间就在隔壁园子里。”
“哦，我知道了。”拢了拢耳边的发丝，岚清对他浅浅一笑。她的半边脸隐藏在阴影里，模糊不清。
春月也浅笑：“我方才遇见虎君大人，他托我禀告夫人，今晚日落，栖霞厅里为您接风洗尘。”
缓缓抚摩着梳妆台的纹理，岚清点头：“你告诉他，我会准时到。”
“是，属下告退。”春月往外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夫人前几日送了属下一句言尽于此。今天，属下也有一句话想送给夫人。”
岚清挑挑眉毛，看着他。
春月环视这房间一周，视线最后回到她身上：“不以一时成败论英雄。”
岚清定定的看着那个淡雅清朗的青年半晌，最后终于敛去眼睛里氤氲的那一片阴狠激狂，凉薄的眸子重新恢复成深不可测的幽暗。她绽开一个真心的笑靥，低声道：“岚清记下了，多谢公子。”
春月嫣然而笑的离开，只留下一个风流不尽的袅袅背影。注视着那个翩然若仙的男子渐渐远去，只让人抚手而叹。
所谓浊世翩翩佳公子，气自高洁人自圣，当如是。
日落时分•栖霞厅
血染一般的余辉顺着窗棂溅进栖霞厅，偌大的厅堂只空寂的在尽头稀疏摆了几张桌子。岚清坐在正首，身后站着寿儿和春月。右首上位坐着臧头陀，下面依次是他手下的军师侍卫之类。左首上位做着苦无，下面也依次坐着他麾下的人。烛光摇曳，厅里众人各怀鬼胎，连带着脸上也明暗不定，一个个如妖似魅。
宴无好宴。岚清抿嘴一笑，拿起酒杯站起来对众人朗声道：“小女子岚清，幸得城主赏识，接任诛鹤楼鹤君一位。岚清初来乍到，只求与各位齐心协力，共成大业。”说罢，她仰头一饮而尽。
臧头陀见状也站起来，声若洪钟：“属下臧头陀二十年前得城主恩惠，才有了今日的风光。以后自当忠心耿耿，为龙城效忠。”说完，他亦是一饮而尽，身后的众人也依样。
岚清笑着点点头，看向苦无。那个男人阴冷的扫视了在场的众人一眼，竟让刚有些热闹的气氛立即冷了下来。苦无见状，略一扯动嘴角，沙哑的开口：“我看，是时候把城主送给夫人的第二样礼物拿出来了。”
岚清眉头一动，下意识在袖子里攥起手。
苦无看着她身后的春月嘿嘿一笑，眉梢眼角却是半点笑意也没有：“这第二件礼物却是要春月公子亲自取来，而且要在夫人即位那一天当众献上。”
春月微蹙了眉头：“什么礼物？”
“四季山庄庄主燕然的一对招子！”
他的话一出口，岚清便冷了脸色，春月亦是神态一变。苦无冷笑着继续道：“春月公子，你毕竟曾经是四季山庄的人。这一次是城主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好叫兄弟们看到你的诚意和能耐。你，不会辜负了城主的一片苦心吧？”
春月垂着眼，淡淡一笑：“如果我拒绝呢？”
苦无哈哈大笑起来，沙哑的声音如同划过砂纸一般刺耳无比：“城主说，用你的一条命来代替燕然庄主一双招子也可以。夫人的即位典礼总要你们兄弟其中一个来献祭。春月公子，到底是你，还是他呢？”
春月沉默下来，众人也不出声，只齐齐拿眼盯着他，宛若猛兽盯着近在咫尺的猎物。杀气腾腾。
是你还是他呢？春月！是你，还是他！
岚清只不动声色的走回自己位上坐下，她把玩着那冰凉的酒杯，等待春月给出答案。
粉色的唇角微微勾起，春月来到岚清面前，撩起墨绿的长衫悠然而跪，他温润如玉的眸子安详一如往昔：“春月无能，愿以此身献祭，祝夫人得偿所愿，成就大业！”
看着脚下那个安静的青年，岚清只觉胸中无比怅然。
果然，春月果然还是愿意为了四季山庄牺牲一切。尊严，名誉，甚至生命。春月把他所拥有的一切都献了出来。所谓的背叛家族，也不过是想趁机进入龙城卧底吧。虽然他明知此去前途凶险，虽然他明知此去九死一生。
可是春月还是来了，为了他的家族，为了他的坚持。
为了他所认定的，那诅咒一般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