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九章 离别夜(1 / 1)
夜晚。
风那么高月这样黑。
大地静谧诡异,草丛中蛐蛐们的打屁声都能传得老远;树枝上那只黑得像非墨洲土人一样的猫头鹰,正挤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急切地等着亲爱的老鼠一起去“洞房”;不知谁家发情的公猪正在和心仪的对象哼唧哼唧地步入天堂;一只鹧鸪拉风地在天空中盘旋几圈之后像喝醉酒一样一头撞着大树自杀了;那边突然响起一声鬼哭狼嚎,如同求偶的魔鬼吟唱的信天游,难道真是传说中的狼来了吗?不,风来了。
夜还是这么的黑,黑得让人恐惧,让人摸不着屁股找不着北。
真是佛祖赐予杀人放火的好天气。
“劈啪”一声该死的闪电;“轰隆”,可恶的雷声凑着热闹紧跟而来。
整个天地好象一下乱了套,蛐蛐们已经结束谈话,开始热烈举行狂欢派对;猫头鹰没继续等老鼠,自己独自洞房去了,长夜漫漫,孤灯难消呐;幸福的猪们已经完成收尾动作,相拥而眠了;风伸出手抚摩着那只白痴鹧鸪的尸体,希望这只可怜的失恋鸟儿能在地狱找到再一起自杀的伴侣,不是吗?一起去自杀,是多么光荣的生活方式!风大起来了,一点都没有贵族风度地横冲直撞,让麦卡尔小镇所有人无法进入美丽的□□梦乡里……
和尚看着门外叹了口气,时间这玩意真不是个东西,一个下午,本来外表是德高望重的他,在这个时候,明显改变了:唏嘘地胡渣子,忧郁的眼神。他就像一位思春少女幽怨地看着一切,前提是少女也会有胡渣子。和尚一点都没有技术含量的再次叹了口气,同时也在感怀着过去和现在。
八十年了!和尚轻叹着,自己从师父手中接过那传承五百多年的任务已经整整过去八十年!自从五百多年前,一本黄色封面的古书从天而降砸破乌龙寺第四十四代方丈的脑袋之后,已经有六位祖师在麦卡尔小镇耗尽了生命;八十年、二万九千二百个日日夜夜……刚来这里的时候,自己还是一名弱冠青年,现在却成了枯朽老人……
和尚没有忘记,八十年前师父临终时那种遗憾的眼神……是的,师父的一生都在麦卡尔小镇度过;然而到最后,只是竹蓝打水一场空,他至死都没有等到那本书所描述的佛教传承者……和尚微微抬起头,下雨了,风夹带着雨丝扑面而来,给这个暮春季节带来一片清凉。和尚感觉一阵舒坦,甚至那颗苍老的心都想枯木逢春一把。
五年前,也是这样的季节吧!和尚回想着,一颗明星陡然出现于南方天际,自己那时立刻惊呆了:书上所描写的景象终于出现,也就预示自己等待八十年的人要出现了;依旧是五年前,果然那人出生的时候,天地变色,一切生命都显出本性……那和书上所写的预言完全一致啊……和尚甚至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八十年的时光就这样在等待中过去了,人生又能有多少个八十年呢?和尚揉了揉眼睛,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应该无憾了,他的师父,他的祖师们都应该无憾了,全天下的和尚更应该扬眉吐气——这个世界不会被毁灭,拯救世界的和尚出现了……
“大师,你怎么哭了?不会因为今天上午见到那个南越‘小媳妇’激动的吧?”坐在椅子上的二蛋吃完中午饭之后,边听和尚念经,边等着晚饭;到了晚上,又等着吃夜宵;等来等去,就等到了现在。
和尚的身体颤动一下,急忙从怀中拿出一块红色手绢再次擦擦眼,语调飘忽地说:“混蛋,那不是眼泪,是雨水迷了我的眼。”
二蛋哼唧几声,使正处在无聊中的身心能够舒服些,然后摸着肚子说:“大师,什么时候吃夜宵呢?这天什么不作美,我看今天我是走不了了,就在你这里凑合一夜吧。对了,你跟我讲一下外面的那些小媳妇长得什么样……”
和尚突然打断他:“走,我们出去!”
二蛋惊讶地看着和尚那唏嘘地胡渣子和忧郁的眼神,叫道:“外边下雨啦!”
