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八(1 / 1)
我听着他的话,听他淡漠疲惫的说出这句大实话。“我是真喜欢你。”我厚颜无耻的对他重复着,他却没有回答。他把脸埋在我的胸前,渐渐进入梦乡。
我轻轻抚摸他的头发,黑暗之中静静拥抱他的身体。他告诉我的这些往事,是一些回忆之中的珍宝。他把他的过去交给我,我全权接受。我会尽我所能带着他走出去,走出这些已经将他定型的苦难与孤独。我会尽我一切所能,带着他和自己走出去。
我并没有想起林峰,我尽力让自己相信所有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补偿。徐琴凯并不是林峰,他也永远无法取代林峰。我知道我欠林峰太多,但是我不想还。
我不想让他忘了我。
只因为我根本忘不了他。
十五
徐琴凯睡得很熟,我起来帮他收拾卫生间。我找了根铁丝把水槽通了,再把马桶里的控水开关修好。灯实在没法修,要等明天出去买新开关换上。我又在房子里仔细转一圈,把需要换的东西全部记下,决定明天来给他大休整。
我静静走回沙发旁边躺过去,他好像稍稍被吵醒,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我掀开被子躺进去抱住他的肩膀,闭上眼睛跟着他的味道睡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阳光明媚。徐琴凯还在睡,还是背朝我脸朝墙壁。窗帘没关紧,怪不得光线这么刺眼。我轻手轻脚起床去洗脸刷牙,给他烧好一壶热水,回来穿了衣服开着门下楼买早餐。
买好了饭回来他已经醒了,站卫生间边刷牙边朝着我看。“醒啦?”我跟他打哈哈,然后把买回来的油条豆腐脑拎过去倒进碗里,端过去摆玻璃桌上。
“洗好了来吃饭。”我到厨房给他煎鸡蛋,他三下五除二洗好脸过来看着我。
“…………你想干吗?”
鸡蛋还在锅里兹兹拉拉的响。“不干吗。”我模模糊糊回答他。
他站在我身后停几秒钟,拿了勺子过去吃饭。
“把鸡蛋吃了。”我把煎好的鸡蛋端给他,自己坐在他身边拿着勺子喝豆腐脑。他看了看鸡蛋没说话,然后有些莫名的转脸看我。
“你究竟想怎样?床也上了你还不走?”
“…………我想跟你住一块儿。”
我低着头拿着勺子回答他,没敢抬头看他的表情。我是有些心虚的,但是这心虚究竟从何而来,我不知道。
他还是盯着我看,我就继续低着头吃饭。他自己看了大约有一分钟,然后过去拿了双筷子吃煎鸡蛋。
这是同意的意思么?我在心里淡淡的想。豆腐脑很好喝,我拿筷子夹了一根快要凉掉的油条。
“…………你他妈叫什么?”他吃完了,站起来边拿衣服边问我。
“章路奇。”我这才想起来自己连名字都没告诉他。我转脸趴椅子背上看他换衣服,看他脱掉睡觉穿的白T恤,□□着皮肤露出美好的肩部线条。
“…………你就叫我章鱼好了。”我歪着脸继续跟他说。
他过去把旁边扔的黑色短袖套上,头发被弄乱了,刘海有些乍起来。
“这外号谁给你起的?真他妈难听。”套好衣服他转过来皱着眉头找烟抽,脖子上还有昨天晚上被啃出来的红色痕迹。我看一眼他凌乱刘海下露出来的漂亮额头,转脸过去收拾桌子。
“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之前也就他这么叫过我。”
他没有回答我,我也没有转脸看他。我把碗收了去厨房,听见他穿了鞋子准备出门。
我擦了擦手上的水走出去送他出门,却看见他也在门口站着朝我的方向看。看见我出来他好像有些窘,马上低了头去看脚上的鞋。
“我去琴行看店,你走的时候把门锁好。”
说完他低着头开门走出去,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我靠着门坎微微笑着看他消失在门外,然后低下头,看着晨间阳光渐渐爬上我的皮肤。
我欺骗自己欺骗世界欺骗他,只不过就是为了打败所有不堪回首的美好与伤痛。我把他的伤口挖出来给自己看,再卑鄙无耻的透过他找到自己可以被原谅的理由。我要救他,我要给他自己不曾给出的一切。我想补偿,透过他伤痕累累的心和身体,来补偿那个曾经对我微笑让我拥抱的唯一挚爱。
我利用他,利用他来获得已经完全死去的热爱与期待。
