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少年往事（1 / 1）
早上八点就被老妈的锅铲敲盘吵醒，我揉着眼睛无奈的从床上坐起来，看见对面楼顶上转圈飞翔的一群鸽子。
“干吗啊老妈？”
“你不是说回家写论文？快起来看书！你每天早上睡中午睡晚上上网看电视，我就没看见你哪只手用来看书写论文！不写论文你回家来干吗？蹭我饭吃？都二十四了看看你这德性！”
我用手捂住耳朵赶紧溜到浴室把门关上，坐在马桶上长舒了口气。左上角有一个小窗户，透过它能够看到北方蓝到透明的一片天空。
终于还是逃回家了。我低下头朝自己笑了笑，从洗脸台柜子里偷出一根烟塞进嘴里。
洗脸刷牙出来吃饭，然后蹿进小卧室抱着理论书看。空气之中有一种熟悉的味道，我忽然想起许多片断。
我还是抬了头朝着窗外看，看那群在深蓝天空之中不知疲倦的美丽白鸽。
回家，矛盾而幸福的词汇。
美丽的电话是下午两点打过来的，当时我正在吃饭。不出所料在电话里被她好好骂了一顿，然后约好晚上去龙舌兰。
当然，这得瞒着我老娘。
好容易等到晚上，美丽在楼底下叫我。我妈一看是她就完全软了，美丽一直是我老妈的大克星。
长得漂亮笑得温柔说话软绵绵头发长个子娇小，我老妈一直想要个美丽这样的女儿。
只可惜，我刚刚好完全相反。
出来了就给她一个大拥抱，然后勾着她的肩膀朝前走。“跟李扬还好吧？”我边从她包里找烟边问她。
“早分手了。不说他，今天晚上只喝酒。完了去我家，现在就我一个人住。”
“没问题！”我把搜出来的三五递给她一根，然后掏出火柴给自己把烟点了。
“对了，上礼拜我在龙舌兰看见一熟人。”
“谁啊？总不会是葛明亮？”
她受不了得瞪我一眼。“你就知道个葛明亮！不是他！”
我顿时没了兴趣。“那谁啊。”我抬头看天吐着烟圈。
“高三最后跟你分到一个班的，章路奇。”
章路奇，我在脑子里过了一圈这个名字。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就是老跟林峰扎堆的那个。”
“喔他啊。怎么了他也回来了？他不是考到西安交大？当时他的分还蛮高的。”
“是啊是啊都是牛人。他好像把龙舌兰包了，里面装修全换了，闷得跟他那张脸差不多。”
“那你还去？”
“不然去哪？”
我笑着看看她的眼睛，已经有小细纹出来了。
“美丽你老了哦。”
“你不也是？”
“…………”
我看看她，没有回答。
她伸手挽住我的胳膊。
从十四岁认识她，已经整整十年。
到了龙舌兰一看，好家伙，整个墙面全被漆成蓝色。不出美丽所料，我站在原地目瞪口呆被吓得够呛。然后她拽着我的胳膊推开木门走进去，生意明显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人群里的高个子，穿白衬衣的短发男人。眉骨稍有些高，眼睛淡淡的睁着。熟悉的下颌轮廓让我一眼认出了他，那个跟我家一个单位的孤僻孩子。从小我就知道他的父亲母亲，还有周围医生护士们对他家庭的歧视。他不爱说话，也没什么朋友。好像只跟林峰玩得好，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两个天天腻到一块的人也弄得不怎么说话。
我低下头不自觉的嘲笑自己。当年这家伙可是学校的人物呢，我怎么就忘得一干二净。
美丽拉着我走过去，那个六年未见的男人就站在吧台旁边看着我们。他的表情比起我记忆之中的样子稍有缓和，只是他的眼睛依然如故。
“来啦。”他对着美丽说。我看到他的一脸假笑。
“来啦，来蹭你酒喝。” 美丽过去大大咧咧把包一扔，递给他一根三五，过去问酒保要酒喝。
他的眼睛转过来看着我。“借个火。”他轻声对我说。
那天晚上美丽喝得很醉，我渐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不想分手，只是男人已经没有共同生活的欲望。美丽没有跟我说真话，却把过程全部告诉章路奇。
这也就是陌生人的好处，随你怎么说，他都只有听的份。
喝到后半夜，美丽趴在桌子上睡过去。我又点一根三五塞进嘴里，转过脸去看帮忙收拾的衬衣男人。
“你跟林峰还有联系没？”我问他。
他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然后他转了脸去摆杯子。
“没。”他低声回答我。
我不再说话，伸手轻轻抚摸美丽的长头发。
“我也在西安上学，考研的时候还去交大上过课，结果一次也没看见过你。”
他摆好杯子过来坐在美丽旁边给自己塞一根烟。“我还真不知道你在西安。”他低头看着手里的打火机跟我说话。
“估计你就知道个林峰吧。”我有些揶揄的开他玩笑。
他却陷入难安的沉默。
“该关门了，把这姑娘先送回去吧。”他卷了袖子，过来拉起美丽的胳膊。“你先去叫辆车。”他抬起头来跟我说话。
“……好。”我扔掉烟蒂推开大门。
我并没有忽略他提起林峰时的那双眼睛。
他们之间不简单。
一路上美丽醒了睡睡了醒，差点吐了一车。最后总算把她送到楼门口，她却告诉我们她住四层。
没办法，我一个人弄不上去。我无奈的转身看章路奇，他倒也痛快，过来背起美丽就往楼门走。
这个男人的背影，忽然让我想起那个沉默阴郁的孤独少年。
七年时光，他已经长大了。