和尚像个进行自杀式袭击的英雄,视死如归地走进瓢泼大雨中,同时留下一句话:“混蛋,如果你想明天去外面世界的话,就跟我走。”
二蛋听到这句话,就像火车头一样,直接破门而出,大笑着狂奔追向和尚。
雨,这种总是被白痴诗人比喻成可爱小精灵的东西,在聂道看来,简直糟糕透了。雨水不断撞击在窗户上,吵得他睡不着,无奈穿上衣服,走进客厅,发现爸爸妈妈都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聂道奇怪地问:“妈妈,你今天怎么不和爸爸去床上做运动了呢?”
谢柔讪怒地看了聂中天一眼,这一定是他对儿子说的……然后宠爱地摸着聂道头说:“儿子,你是不是睡不着觉呢?”
聂道依偎在谢柔的怀里点点头。
一旁的聂中天这时插嘴说:“儿子,还记得昨天我跟你说过的话么?”
“爸爸,是关于我的人生追求吧?”聂道很快就想了起来。
聂中天微微摇了摇头:“不,儿子,是我打的比方。”
“哦,”聂道好象有些印象,“想起来了。是不是我要为很多的人很多的事离开家的那个比方?”
谢柔忽然猛地握紧拳头,好象身体正经受着巨大的痛苦,但马上脸上又出现一种无可奈何的神色;她的眼眸被蒙上一层黯然,她知道自己现在所能做的,只有仔细看着儿子,把他的全部都记在心里……
“对,儿子。”聂中天停了很久,终于憋出了这三个字。
聂道抬起小脑袋,不解地问:“爸爸,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以前的问题呢?我不是说过自己不想离开家吗?我要和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
聂中天还未说话,谢柔一把搂住聂道,痛哭起来。
聂道一下傻了,他呆楞着,他根本不知道妈妈这是怎么了?他试图用小手替妈妈擦去眼泪,但谢柔全身颤抖更加厉害,哭声也更加猛烈,简直就像野外□□的母猫!
聂中天走到妻子身边,轻轻地抚摩着她的秀发,轻声说:“亲爱的,我们不是说好要放手吗?儿子的去留不是我们所能决定……”
谢柔抬起梨花带雨的脸,断断续续地吼道:“儿子是从我身上掉下的肉,看着别人要把他带走,就像杀了我啊!”
聂道终于明白妈妈哭的原因,他很是担心地摇晃着谢柔的手臂:“妈妈,不要让别人把我带走,我也不会跟谁走的!”
谢柔顿了一下,停止哭泣,强露出一丝笑容说道:“儿子,你是妈妈的宝贝,妈妈才不想你跟别人离开,但……”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再次痛哭起来。
原来,华夏国所流传的那句俗话是真实可信、有根有据的:千万不要贪图丽族女人的美貌,她们一生流下的泪水,比不太平洋的海水还多。不太平洋是华夏国东面的一片大海,面积宽阔,一望无际。虽然这句俗话看似侮辱了不太平洋,但同时也能看出谢柔这位丽族女人哭的本事真是非同一般。所有女人都是水做的,因此,聂中天下面要做的,就是把家里所有手绢、纸巾全拿过来。
聂道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让妈妈不再哭泣,看见在一旁唉声叹气的聂中天,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他。聂中天拿起一张纸巾擦拭掉谢柔脸上连绵不断的泪滴,安慰道:“儿子不是还会回来吗?”
听到聂中天这样说,谢柔的情况好了许多。就是嘛,聂道不就是离开家吗?搞得跟遗体告别似的,至于吗?谢柔恍惚一阵子,突然问道:“儿子每天都会回来吗?”