我要利用他,利用他已经萌生的纯净感情,把这些属于我和林峰的秘密埋藏至死,永不再提。
十六
我帮他收拾了房子,没关门下去买好电灯开关上来给他换上,然后把所有电源拔掉穿好衣服鞋子打道回府。当天下午我过去问他要了钥匙配好,晚上回学校给大哥打电话,要钱配电脑。在宿舍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一起来就跑到家具市场去挑碟架和衣柜,一并买好淡蓝色的油漆,算好了时间等他出去给人看店就把东西全搬过去。
我一个人在他的旧房子里忙活了整整一天,衣服全收拾收拾叠进衣柜,唱机和音箱连着碟架摆在一边,然后把半个客厅先漆成淡蓝色。收拾了自己弄出来的垃圾准备下楼吃饭的时候他回来了,进门之后他以为自己走错了房子,看见我之后他的眉头皱得有些紧。他问我衣柜碟架油漆总共多少钱,我没理他。
后来他硬是把钱还给我,我就用这些钱给他买了个戒指。他一直把戒指挂脖子上,从不上手指。大三的时候我基本上一星期去找他两回,其他时间还是上课看书上自习。两个月之后大哥来西安出差,陪我去买了笔记本。我想着这钱以后一定要还,想着以后上班了分期给我哥还上,想着想着也就觉得自己很无聊。这钱大哥肯定是不会要的,只是我觉得拿了难受。胡思乱想着叼着烟回来就去了学校网络中心,申请网线天天挂在网上下歌下片子。
假期回家,开学回学校。回了学校再回徐琴凯家,大三大四整整两年。我基本上没给他买过什么东西,除了四月七号他过生日给他买花买蛋糕。他总是把钱跟我算得很清,有时候甚至可以说是他养着我。他的生活算不上稳定,有活了一晚上能赚五百块,没活就只好去琴行去给人看店卖琴赚个中间费。有那么几回我去看他演出,他站在各式各样的歌手后面弹吉他,模糊的灯光之下他那张清秀的脸颇有些心不在焉。吉他倒是弹得好,只不过整个人的心思好像根本不在舞台上。喜欢他的女孩蛮多,只不过他从来不搀和。
就这样跟他相处两年,学会每天给他烧热水给他做饭冬天拦着他把衣服全给他洗了。先开始他不让我照顾他,觉得我比他小,这样有损他自尊。他不让我就偷着做,大三的那个冬天我天天把他的衣服偷回宿舍给他洗,然后在宿舍阳台上晾好了再给他还回去。第一次穿我给他洗的内裤,他的脸红的什么似的。后来也就习惯了,尽管每次他还是会皱着眉头一脸不情愿。
我不想再让他那双手碰凉水,我想让他远离那些锥心刺骨的寒冷与疼痛。
毕业之后我签到高新区的一家外企,带着徐琴凯把房子搬过去。上了半年班攒下一点钱,换了一间大房子。三室一厅,一百二十平米,客厅有大落地窗,双卫。搬家的时候我瞒着他,让他还去琴行上班,然后找了家搬家公司把东西一上午全部搬完。搬完了在新房子洗好澡去接他回来,一路上跟他瞎掰乱扯,然后把他不明不白的扯进大楼。打开门的时候我告诉他这是我们的新房子,那是邻近我生日的三月初,我清楚地记得,他一如既往的别扭表情之中,是真真切切掺杂着一丝幸福。
晚上我们在大床上□□,我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抚摸他的锁骨。黑暗之中我摸到他的眼泪,淡淡的,有些温热。我把它们全部吻干,伸手拽过他的头发,把他压在身下一寸一寸的细细亲吻。
我不知道他是否爱我,我总是对他说我喜欢他。谎言说一万遍就是真的了,我每天都在朝着一万遍迈进一小步。
我没有觉得幸福,只是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我必须给自己找个伴,必须拯救一个人。我必须让一个曾经心中有伤的人依靠我,必须让他变成没有我就活不下去,必须让他在看着我的时候感到快乐感到幸福。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自己是被原谅了,我才会在为自己的存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因为我要让他过得好,因为他需要我,因为只有我才能改变他的生活,让他不再难过不再痛苦。
所以我还不能去死。
我得好好活着。
十七
徐琴凯离开我是在刚为我过完二十四岁生日的第二天晚上。生日那天他送了我一块西铁城,我送他一架不太值钱的中低档钢琴。第二天我起来的时候看见钢琴上摆着林峰给我写的那封长信,徐琴凯已经不知去向。
十八
“你他妈把头发留这么长干吗?”
