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二（1 / 1）

四

林峰睡了两个小时，我躺在他旁边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他醒过来的时候我知道，但我没有转脸看他。

“醒了。”我继续盯着天花板跟他说话。

“…………看你这样子还以为刚才是你跟我上床呢。”

他揶揄的跟我说话。他□□的胳膊攀上来，揽住了我的肩膀。

“要不要来做？”他在我耳朵边上说。

“行了吧你。还疼吗？”

“好点儿。”他把脑袋搁我胸口上没了动静。

“老葛……对你挺好的吧？”

“嗯。他是真喜欢我。”

我没再说话，伸手把毯子给他盖好。

“对人家好点儿，别一天没事找事。”

他抬起头来看我，眼睛里亮亮的，特别不服气。

“我什么时候没事找事了？”

我看看他的脸，他的头发有点乱，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你发烧了？”我伸出手摸他的额头。

“没有，睡觉睡的有点儿热。怪你捂得太严实。”

他躲开我的手，掀开毯子起来找衣服穿。他的上衣已经被卷得皱皱巴巴，裤子也扔到对面沙发上。我把他按回毯子里躺好，过去把衣服拿过来收拾好给他套上。

我给他穿上衣穿内裤穿长裤穿袜子穿鞋子。他两手撑着床看着我给他穿。我们都不说话，沉默的体会对方的气息。

他的身体很漂亮，白皙修长。脚踝上的骨头有点大，性感的突出着，穿上鞋子就会露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我最喜欢他的锁骨和背后的蝴蝶骨，像对翅膀，抚摸的时候仿佛能够带着我飞起来。我沉默着在脑中描绘他的身体，内心里却早已没有欲望。

“好了，你去洗把脸。我先走了。”

我把唱机关掉捡起书包头也不回走出大门，我知道他就站在背后看着我，一直一直像个木偶一样的看着我。我的心像张破纸一样皱成一团，但是已经干涸得没有一丝水分。

我哭不出来，眼睛涩得难受，没有一滴泪水。

五月份的城市晚上，美丽的霓虹灯光，喧嚣的夜市和热闹的遛弯人群。我低着头慢慢往家走，脑子里只有一片空白。我回想着他的体温他的眼睛他的额头，还有他漂亮的身体和□□。他流血了，在他的身体里面。他有一个伤口，我触摸不到。我不能体会他的痛苦，不能享受他的幸福。我已经成了一个局外人，只能碰触到他最表层的皮肤。

我闭上眼睛蹲在路边用手捂住头颅，毫无意识的前后摇晃着身体。

然后我站起来，撑过脑中的眩晕，迈开脚步走进熟悉的家属楼门。

五

复习冲刺的最后的一个月我没有再去注意林峰，他在我眼中已经成了透明人。我觉得他已经没有办法再伤害我了，我已经完全把他驱逐出境了。

只是我不知道，他对我也有完全相同的想法。

我不会再去老葛家，那个地方像道伤口，让我不忍直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以为自己会很从容，就像那个晚上所表现出来的一样。但我不是，我没有。我难受得要死，见不得老葛见不得林峰。我做梦梦见他们两个抱在床上，我妒嫉得简直要把嘴唇咬烂。

然而即使是在梦中我还是淡淡地站在一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我发了疯的看书复习，上课认真听讲认真做题。林峰还是跟我同桌，没事还是跟我嘻嘻哈哈。但是我已经不想理他了，我又开始恨他。只是这种恨已经和当初不同，我不会在脸上表现出来。我把这种恨意深深埋在心底，然后在脸上笑眯眯温柔和善得对待他。

中考结束之后我窝在继父家里不出门，桌子上散着好多老葛的唱片还没还。我嫌他们碍眼，从床上滚下来把他们全部塞进书橱里。

白天两个大人都上班，我就赖家里看电视。我也不出去玩儿，除了林峰也没人会找我。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猪一样。

在家里没白天没黑夜的过了一个礼拜之后，林峰敲响了我家的大门。星期六的下午大人休息，我妈去给他开的门。他来给我送成绩，他说恭喜你呀章鱼，年级第三！

他把那张破成绩条放到桌子上坐在床边上看着我。我还是窝在床上，光着上身抽烟看漫画。我的头发已经将近一个礼拜没洗，全部脏得粘在一块。浑身上下就穿一条黑色四角内裤，嘴边上已经长出难看的小胡子。