聂中天简直想大笑起来,原来不只恋爱中的女人是傻瓜,痛哭的女人同样也是白痴。他强忍着笑意说:“亲爱的,如果每天都回来,不是跟上学一样吗?毕竟儿子去当和尚……”
聂道又听出一些端倪了,原来妈妈哭,是因为自己离开家做和尚啊!不过,如果自己不同意,不是就可以不离开了家吗?但他忽然想起答应过“老爷爷”的话,对玛琪“动手”之后,就会去做和尚……
可惜已经对玛琪“动过手”了!聂道突然想起那糟糕的事实,这个情况对自己来说不是要实现答应过的话,去做一名和尚吗?做和尚就做好了,为什么又要离开家呢?他带着不解问向聂中天:“爸爸,如果非得做和尚,我就在家做好了,还可以一边上学一边做和尚呢。”
聂中天柔声说道:“儿子,和尚不是像上学那样简单,它需要历练,不去经历广阔的天地、阅历世间的万事,无法真正成为一名和尚。”
聂道正要问什么,和尚和二蛋风风火火闯九洲似地冲了进来。
如果和尚手举着菜刀,大喊一声:抢劫,在这种情形下也会极其合适;或者他冒充为人类繁荣做出极大贡献的采花贼来劫个色,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奇就奇在,他先是对正目不转睛盯着谢柔看的二蛋叫道:“混蛋,要庄重!”然后,像个贵族一样,轻声说道:“两位施主,天要下雨,娘有嫁人,该发生的事情现在要发生了。”他这一句标准是驴头不对马尾的胡扯,但在唏嘘地胡渣子和忧郁眼神的衬托下,却奇异地显示出一种悲壮的情调。哦,和尚用这种形象示人,就是为这个时候做的准备。他真是一个无耻的家伙,什么时候都留一手!当然,把“无耻进行到底”做为信条的和尚,可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光荣的人儿……
聂中天和谢柔同时不舍地看了聂道一眼,然后无奈伸出手指向里边的房间:“大师,这边请。”
和尚随着聂中天夫妇走了进去,客厅中只剩下了聂道和二蛋。二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瞥了聂道一眼,奸笑道:“小家伙,没想到在这里又见到你!”
聂道看见二蛋来自己家后,本来想和爸爸妈妈呆在一起,毕竟二蛋这个榜样给他的压力太大了。但被爸爸的眼神阻止之后,聂道只好留下来,这个时候,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问道:“二蛋叔叔,你近来可好啊?”他今天早上还和二蛋打过交道,这个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这些话用在这里并不合适。
哎,灌输教育害死人呐!
二蛋“哼”的一声说:“小家伙,你别想巴结我,没屁用!”
聂道忙问道:“二蛋叔叔,你要我怎么做呢?”他怕二蛋再说报什么“一撞之仇”,转守为攻,所以自己赶紧先提议。聂道在爸爸妈妈狼狈为奸的教育下,对察言观色可是深得精髓。
二蛋得意起来,他看看整个房间,嘟囔道:“这里没吃的么?”
聂道立即跑向厨房,端出一碟谢柔下午做的牛排。
二蛋一把抢过,赞赏地看聂道一眼,大口朵颐起来,一边吃的同时还感慨着有人侍侯的生活就是不错,即使这个人只是一个小家伙……二蛋一定不会想到,不久的以后,他却永远降级成为侍侯这个小家伙的“师弟”。
就在二蛋还没开吃的时候,和尚已经开门见山:“我决定今天晚上就让聂道跟我当一名和尚。”
“大师,虽然你曾救过我们母子的性命,当时,我们也答应过以后把儿子交给你去当和尚。但是,这个要求对我们来说,真的太苛刻了!儿子他是我们的亲生骨肉,没有哪位父母会让一个五岁的孩子离开自己的身边!佛祖总说上天有浩生之德,大师,你难道真的想拆散我们一家人吗?”明知道和尚来此的目的,七上八下听完他的话以后,本来还抱有一丝幻想的谢柔,现在只有据理力争了。
和尚摸了摸唏嘘的胡渣子,无奈地说:“谢施主,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哩!一切都是聂道的命运,里面掺不得一丝的感情。”
聂中天有些急了,他追问道:“大师,你能告诉我,我儿子的命运到底是什么吗?”
“我也不知道。”和尚说这话时,右手摸了摸胸口僧袍处的夹层,那本有着黄色封面的书还在,“我只是知道聂道必须去当一名和尚。”他没说谎,这本曾经砸破一位乌龙寺方丈脑袋的书,里面并没有对聂道命运的解释。
“为什么呢?”聂中天几乎狂嚎起来。
“我不知道聂道的命运,不过,我却知道他将是拯救佛教还有我们整个世界的英雄。如果他不当和尚,这个世界就会被毁灭,大地苍生,全部都会坠入修罗地狱,永无出头之日!”和尚重重地叹了口气,“所以,他必须去当和尚!”他又放慢语速,语调十分深情,“你们发现了吗?我对聂道的称呼从来不会带上‘施主’两个字,因为他将是我的真传弟子,也将是一名伟大的和尚。”
聂中天和谢柔同时惊呆了,毕竟拯救世界来的太震撼了,但他们并没有怀疑和尚说的话,毕竟和尚总是未卜先知,从促成他们的婚姻,再到相救未出世聂道的生命……和尚不会说无知妄言!
谢柔抽泣起来,又问:“我的儿子将来会回来看我们吗?”
