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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慧退出殿外,倚在墙上喘息。
太压抑了,当一切都死气沉沉的时候,反倒不觉得死亡陌生了。
想当初,太后在世,最恶嫔妃结交外戚,一旦发现风吹草动,威胁社稷,毫不忧郁斩草除根。
早上好好的人,下午就突然不见了,一切与她有关的事物一齐从世上消失,从此再无人提及。
不仅仅是不寒而栗。
文秽松一口气,紧绷的面孔松垮下来,呵,经历的太多,不麻木也就太脆弱了。
她以为第一次看见尸体会害怕,可除了深深的好奇,剩下的就是那么一点淡淡的悲哀。
那些与生命本身有关的困惑与迷茫混杂的伤感。
当然,那些感觉只打扰了她一下,就再没出现。
也许,我真的薄凉,文慧回忆韩仲习的话,旁观者清,既然不止一人这么说,那就是有些依据的,呵,他们以为他走远了,其实她走得很慢,因为还没从沉重的气氛中缓过来,一出了人前,疲态就露了出来。
知道自己冷血,这并不是一种好感觉。
文慧有些厌弃地看一眼自己夕阳下的影子,就像太后曾经看她的目光一样,你真是这样的?她冷冷凝视长长的灰影,你怎么变成这样?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也许,是太后背着人说:“女子能堪什么大用?一个女孩子家,做不得数的,不是同没有子嗣一样?”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他们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说话不太避忌,可她偏偏听到了,偏偏懂了。
然后,母后说:“你就要有小弟弟了,高兴吗?”
我会高兴吗,文慧冷笑,她真想问母后,你觉得我会高兴吗,我这么天生心胸狭隘的人,会虚怀若谷地接受另一个孩子抢走我的爱吗?
至于血缘,可笑,宫中人,讲究什么血缘,又不是普通人家,一家子成日在一个屋檐下,吃喝睡,什么都在一起,呼吸相通血脉相连。太远的距离,亲情会淡得感受不到。
宫里没有亲情,是传统了。
文慧有些怨愤地仰首望天,不,我也不是不曾努力,我尽最大的力学书画,学作诗,学做文章,甚至掌握那些乌烟瘴气的政事,就是不想让她看轻,可是,当我以此证明我的能力,也只得到她淡淡的评价:再优秀,也终究是个女子,女子懂这些,不过是装饰,没什么用处。
因为只女子,所以,一切努力,只是装饰,尚不如一颗夜明珠有价值。
她记事起,她甚至没抱过她。
文慧淡淡收回目光,眼前仍然保留着橘红夕阳的影子,忘了吧,忘了吧,当一个人被轻视,可以通过展现能力来消除轻视,可是当无论用尽办法也除不去轻视的目光时,也只能选择忘记。
人已死,不忘,又能怎样?
丧礼顺利进行,一切程序像走马灯一样盏盏过完,已是一个月以后,番王也陆续回京。
这一天,文慧在御花园里看见几个宫女隔着花丛往空地上看。
她一走近,宫女们便受惊雀儿般匆匆离开了。
疾风扑面,一杆银枪刮着旋风在晨光中闪现银白的光,文慧看向舞枪的人,此时他已没有那日的安静,一身短打,汗水正从额角滴下,像与微弱的阳光融为一体。那人见有人,便停了下来。
文慧过一会儿,才问:“你没回去?”
韩穆银枪杵地,过了片刻道:“圣上垂青,皇后怜惜,让臣在宫中多留些时日。”
“你的兄弟呢?”
“回公主,他们已回番地。”
文慧的目光转向他的银枪:“他饮过多少人的血?”
韩穆诧异于她问的奇怪,有些措手不及:“战场之上,你死我忘,臣已忘了究竟有多少。”
“真羡慕你,过那样的生活。”
韩穆没听清,愣了愣。
文慧笑:“你还没拜见我呢。”
韩穆这才想起忘记见礼,自己被留宫中做了人质,怎么还这么疏忽?怎么就忘了呢?
“拜见公主,公主千岁。”
韩穆见完礼,站起,发现公主已经不见了。
她什么时候走的?
韩穆有一个感觉,她还会再来的。
第二天,他又去了那个地方,直到练完整套枪法,直到他又练了趟刀,她没再出现。
韩穆觉得她那天的问题很奇怪:你的枪饮过多少人的血?
一般女子不会问这种问题,她们只看他的脸和身段,很少问及他的枪。
她们更不去关心枪下有几个亡魂。
饮过多少人的血,饮过多少人的血?
这句话轻柔地挥之不去,她的声音显得很坚强,甚至有些自负,却像轻而透的丝绢般撩人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