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俩俩相忘(1 / 1)
“蓝姑娘好好玩。”
“蓝姑娘以后有时间和三小姐多到府里玩儿。”
“蓝姑娘的衣服很别致,你在哪里做的?”
没有刻意的泠淡,也没有太多的热忱。恰到好处的招呼、寒喧让我不禁菀儿,想想,这样的应酬仿若隔世,以前跟老总外出应酬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多久了,这种纯外交辞令我差不多忘记了。喝着茶,欣赏屋里小姐、夫人的衣饰、表情,有一搭没一搭回应着旁边的问话。
伊城的第一场雪之后,整个伊城上层人物几乎都会齐聚于此。这不一大早就被少泠拉来赏梅。刚来没多久,少泠被王爷的三夫人拉走,我被她再三拜托的丢在一堆小姐夫人当中。
“蓝姑娘不是伊城人吧,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搬来快一年了。”
“蓝姑娘和玉小姐是亲戚?”
“不是。”
“玉小姐眼高于顶,多少小姐想和她结交,都被拒绝。你和玉小姐很熟吗?”
“还好吧!”
“那你认识玉小姐的二哥,玉少逸吗?”
“认识。”
“你们很熟吗?”
“是啊,很熟。”
许久不见少泠回来,被少泠再三拜托照顾我的女孩一个劲儿追根问底,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少泠给耍了,这丫头不会是故意报复我这些天把她关在书房当苦力吧。昨晚熬了一夜,现在觉得有些困倦,今天天亮才眯了一会儿被少泠拉来散心,其实是她自己受不了总被我关在书房想出来散心才对。
“快,大家都到梅苑去吧,听说徐画师千金悬诗呢?只要诗入画,一首诗奖一千两银子。”
“什么?一千两?他要征什么诗?”
“是宫廷第一画师的徐画师吗,他怎么会来?”
人群骚乱纷纷涌向梅苑,我夹在人群中。
“哟,这不是玉家的三小姐,也来应征,大家做了不少,都不入徐画师的眼,看看我们伊城才女的杰作吧!”刚走到梅园就听到一个男子清越的声音响起,顺着声音我看到一个英俊如松的男子正挡在少泠跟前,脸上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看到少逸我就觉得天时地利全占了,英俊,聪明,有钱。而眼前的男子,身上的衣服和长相就可以看出绝对不是个庸碌之辈。如果说少逸庄重平和,温宛如玉,眼前的男子显得懒散而冷冽,邪气而霸道,都是鹤立鸡群的人物。
“这是谁吗?少泠介绍一下吧。”我过去挽住少泠的胳膊,把她往一边拉了拉。
“陌离。“少泠咬牙切齿给我介绍。
我装作看不到他们之间暗潮汹涌,拉着脸色苍白的少泠说:“走了,找你半天原来自己先进园子了。”
第一幅画:是一池开得缤纷的梅花,光线暗淡,但梅花的轻盈,凝重皆聚于笔端,明明是最简单的画卷,却也是最难的,因为没有明晰的意境与之相应。
第二幅画:是在悬崖峭壁之中,一树红梅正开得峥嵘。
少泠拉着我站在这两幅画前,眉头轻颦说:“徐画师诗画俱佳,他自己就可以在上面题诗,不知为什么要千金悬诗?”
“人越出名脾气越怪,你有没有信心拿这两千两银子?”
少泠摇摇头,苦笑。
“怎么,伊城女才子有什么绝世之作,让大家见识一下。”声音并不大,但四周嗡嗡的说话声顿时安静下来。眼神齐刷刷射过来,我看到远处少逸担忧的目光。
此前有人已经做了不少,不过仅仅算娱乐性质,而少泠现在被逼到一种被动的境地,如果诗不能技压群芳,名声就砸在这里了,少泠的水平与他们也只能说半斤八两,要技压群芳,一个字——难。这摆明想让少泠出丑。
看着少泠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我不由轻笑说:“曾听人评诗,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着意追求一种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境界并不难。徐画师的画意境亦然浮于画面了。”
“你……”陌离笑的张狂:“那就请大家先拜读这位小姐的大作。”
“听小姐所言,看来小姐是胸有成竹。”徐画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踱步到我们身边,眼睛烁烁盯着我。
“我……”我不自然的别过头,暗恨自己一时失言,尤其对上陌离那双嘲讽的眼睛,更觉得如芒在背,我不清楚他和少泠之间有何恩怨,可我又怎么能任少泠被人欺负呢?