连我自己都闻到身上的一股臭味。林峰却还是笑眯眯的坐在我旁边。

“你等会儿。”

我终于舍得从床上爬起来扔掉烟蒂走进浴室，我妈给林峰洗了一大盘水果放桌上。我尽快洗好了出来用继父的剔胡刀把脸刮了刮，技术不行，蹭破点皮。

头发长长了，前额上的刘海已经半挡着眼睛，后边也蹭着衬衣领子。这头发确实该剪了。

我搭着毛巾换好衣服出来钻进小卧室，这会儿换了林峰趴我床上吃苹果看漫画。我妈在外面朝我喊她去打麻将，桌上留了钱让我待会儿跟林峰出去吃个饭。我答应着听她利利索索出了门，然后过去坐在林峰旁边又给自己点了根烟。

“在家抽烟不怕你妈发现？”

“她早就知道。我也没瞒她。”

“…………你真是个怪胎。”

他笑眯眯看了我一眼，转脸继续啃他的苹果。

“对了我这还有些老葛的唱片，你替我还他。”

说着我站起来去开书橱，把碟片全拿出来塞进一个塑料袋。林峰还是趴床上啃苹果，没搭我的腔。

“怎么了不吭气？”

“……我没上分数线，差两分。”

我听这话真有点发急，我转了脸过去盯着他看。

“那怎么办？”

“没事我爸早找好人了，多掏点钱给学校交赞助费就成。”

“你成绩不是挺好的？”

“考试那两天发烧，不舒服，卷子都看不清楚。”

他吃完了苹果拿着核扭脸看我，我过去把核接了扔垃圾桶里，把他拽起来拉到浴室洗了洗手。

“你心疼我？”

他的手摁住我的眉头。上面有凉水，冷冰冰的。我低着头看地板，没吱声。

“可惜我跟老葛在一块儿。”

他松了手，把我嘴里的烟抽过去塞进嘴里，仰着头继续走回我床上。

我跟着他走过去，我的心里很平静。

“我要去剪头，你陪我？”

“好啊。”

他把烟头熄了扔掉，拎起桌子上老葛的CD揽着我的脖子走出卧室走出家门。

还是有点热，尽管太阳已经快要下山。林峰陪着我去剪了头发，然后我们两个在小饭馆要了点凉菜凑合吃了顿饭。完了天有点黑，但是我们谁也没说想先回家。

“要不去广场转转？”

我在路边烟摊上买一包白沙扔给他。

“好啊。”

他边答应着边伸手把包装拆了，磕出一根塞嘴里。

我们两个肩并肩静静走着，路边上的橘色小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林峰身上有洗发水混着烟的味道，跟老葛床上的特别像。

他还是那个样子，好像真没什么改变。

只是我知道，他变了。他变的沉稳了，笑得波澜不惊。他比以前稳重，好像长大了不少。我知道老葛一定会很照顾他，他的生活比以前明显要安稳并且幸福。

这样最好，不是么。

我们沉默着走了一路，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走到广场也才花了半个小时，抬头一看大理石柱子上的装饰大钟，也才八点不到。

“……去老葛店里玩吧？你还没来过呢。”

“………………好啊。”

他转过脸来朝我笑了笑，透明的橘子色灯光照到他的眼睛里嘴唇边脸颊上。

然后他扭过头去，朝着另一个人的方向迈出脚步。

我跟着他到了那个蓝色的房子，龙舌兰。门口蹲着几个小青年，见了林峰都热情地打招呼。我跟着他后边推开旧的雕花木门，音乐像狂潮一样扑面而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现场演出，台子上几个瘦骨嶙峋的小青年肩膀上挂着琴穿着黑色皮衣跳着叫着咆哮着。林峰拽住我的胳膊从边上走过去，我看见那座漂亮的玻璃房子。

也许是周围的灯光，也许是调音室的菱形设计，让我觉得像在做梦。中途林峰握住我的左手，一路带着我走进那幢蓝色的小玻璃房子。

推开门就看见老葛手里忙活着在一堆机器上调试，他嘴里叼着根烟抬头看我俩，然后又转过去继续忙他的活，没吭气没动作。林峰把一沓子碟片给他放桌上，过去抓过老葛的领子亲了他一下，然后转过来拉着我出了玻璃门。

