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知己(1 / 1)
鲜花呀扔过来,嘿!板砖呀砸过来,嘿!说话间,邵宸和文犀已转过了紫檀屏风,两人在屏风前立定。
太阳略有些大了,天空却依然如蓝田玉般的温润,几抹流云轻轻舒卷。
放眼过去西院这爿仍是同每一日的清晨一样——寂静而寥落。文犀说:“那一日你说我是饱大才蕴大器有心进取却不得志,似对亦不全对。这世上,人人学得文武之略,求取功名,不就是为了贷给帝王之家么?而我偏偏就生在这王府之中,若说起来皇上还是我的堂兄,并不是‘寒微无路掖金门’的,真要有心,也是可作一番功业的。然我之本性却是厌烦着宦海沉浮的虚妄和那无止无境的案牍劳烦,宁可这般澹泊无为。但我之内心似又有些……不甘的吧,毕竟我有一个极出色的兄长,毕竟我又离权利富贵这样的接近,况我的母妃又刻刻这样诫劝我,眼中看了,耳中听了,心中便也不能波澜无惊。何况姑娘定也是念过书之人,须知但凡念了书的人常常又都会有些自命不凡的骄傲,常常会有才命相负的感慨,可究竟怎样才算不负平生,竟是谁也不能说清楚的罢。”邵宸听着,默然半晌亦叹口气,深有同感道:“殿下说得极是。但凡我们这些读了几本书的人,多半常常作出忧悯悲怆的姿态,倒白叫好好的日子陨失了。可见有句话说得好‘念了书便生无穷的魔障,识了字就惹动万种的情根’。如此,倒还不如学那庸常之人,纯粹朴实地过日子罢了。”文犀听了亦是唏嘘,两人正在这里感叹,却不防前头猛然跳出个人来,也都唬了一跳,忙看时却是邵宏。
邵宏气鼓鼓地说:“姊姊啊,你跑到哪里去了,害我等了好半天。”又抬头看见文犀,便接着说:“原来是和人说话去了,让我白白担心。”邵宸忙笑道:“只因今儿点卯时间长了些,所以迟了。好了,好了,别气了,吃过东西了吗?”邵宏点点头。
邵宸又问:“方才可撞见什么人没有?”邵宏又摇摇头。邵宸爱怜地摸着邵宏的头说:“怎么生气得都不和姊姊说话了?”说话间便听得旁边文犀问:“这个小家伙是你弟弟啊?”邵宏马上跳过来说:“什么小家伙?我都十五了!”又打量着文犀说:“我瞧着你也不比我大多少。”邵宸歪着头看着文犀笑着接过话说:“可不是。听方才你特特赶着来为那日的事情作解释,可见心性上也是个孩子呢,平日不过只是看着老成罢了。”文犀却有些着急地说:“什么孩子,我只怕比你还大些个呢。”邵宸笑得更厉害了说:“瞧瞧,一句话就急成这样,还说不是孩子呢?”文犀有些窘,一瞬间却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文淡然,却问邵宸道:“那你今年多大了?”甫一问完,两人竟齐声道:“可又唐突了呢。”说罢,一齐大笑起来。
笑声中,邵宸蓦然发现,那日午后和今日同这三殿下说的话竟是比来王府中这些日子加起来的都要多,比和任何人说得都要深。
不知不觉间,她对这三殿下已经完全没有了拘束之感,甚至已极其熟惯了,真的就同……知己一样。
但是她可以这样吗?毕竟三殿下还是王府的主子,而她只是下房的一个临时帮佣。
想到此处,邵宸自己也不禁讥诮自己的凡俗了,既然这三殿下不拘于这寻常尊卑贵贱的身份,自己何必反桀骜于此呢?
既然这三殿下都有了俯就之意,自己又何必拂了他的诚心呢。罢,罢,罢,自己不常常说
“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么?那就和这三殿下作了这回布衣之交吧。
正思绪翻滚间,那文犀已止了笑说:“瞧瞧,一遇着你总是三番五次的唐突,又总是五次三番的失态。对了,如何你弟弟也在这府里面?”邵宸便把这一干来龙去脉细细说了,文犀点头道:“难怪我瞧着管家同你这般亲厚呢,原来你们竟是住在他的宅子里。”这里邵宏觉着被冷落在一边,单看着他们俩一头笑,又一头絮絮地说了这许多话,便拉着姐姐的衣袖问:“姊姊,这人是谁啊?我怎么不认识呢。”邵宸忙说:“可是呢,只顾着说话了。来,宏儿,快去见过三殿下。”邵宏了然道:“哦,原来你就是这里的三殿下啊!久闻大名,如雷贯耳。”说着一揖到地:“邵宏参见三殿下。”文犀连忙双手相扶说:“这儿没外人,快别多礼了。”邵宏起身,望着邵宸问:“可是二姊你是怎么认识三殿下的?”邵宸微微低头道:“这原是说来话长。”邵宏不依不饶地接过话说:“那你就给我说说嘛。”邵宸轻轻笑了笑,又看看天说:“时候不早了,姊姊要做事了,你到一旁念书去吧。”又转脸对文犀欠身说:“只怕三殿下也该回去了。”文犀却微微笑着说:“哦,我倒是没什么事情。不如这样吧,让你弟弟去我房中一道念书好了。”邵宸忙说:“这,这怎么可以?”转脸却看到邵宏一脸期待的表情,便问:“宏儿,你也想去?”邵宏点头道:“恩,来了王府好些日子了,姊姊总让我整天都在屋子里,我可是什么地方都没去过呢。”邵宸看了看文犀,又看了看邵宏,叹了口气说:“也罢,那你在三殿下那里可得守规矩,不许到处乱跑,不许胡闹。还有,中午之前定要记得回来。”邵宏兴奋地连声应了。
文犀亦笑道:“你把你弟弟拘得太紧了。”顿了顿又说:“放心吧,我那里原不比别处,算是这府里最松泛的地方,没有那么多清规戒律。”邵宸便低头不言语了。
待文犀和邵宏才走了两步,邵宸又喊住他们道:“略站一站。”两人一起停住回头,邵宸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想拜托三殿下帮我打听一件事情……”文犀忙接口道:“你说吧。”邵宸望着文犀说:“殿下可否问问,朝廷十月初加恩科的事情,不知这信准也不准。若是准了,我们自是加紧准备,若是没影的事,我们也好……作别的打算。”文犀说:“这你放心,回头我就着人打听去,这两日一准给你准信。”邵宸垂首说:“那就多谢殿下了。”说罢转身默默做活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