“原来是个眼高手低的。我还以为有多大本事呢?”陌离冷冷的嘲讽道,四周的嘲讽随之扑天盖袭来。看来今天无论如何是不能善了。
“才不是,你少胡说。”少泠急切地替我辩护。
我握握少泠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抬头盯着徐画师诚挚的说:“我可以试试,如果诗还入得画师之眼,我有个不请之请。”
“小姐请讲。”徐画师看着我,这个男子的眼眸中倾泄出一种欣喜的我不明了的深意,我把它诠释为危险。
“你还是称我蓝姑娘吧,如果你觉得诗还入得你的画,我希望你能请玉三小姐帮忙题字。”
“好,没问题。”
我低下头,做诗并不是我的专长。现做肯定是来不急,还是找首名家名作剽窃一下算了,脑子里把关于梅花的诗过滤了一遍。
“墙角树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好象太简单了一点。怎么办?对,我眼睛一亮。
嘴角划出一抹笑意,向四周扫了一圈,缓缓开口道:
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第二幅: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它在丛只笑。
我微笑着问徐画师:“可还说得过去。”
“好,好,好。”徐画师一连说了三声好,说:“如蓝姑娘愿,请少泠小姐题字。”
笑着对远处的明显松了口气的少逸眨眨眼,少逸对我无奈笑笑。回头看见陌离正目不转睛看着我,心一虚急忙低下了头。
赏梅,不过是一个客套的说法,梅园是皇上的叔叔宝亲王的园子,平日里大家没有机会一睹风采,不知那一年,宝亲王在大雪过后请了一些才子佳人在此赏梅,落得宾主尽欢。之后,每年的第一场雪后,梅园都会对外开放一周,那些上流社会的人都会聚集于此。来的人都怀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女子借机交往一些适合自己婚嫁的男子,商人、生意人借机谈生意,或者攀交权贵,这样一年一度的赏梅成了身份,才识、社交的象征。人人都以能参加这样的聚会为荣。
逛了一会儿觉得乏,少逸便先送我回去了。
第二天少泠找我说我桃花运来了,一群男子围着她打听我的情况,各位夫人都想邀请我到府上做客。
“这样的聚会,打死我也不参加,你不知道我都快三魂去五魄了。”
“不会啊,你不知道,后来有人把当天做的所有诗整理了出来,你的诗列冠首。”
我苦笑,总不能说我是剽窃别人的,心中却决定,再也不参加这样的活动。
少泠之后又找我几次参加聚会,我均推却了。不料这样反增加我的神秘感,那两首诗词在伊城传抄开后,由于我迟迟不曾露面,反而更引发了大家对我的兴趣与追寻。而关于我的传说,也以各种版本出现了。
有人说我是刚刚迁入伊城的大家闺秀,有人说我是皇亲国戚,也有人说我是落魄的将军之后……
总之,各种各样的版本,惟独没有一个版本提到我是一个弃妇,我有两个孩子要养活。这年头,弃妇该是人人敬而远之的人物吧,文人骚客们对他们欣赏的美总是不逸余力给予维护。我苦笑,如果大家知道我的实际情况又会是怎样蜚短流长。
现在生活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自娱自乐而已。可我不知道,从我踏入梅苑那一刻一切已经脱离了原来的轨痕。
这天少逸来找我,说徐画师明天回京城,邀我去饯行。
“他走应该有许多人相送,我去干什么,我跟他好象不熟?”一想到那天他把那两千两银票递给我时的依依不舍之情,我就觉得头痛。
“他再三拜托我,请你明天务必去给他送行。”
“好吧。”我无奈点点头,这就是拿人手短的下场。
十里长亭,一群人围着徐画师。
徐画师看见我笑道:“蓝姑娘能来,实在是我等的荣幸啊。”
“徐画师说笑了,我不过疏于交际,不善应酬罢了。”
“姑娘慧质兰心。哪是我等所比拟的。”说话间远离众人。
“华夫人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我愿尽力而为。”
“不用,不用。”我连忙拒绝。脸色一变,脑子嗡地一声,他叫的是华夫人,我警惕地看着徐画师。
“夫人且莫担心,我没有歹意,以前在京城见过夫人,却不曾想夫人流落至此。”
“我不管你过去和我是否认识。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请不要打扰我。”
“华夫人,秋瑞兄在京城里曾悬重金找你们母女,你真的不回去吗?”
“回去干什么,做妻?做妾?你大概也听说了,只要我答应做妾,华府的大门永远会为我敞开,我还真好命,你觉得我是做妾的命吗?”我嘲讽的看着徐画师问。
“华夫人洁身自爱,心比天高,但夫人毕竟和秋瑞兄夫妻一场,一点不念夫妻情分吗?”
“夫妻情份?”我冷笑:“你没听说过夫妻本是同命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我现在已经飞出来了,把一只习惯自由飞翔的鸟儿关起来,会幸福吗?”
“秋瑞兄为了你们母女终日卖醉,难道夫人就没有一点怜惜之情吗?”
我冷笑说:“当初他写休书时是否有怜惜之情,他赶我们母女离府时是否有怜惜之情,他娶郡主时是否有怜惜之情,你现在问我要怜惜之情,你不觉得可笑。”
“姑娘为何不能同郡主共侍一夫呢?这样颠沛流离不辛苦吗?”