林峰把我拉到吧台上要了杯酒，转过脸去看着pogo的人群。

“后天我姑带我去香港转一圈，今天晚上老葛摆酒桌玩通宵，你跟我们一块儿吧。”

“好啊。”我答应着。好像除了这两个字我就没能力说其他的。

林峰又掏出根烟塞进嘴里，然后头靠过来让我给他点烟。我把桌上的火柴盒子够过来把烟给他点了，他就挺自觉的没移开，直接把脸靠我肩膀上。

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给自己塞了根烟，眯着眼睛看向沸腾的人群。

一直等到老葛下班，几个乐队的孩子一块跟着弄来几辆摩托，游街去了。林峰没跟着去，老葛也就没去，几个人约好在市中心绿洲酒店见。老葛拦了辆出租，让我跟林峰坐后边他坐副驾，二十分钟开到目的地。

进去了一帮小伙子还没来，老葛先去柜台订包厢。我们仨在大厅里坐了十分钟等老葛在柜台选地方，然后几个小伙伴着轰轰的摩托声推门进来了。

老葛定了个最大的包间，门上的牌子写着步步高升。林峰进去的时候嘲笑得看了眼老葛，勾着他的脖子寒碜他。

“怎么着想当官呀？选这么个名字，跟我老爸似的。”

老葛把他的手掳下来夹在胳膊里，“不是祝贺你考上高中了么，接着再祝贺你考上个好的大学呗。”

林峰听了没吭气，只是挽紧了老葛的胳膊。我跟在他们后边，向旁边的贝司手开口借了个火。

一顿饭也是吃得热热闹闹咋咋呼呼，花三个小时吃饱喝足几个小青年已经醉得不成人形。老葛上去订房间，结果只有两个空房。没办法，四个人挤一个标准间。老葛带着林峰拽着我先上楼，给我借火的贝司手也跟着老葛进了房间。贝司手跟我挤到一张床上，老葛进了房子就窜进浴室不出来。林峰醉得一塌糊涂，直接瘫床上睡觉去了。贝司手拽着我窝到他旁边，也是醉糊涂了不停把脸往我肩膀里边埋。

我一直晕晕乎乎的，但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其实没醉。我不知道老葛窝在浴室干吗，大概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才舍得出来。

他出来把睡着的林峰抱进浴室，我听见浴缸里温水响动的声音。也许是怕林峰着凉，老葛先进去放热水一直放到蒸汽把整个浴室全部烘热。这么想着我转脸对着贝司手的头发睡过去，迷迷糊糊的，忽然又梦见我跟林峰去拾棉花。

我跟林峰去拾棉花，偌大的农场就我们两个人。我们走在早上七点的土路边上，却意外的没有感到丝毫寒冷。林峰塞给我一根烟，就像一年前他对我做的那样。我跟着他走在路上，一直一直走在路上。我看见他的眼睛，那么明亮那么美。他转过脸来朝着我笑，像他第一次邀我回家时候所做的那样。然后我转过脸去看着他，他却说，他该回去了。

他朝着我们来时的方向指了指，说，要不要跟着我一起走。阳光很好，静静打在他的脸上，金黄的温暖的。我朝着他的眼睛笑，笑得特别开心特别傻冒。我说好啊，到哪里我都跟着你。我这一辈子都跟着你，就算你不要我了我也跟着你。

他别开眼睛朝着我摇了摇头，他说你走不到的，我们已经完了。我们该走的路，早已经到尽头了。

我喊着他的名字醒过来。我手里拥抱的是陌生青年的瘦削肩膀。我在黑暗之中伸手摸到自己的眼泪，感觉着自己身边另一张床上属于林峰的气息。

是的你说得对。我们该走的路，早已经到头了。

我抬头去看窗户外边。窗帘没拉，能清楚地看到天际露出的浅浅鱼肚白。贝司手粘我粘得厉害，估计是把我当抱枕了。我移开他的胳膊站起来拉上窗帘走进浴室，看见自己狼狈红肿的一双眼。

我低下头用冰冷的水冲了脸，然后打开浴室门走到林峰的床前。

我在老葛的胳膊旁边看了林峰十秒钟，转身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