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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影一生,有过五个男人。
生来不知父母为谁,被艺班捡到,顺理成章地学起了舞,寒来暑往,汗水浇注,十余年辛苦,倒也学得一身好舞技,名冠京师。
捧场的人多如牛毛,王公贵族,名人文士,不在话下,然而统统不放在心上,因为心中始终属念大师兄。
大师兄余正鹏,方脸,浓眉,薄唇,身板威武,好一个大好男儿,偏又懂得照顾人。
蓝影记得,少时练功,最是辛苦,稍有懈怠,师傅便棍棒相加,每到此时,大师兄必代为求情,有几次,甚至被连累,依然十分心疼小师妹。
清晨,薄雾未褪,淡青的天色下,一群未长开的孩子,有男有女,纷纷在练功场拉弓劈腿,汗流浃背,混乱的身影中,一道目光总是风情万种地透过去,又总有一道钢劲有力的目光回过来。
青梅竹马,两相有意,又何需私定终生。
一直是甜,自然不觉什么,苦中搀甜,才觉珍贵难忘。
蓝影一出道,即一夜成名,从此有名的酒楼纷纷邀约,有蓝姑娘,不愁不满场,只是蓝姑娘到了只跳舞,舞尽也就不做停留,来去匆匆。
蓝影抱定主意卖艺不卖身。
余正鹏死的那天,蓝影琼楼献艺,正舞得风华绝代,锦衣飘扬,风姿万千,突觉胸口一坠,一口鲜血喷出,人事不知。
醒来,第一句话是:“师兄怎么了?”
余正鹏演杂技,一支竹竿直戳青天,他立于竿顶,做各种高难动作,因无人敢效仿,只此一家,风靡一时。说来也怪,平时乃是绝艺,从无偏差,偏偏一个旋转,失了手,豪无防范地摔下来,头先着地,立时毙命。
幸福来了又走,是不是希望不如从未有过?
蓝影只觉师兄一死,以往的坚持都变做可笑,生无可恋,生不如死,又死不如生,从此活得像行尸走肉。
她的舞依然美不可言,心早如槁木死灰。
武安侯不惜重金,只求搏得红颜一笑,不顾身份,穷追不舍,只求以身相许……蓝影二十岁时,嫁了武安侯。
武安侯年近中年,一如世上男子,金银女色占全,便要更多的金银女色,然而,对蓝影也不是不好,只是除去权势财富,不过也是个俗人,蓝影的婚姻其实很简单,只是婚姻而已,再无其他。
人是一定要成婚的,本性使然。
然而不和所爱结合,与谁都无甚差别。
蓝影二十三岁,武安侯参与皇子帝位之争,新皇即位,铲除前朝余孽,武安侯被赐死,合府家眷,男为奴,女为娼。
命运太会安排,蓝影苦笑,然而命运对自己也还是不错的,只是回到起点,不再倒退到更不堪的境地。
蓝影在女人该享受安逸的年纪,依然舞姿翩翩。
一直舞,舞到再也舞不动,就可以彻底休息。
南硕王见到蓝影时,只觉这个女子,舞得好不凄艳,像流尽最后一滴血的透明的身子,又像寒光闪闪的刀口上浮着的花瓣,寂寞到一定程度,就成了绝望。
绝望有种致命的美。
南硕王为她赎身,蓝影报恩,做了他的妾。
二十六岁,那年,大雪纷飞,皇帝驾临南硕王府,欣赏花园雪景,远远看见一个女子,站在一株开得正艳的红梅下,女子穿白,与雪景融为一体,风来,梅瓣悄然而落,落于白衣之上,像殷红泼散,美人泣血,目光再无没有移开。
南硕王一看皇帝的目光,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个女人再不是自己的了。
南硕王将她献于皇上。
皇帝连推让也无,亦不做任何询问,当即接她进宫。
南硕王只是俗人,是俗人,就爱世上俗物,保的住美人,保不住富贵前程,他不是痴情汉,也不是傻子,做不得圣人。
蓝影进宫,隔年封为贵妃,二十七岁时,独揽恩宠于一身,后宫佳丽皆虚设,若非太后阻拦,必登后位。
三年一次的秀女大挑,皇帝并不在意,那天,却得知一向空置的后位草率定下。
新后是刘尚书之女刘止瑜。
皇帝急急去太后寝宫:“母后看重,必有过人之才,儿本不该有异议。”
太后道:“可心中早属意他人?”
皇帝挨进了,赔笑:“瞒不过母后。”
太后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不必多言,中年便有些模糊的眼睛寒光一闪,如一道利剑刺进皇帝心里:“蓝妃身世,登后位,皇帝朝堂之上,欲怎样和众臣解释,又何以对天下人?”
“母后,天下没什么不可以馔社。”皇帝冷笑:“母后是不愿费这个心,还是根本不想?”
“平时随你闹,大臣颇有微词,传到我这里,我何曾怪过你半句?后位关乎社稷,皇帝既然心不系于此,且乐你的吧。”
心不系于此,一语击中皇帝,他不是个称职的天子,一直以来,都是太后掌权,他只爱风花雪月,快活逍遥。
耕耘才有收获,白吃的人,岂有资格讨价还价?
皇帝大婚,普天同庆。
当晚,皇帝见到她的皇后。
能选做国母的人,自然不会差,只是,也没什么过于出众之处,稳稳地坐在那儿,倒也端庄淑静,只是平静地过了头,显得木然,一抬眼,那双眼睛里明明浸着不少东西,可外表就是不露出来。
表面平和,内心深不可测,是皇帝内心对于正妻的评价。
皇帝永远不会想到,皇后对他的评价是:一个自以为是绣花枕头成不了大器的花花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