“如果是自己的选择,何来辛苦一说。听说徐画师也只娶了一个夫人,当初为了拒绝纳妾与家里闹的沸沸扬扬。此刻来劝别人妻妾同堂,你不觉的很荒唐吗?或者你本身就是假道学,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想沽名钓誉罢了。”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徐画师气得脸红脖子粗。
想想人家本来是好意,被我这样教训,不气疯才怪。况且争执下去不会有结果,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我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情绪说:“对不想,我一时失言。乍然听人说起京城说起华府,我情绪有点激动,是我过于敏感了。既然郡马爷已经放我自由,我与他今生也就缘尽了,再继前缘更是不可能。我既然做出选择,便愿意为我的选择付出代价,也请徐画师尊重我的选择。”
“姑娘既然执意如此,那徐某也就不再说什么了,请华夫人,不,请蓝姑娘多加珍重,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徐某将尽力而为。”
“多谢。你保持沉默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你是不是因为……”徐画师似乎面有难色。
“有话尽管说,无需客气。”
“你和玉二少走得很近,你定居这里是因为他吗?”
“不是,离开京城时,我就打算到此定居,少逸哥是我在路上遇上的,他帮了我很多忙。”
“你,你会嫁给她吗?”
“如果郎有情妾有意,为什么不能嫁给他,难不成我还要为姓华的守节啊。”我叹了口气,笑道:“徐画师你紧张什么。我开玩笑。这问题我目前还没有考虑过。”
“你跟以前比开朗了很多。”徐画师勉强笑笑。
我笑笑,不想解释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缓和下来,我漫不经心问:“你以前对我印象怎样?”
“你不知道我当初多羡慕秋瑞兄娶了你这个贤惠的夫人,没想到……,不过见到你活得很好我就放心了。你知道我见过的女子中,凡被夫家休的,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因此,见姑娘这般海阔天空,我很意外也很高兴。”
又闲扯了几句,我笑着催促他:“过去吧,大家都等你呢。”
徐画师面子的确够大,旁边有歌女在亭子里弹送别曲,琴声清越。徐画师和人寒喧几句便准备上路,我走上前对徐画师说:“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不如小女子弹首曲子给徐画师送别。”
“如此,多谢了。”徐画师作了个请的姿势。
坐在琴前,闭了闭眼睛,开始拨动琴弦。我没有把握弹得好,但我知道既便弹错了也不会有人发现,因此无畏。一边弹一边轻轻唱道:
拈朵微笑的花想一番人世变换到头来输蠃又何妨日与夜互消长富与贵难久长今早的容颜老于昨晚眉间放一字宽看一段人世风光谁不是把悲喜在尝海连天走不玩恩怨难计算昨日非今日该忘浪滔滔人渺渺青春鸟飞去了纵然是千古风流浪里摇风潇潇人渺渺快意刀山中草爱恨的百般滋味随风飘
没有离愁别绪,有淡淡的忧伤,更多的是洒脱和无羁。曲终,我起身对徐画师说:“献丑了,请徐画师上路。”
“敢问蓝姑娘曲子的名字。”
等的就是这句话。我微笑看着他一字一字说:“俩—俩—相—忘。”
“蓝姑娘放心。”他道:“不过,徐某有一幅画送给姑娘,请姑娘笑纳。”
他回身从马车里取出一幅画交给我的时候,轻轻说:“如此人物,秋瑞兄怎么舍得放弃?”
我笑得天真而无辜。
马车消失在人的视线里,打开手中的画,心里一惊——《清明上河图》。
“什么画?”人们围过来。
“一幅秋京图而已。”我忙掩饰。这怎么可能是清明上河图呢,这又不是宋朝,不过这幅画的确是一番盛景,层层落落的房屋,街道,行人,如果我没记错,这画里是京城的景况。
不料我的话竟激起千层浪,人们全围过来,有人发出不明所以的惊叹。
“秋京图,真的是秋京图啊!”
“什么?”我不明所以地问。
“这幅秋京图,画得是秋天的京城,出笔大气而细腻,这幅画当时有人出千金购买,徐画师都不肯卖。”少逸解释说。
“喜欢送你。”千金吗?心中了然。我想徐画师送我这幅画大概为了让我解相思之用吧!京城,可惜我没有相思可解,因此,这幅画对我没有什么意义。
“什么?”
“如果姑娘无意于此画,我愿意出三千两银子购买。”旁边一个肥头大耳的人盯着画说。
“我愿出四千两银子。”另一个人说。
四千两银子吗?我笑了,虽然银子很好,但我如果我此刻买了画,定会让人认为我不厚道。由此更证实这幅图不吉利,人人都想要的东西绝对不是吉祥的东西。这样的东西绝对不能留在我手中。当下有了决定。对购画人说:“这幅画刚才我已经送人了,你如果买的话,找他。”
“你真的不留这幅画。”少逸不相信的盯着手中的画。
“不留。”回答的干脆利落。无意中我看到陌离深思的目光,心里一惊,那双眼睛深不可测,却仿佛能将我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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