扛着美丽上了楼，从她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进去先被地上扔的高跟鞋绊了一跤，然后战战兢兢摸到开关打开灯，视线所到之处全部一片狼藉。
“这家伙究竟怎么过的？”我叼着烟过去把地上扔的杂志易拉罐什么的整了整，腾出一条路让他先把美丽弄进门。
“你要不要先帮她洗洗脸？一股酒味。”他轻轻把美丽放在沙发上，看着她惨不忍睹的脸朝我说话。
“比起她来我还是更中意收拾房子。”我叼着烟低头边捡垃圾边回答他。
他好像有点无奈，想走不想走的样子。最终他还是慢慢腾腾走进洗脸间，十秒钟之后他又走出来。
我去洗脸间拿笤帚，一进去就被吓个半死。镜子是碎的，照得人跟鬼一样。里面又脏又乱简直容不下人，水龙头也是坏的滴滴答答不停渗水。马桶里一股臭味，浴缸里全都是黑乎乎的泥印子。
章路奇的脚步声渐渐接近。我回头看他，他拿着根钢丝拉开我走进这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场。
然后他跪在马桶旁边，把铁丝伸进去，掏半天弄出来一块力士香皂。
我实在受不了里面散发出来的臭气，捂着鼻子奔向阳台。
沙发上的醉鬼终于开始吐了，我赶紧跑到厨房找了个洗菜盆出来摆在她旁边。章路奇依然在卫生间捣鼓水槽，我把沙发上的干毛巾浸湿了帮美丽擦了擦脸。
醉鬼吐了五分钟，眼泪汪汪的又睡过去。我帮她收拾了残局，回来心疼得撩开她的头发。
那个男人走出来找块抹步，再次走进卫生间。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么一个好男人的？
还是说他其实本性如此，只不过我们全都没有发现？
我看着他的背影，再一次想起的却是林峰的脸。
旁边桌子上摆着美丽的同学录，我拿过来翻着看。开头李扬的那一篇已经被她撕掉了，所以我换了个方向从后往前看。
最后一页上，标注着林峰的名字。
我把林峰的留言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然后听见男人走过来的脚步声。
“你最好给她烧点热水喝，要不然明天早上会很难受。”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浸着熟悉的尼古丁味道。
“你要走啦？”我笑咪咪抬起头朝着他看。
“嗯。以后最好别陪她去喝酒。”
“不说说你跟林峰的事儿？”我笑咪咪的把同学录合上放在一边。
“再见。”他头也没回，放下袖子走出房门。
我微笑着目送他的离开，然后站起来熄了烟，去厨房给美丽烧热水。
透过刚刚被打开的小窗户，我看见楼下他的身影。
在他的身边，缺少一个温暖的影子。
烧好了水翻出点茶叶给美丽泡好，把她叫醒给她灌下去，然后脱掉衣服把她拖到卧室盖好被子。
十年之前我们经常挤在一张床上，一起聊天聊到三更半夜。
十年之后我们久别重逢挤到一张床上，她醉酒我沉默只为等待天明告别各奔东西。
早晨起来去卫生间看了眼，碎镜子已经被全部去掉。该修的该擦的该扔的全部处理好，透明清澈的晨间阳光之下，昨天的垃圾场今天只剩下水的潮湿气味。
我不可避免的对这个男人产生了兴趣。
我想要倾听属于他的所有往事。
美丽的失恋期持续了一个礼拜，然后威逼利诱我们给她开生日聚会。当年的同学走的走散的散，能聚起来的也就不过七八个。我的论文还是一字未动，老妈也已经懒得骂我了。
想想也不奇怪。美丽也算是我老妈看着长大的，有什么事能瞒得住她呢。
我们都已经二十四岁了，我妈说，你们现在也该自己学着自己面对了。
你们都是好孩子，她说过。
只不过你们总是经不起一丁点痛苦。
一场热闹非凡的生日兼同学聚会最终开到了钱柜，三个女生不停的唱王菲。有那么几首还算唱得不错，章路奇却从头到尾一脸不耐烦。
美丽又喝醉了。我坐在他们旁边，看着他们唱歌调侃喝酒吵闹。
然后章路奇站起身走过去，拽着美丽的胳膊逃出包间。
我拿起桌上最后一根烟跟着他走出去，让美丽的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
章路奇走去结账，过来背起美丽跟我说话。
“先送她回家。”
“我去叫车。”
出租车上我们都没有说话，到了地方也像上次一样他背人我开门。进房之后他抬眼看了看四周，终于有点像住人的样子了。
“你看着她，我先走了。”他转身去拉门把。
“你想见林峰吧。”我淡淡靠在门框上跟他说。
他的身影顿在大门前边，地板上多出一片灰色阴影。
“憋着不说人会疯的。”我掏出他口袋里的娇子塞进嘴里。
他回过头来朝我苦笑。
“说出来会有改变么？”
“不会。”
“但是你得说出来。”
他低下头来，整个人抱住头颅蹲在地上。
“我讨厌王菲。”
“你只要林峰。”
他用手掌挡住自己的泪水。
再一次回到七年之前。
“如果现在他忽然推门进来，你会对他说什么？”
“不知道。”
“如果他现在又要离开，你还是再次保持沉默？”
“我不会。”
（我想把你留在身边，想和你再次回到那个只有我们的红色平房。我会带着你走出那扇已经掉色的红色木门，走出那些写满伤痛与分离的颓败年华。我只要握住你的手，和你一起走到灿烂的温暖阳光下。我会用尽我一生气力，只为永远不让你绝望离开。
你看，
我微笑着期待。
你看，
我将永远在此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