和尚依然很拉风地说:“我不知道。
谢柔美丽的眼睛里出现一层水雾,她清楚地意识到即使和尚这样回答,她也不得不答应他,毕竟这是聂道的命运……
我靠,命运这种糟糕透顶的玩意真是伤感情!
和尚三人走了出来,此时,聂道正可怜地在给二蛋端茶倒水,谢柔猛地把他抱在怀里,亲着脸蛋说:“儿子,你不在家的时候会想爸爸妈妈吗?”
虽然奇怪妈妈为什么这样问自己,但聂道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聂中天也走过来,伸开双臂,紧紧地搂着亲爱的妻子和即将要远去他乡的儿子……这种情形可真像一座唯美的雕塑,血脉相连的亲情全都融入简单的拥抱中,让人感怀、让天地为之动情、让所有生命为之叹息……如果真有这样一座雕塑的话,那么、也许、一定、可能、肯定……能卖很多钱。
谢柔缓缓放下聂道,轻轻对他说:“儿子,你以后要记得听大师的话;不要贪玩,要认真学习大师教你的东西;你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我的宝贝,你也要记得多穿衣服,千万不要生病……妈妈会担心的。我最爱的孩子,你更要时时记得回家的路,家里有想你的爸爸,还有妈妈。孩子,你做得到吗?”
聂道终于哭了出来,通彻心肺的哭声甚至让二蛋都明白人类有一种伟大情感叫感动!和尚那忧郁的眼神更加忧郁了,他抬头看向门外,雨更大了,这注定是一个离别的夜,泪水只会更加的汹涌。你就大声的哭吧,为了拯救世界,你注定要舍弃一切……和尚感想的同时一滴发热的液体涌出眼帘,流进嘴角,味道很咸……
聂道一定知道了什么,所以,他使劲点着头,好象要让妈妈放心自己都记着她说过的话,更记得回家的路。
回家是一条漫长的路!聂道在很多年以后才弄懂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他无时都在准备着回家,可……
谢柔忙扶住聂道的小脑袋:“儿子,别这样,头会痛的;你的头痛了,妈妈会心痛……”
聂道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不再点头,只是泪水更加狂涌而出,由小溪汇成大江,最后变成了大海。原来,泪水组成的海洋真的比不太平洋还要宽广。
聂道尽可能忍出哭泣,他发现自己好象要长大了,他知道自己哭得厉害,爸爸妈妈就会更加悲伤。他为了不哭小脸憋得通红,甚至还想挤出笑容对爸爸妈妈说:“我们都不哭,好不好?”
哭吧,这无边黑夜都在哭泣的时候尽情地哭吧,哭后就会有笑声,毕竟明天总有着灿烂的阳光。
时间总是这样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转瞬即失,很快就天亮了。
聂道不得不接受自己已变成和尚这样一个事实,他现在不但是那位“老爷爷”的大徒弟,并且还得到一个法号:道蛋。他和自己的师弟二蛋一起对着和尚叫了声师父,然后,在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七八姑八大姨、小镇医生、陈二老爷子、张妈妈、王屠夫、美女老师、孙老师、镇长儿子、小洛克·奥纳西斯……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们就要走出麦卡尔小镇;但是,还少了一个送别的人。
聂道不时在人群中寻找着,他希望能见到那个美丽身影……然而,已经过了麦卡尔小镇的地界,她在哪里呢?就连爸爸妈妈他们都回去了,她不会来给自己送别了吧?
聂道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遗憾地跑着追向走在前面的和尚和二蛋,正拐过一个路口,却忽然看见心中期望的那头飘曳的葡萄酒色长发,动人的蓝色眼睛,天使一般美丽的容颜。
“玛琪……”聂道不知道说什么好。
玛琪不发一语拉住聂道的手,另一只手拿出一朵已经干枯的花:“聂道,还记得吗?这是上学的第一天,你送给我的玫瑰花。我不知道怎么去保存,它现在都枯萎了。”
聂道紧了紧握着玛琪手的那只手,没有吭声。
“聂道,我们还会再见面吗?”玛琪感觉到聂道手的变化,语调焦急起来。
“会的,那时我一定会送给你很多很多这样的花。”聂道在发誓。
“我等你。”短短三个字,却是半生的承诺。
玛琪松开聂道的手跑着离开了,她怕自己接下来会哭泣,何况现在已经哭出了声……
雨早停了,太阳已经出来,伫立在灿烂阳光下的聂道望着玛琪慢慢消失的背影,好久好久……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也许是天地间最值得歌颂的真情。这种情感开始总是代表着美好,最后却多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