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点卯(1 / 1)
一直相信世上万物都是有灵性的,包括文字。只有用心用真诚去对待,才能得到同样真诚的反作用力。清晨醒来,正是霞影满天,晨曦初露的时候,“今天也是个好天气罢。”邵宸如是想着,这时节的江南却应当正是淫雨菲菲的梅雨季节呢,此时邵宸是有些想家了。
邵宸轻轻起身,快快地梳洗打点了一下,凝了凝神,便从包袱中依然拿出了自己家常的布衣布裙穿了起来。转过身的时候,邵宏正站在她身后揉眼睛呢。邵宸讶异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怎么起得这样早?”邵宏还略带着些睡意问:“二姊真的要去应卯吗?”邵宸笑道:“对啊,今儿我已经觉得大好了。”说着又点了点邵宏的鼻子柔声说:“别担心,姊姊真的已经不要紧了。你再去睡一会儿吧。”邵宏回道:“那今儿我同姊姊一道去做活计。”邵宸又笑道:“这可怎么使得?况你还要念书啊。”邵宏撅着嘴说:“反正我就是要和姊姊一道去。”邵宸偏头想了想便说:“也罢,那你洗漱一下,过一顿饭的工夫,就在西院的落枫亭前等我就是。恩,若遇着什么人呢,你就说是管家大人的私仆。”邵宏高兴道:“好!”邵宸又叮嘱道:“记着带本书去,姊姊做活计的时候,你就念你的书。”邵宏又大声应了声:“知道了!知道了!”
邵宸旋出门去了。
临近前厅的时候,邵宸心中还是有些忐忑的,东院被责罚的难堪让她觉得很难去堂皇地面对众人。其实她是多虑了,在王府中仆妇被主子拉去打骂几下,原是惯了的事,没有几个人会在乎,甚至都没有几个人会知道。邵宸低头才走到门口,却听得有人对她说:“邵小姐两日不见了,可是病了吗?现下可大好了?”她抬头看时,却正是那阿红,眼中竟是掩饰不住的得意。邵宸满心的委屈和怒火“腾”地便涌了上来,可一转念想到那庾管家的话,却又生生地把这把火用力压在心里,挤出一点笑容说:“难为姐姐牵挂,已大好了。”那阿红上下又觑了她几眼,方笑道:“邵小姐今儿终于又换回本色打扮了?呵呵。邵小姐可要多保重啊!”说罢,扬扬长长地去了。这一刻邵宸倒是怒极反笑了,心下想:“不过为区区提不上口的小事就要极尽报复之人,略有些得意欢喜就浑身藏匿不住之人终究也出息不到哪里去,不过是小人罢了,我又何必和她这般人计较呢?”接着又想道:“爹以前教我说‘礼遇君子,不恶小人’真是极有道理的,我这趟吃了亏,正是无意间得罪了这样的小人。罢,罢,罢,‘吃一堑,长一智’,权作历练了。”想着早已随众人立在了厅中,等着庾管家训示。
那庾管家正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厅堂中央,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好半天才咳嗽了一声,正要开口说话,却见门首走来一位鬓如刀裁,眉如墨画,面如冠玉的年轻公子,头上戴着束发的墨玉冠,身上穿一件浅色青缎长袍,腰间系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登着粉底薄靴,可正是王府的三殿下——文犀。今儿他一改那日宽袍广袖的装扮,邵宸看着才发觉原来这三殿下竟还是这般年轻,几乎比邵宏大不了多少。庾管家一见慌忙站起来,必恭必敬地行礼道:“给三殿下请安。”随即又满面笑容地问道:“厄,三殿下今儿怎么起得这么早?却又怎么竟到这地方来了?”那文犀眉眼间含着淡淡的笑意,口中亦淡淡地说道:“天气热了,自然就醒得早些。何况母妃这些日子又不许我出门,整日在家哪有这么多觉可睡的?今儿起来觉得有些闷,随便就逛到这儿来了。”一时早有婢女端来一把铺着软垫的雕花檀木椅放在中央,又有婢女含笑奉上茶水点心来,庾管家忙亲手接过茶来,递给文犀说:“三殿下请勉强用些茶点。这茶是小奴收藏的黄芩茶,这个天喝着最好不过了。”文犀微微一笑,先旋身在椅子上坐定,才慢慢接过茶来,抿了抿,见那庾管家正望着自己,便点头道:“茶是好茶。管家啊,你不必在这应承我,做你的正事吧。我也在这学着点,看看我们管家大人每日究竟是怎样发号施令的。”庾管家忙诺诺道:“岂敢,岂敢!”文犀依旧微微笑着说:“怎么不敢,莫不是管家嫌我在这碍事,下逐客令了?”庾管家听得此处,方欠了欠身退立到文犀一旁,却不敢再坐,只简略地训示了众人几句,便命明月念花名册点卯看视。
厅中此时是鸦雀无声,静谧到能感觉出每个人心头卑微隐秘却无比欢快的躁动。站在邵宸身旁的柘荷用微微发颤的手指无声地拨弄着发丝和衣裙,她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邵宸的手,邵宸惊异地发觉,柘荷的手指竟是如此——冰凉。一个个名字从明月口中清晰地念出来,响亮地跌落在安静的厅中,顿时就像一声声梵音咒语,使每个被念到名字的人都附上了无可名状的激越,却只能娇软地应声走上前去再退了下来。
只有邵宸,心中是一片坦然。当明月高声叫到“邵宸”的时候,她如往常一样安静而从容地走上前去,轻轻应了一声,又轻轻欠了欠身便退了下去。至始至终她一直微低着头。当她再次抬头的时候,已又上去又回来了三四个人了,她看见三殿下此时正含着淡淡的笑意品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