“…………懒得剪。”
“认识你这么多年我老是在想一个问题,如果你那张一本正经凶恶面瘫的脸配上一头长发,应该是个什么样子?
一定很好笑吧。
所以为了让我开心一下,留长发让我看看。
我不会去上海,直接出国。我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除了你之外,谁都可以让我开心让我大笑让我不会犯贱让我远离痛苦。
章鱼我爱你。
永别。”
十九
我决定回家。
我决定等他回来。
二十
我歪在小小的吧台边上,在西安六年以来我还是第一次九月份回家呆着。我看着对面的擦杯子的男人,微笑着跟他举杯示意。
他过来无奈的看我,这么多年,他的表情总算是有了一点改变。
论文很难写,我一边把脑袋歪在吧台边上一边杂七杂八胡思乱想。我想着这个故事,想章鱼想林峰想徐琴凯。我又转过去换了个姿势,希望自己能转个脑筋想想论文。
最后还是被往事打败。我继续微笑着看这个已有几分熟悉的陌生男人。
二十一
“章路奇,你上初高中时候收到不少情书吧?”
我一边问他一边打量他的身高,这个男人最起码有一米八七。酒吧里的客人少了,他放下杯子过来皱起眉头看着我。
“你就不能回家玩去?”
“我跟你说,那时候好多女孩一块打赌。”我又要了一杯酒,然后从他衬衣口袋里搜出一包娇子。
“她们打赌,一块给你写情书,谁得到回信谁就算赢了。”
他听到这些话,反而微笑了。
“原来如此啊。幸亏我一封没回。”
他把我嘴里的烟拔掉,换一根女士烟塞给我。
“女孩抽烟老得快,看看你的熊猫眼。”
说完之后他离开了我,另一个中年男人坐在右侧问他要酒。
我用两根手指头围成个相框对准他的侧脸,
咔嚓。
二十二
我想起了那个熟悉的破旧校园,树多得像是原始森林。那个时候经常看见一个蹲在门口的小伙子,长得有点凶恶,却也非常英俊。
在这个狭窄的小城之中,究竟有多少人多少事是不容他人知晓的呢。
那个时候我们十七岁,穿着学校统一配发的黑长裤白衬衫。你和林峰是很多女孩内心深处的暗恋对象,但是她们全都不愿承认。她们宁可装作打赌对你表白心意,也不想真正承认对你的深刻感情。她们会偷偷观察你的侧脸,注意你的每一次停留。她们会讨论你的新发型,谈论你的新衣服。她们会聚在一起嘲笑你的表情,好像对你根本毫不在意。
那个时候你们十七岁,你的目光经常追随着林峰的身影。你的头发很黑,你的瞳孔就像纯净的黑水晶。灿烂的阳光照在你有些苍白的皮肤上,你是在渴望他所能带来的所有温暖。
我看到过你的表情。你歪着脸朝着窗外看。窗外有什么呢?你告诉我,什么都没有。
我扭头看。
我看见你的林峰。
我和你一起看见你的林峰,跟着那个一身黑色的陌生男人,勾肩搭背,开心大笑。
你坐在阳光明媚的窗户边上,静静看着他的背影,你没难过不伤感。你只是托着下巴沉默注视。
然后你站起来低下头去。
偌大的教室里只剩下你一个人的影子。
嘀嗒。
那时候,是距今七年之前。
我一直赖到你打烊,你实在是不怎么想理我了。你过来把我揪起来,“滚回家!”你朝着我喊叫。
我有些醉了,但是我没有忘记自己过来烦你的最终目的。我环视四周,已经没有客人。然后我慢慢腾腾把包里剥削同桌的同学录拿出来,丢人现眼一页一页翻给你看。
林峰是在最后一页,你当然不知道。我给你翻过去,然后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想对他说句什么?
我早知道他的回答。
二十三
“ZQ,这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句子。总觉得用来形容你是非常贴切。只是我已经不能亲口告诉你,请原谅。
世人都健忘,遗忘了世人。
惟有纯净的心里,拥有永恒阳光。
祷告都应验,愿望都得以偿。
在没有我之处,幸福久长。”
二十四
我听见泪水滴落的声音。
然后是旧的雕花木门被推开的风铃声。
我回过头,
那是你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