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四幕:相别易,与宴难(1 / 1)
“关于我的事?”桀骜不禁诧异起来。
舒红颜突然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到这稳重老成的桀骜失去淡漠的表情。
这时她不禁想起林华衣几次三番的故意抬杠乃至戏谑自己,是否也是想看自己的沉静全无的样子。
“你走神了,”桀骜静待她说下文,却发现舒红颜似乎神游天外。
“看到你的脸上带些表情,我觉得比原来生动多了。”舒红颜道。“以前你的神情气质总让人忘了你的年纪。”
桀骜可不领情,他微诧的神色一闪而没,冷冷的道:“不好的兴趣会给人给己都带来麻烦。”
舒红颜立即转移话题:“你知道林华衣?”
桀骜轻哂:“谁不知道林华衣。”
舒红颜道:“昨天我们从三和客栈出来时,他对我说了三句话。关于你的。”
“他说什么?”桀骜不禁动容。林华衣的评价当然不可不听。
“他说你一定大有来头;还说你的武功和智计不在我们之下。”舒红颜道。
能得到林华衣这样高的评价,就算是桀骜,脸上也难免有些悦色,“青莲公子也太过谦虚。还有第三句呢?”
舒红颜将那句话略加‘修饰’的传达给他:“他说我们都杀气太重,若靠的太近,总归不好。”
桀骜怫然道:“他以为他是算命的不成。”
舒红颜笑了:“他虽然不是算命的,但通常能决定很多人的命运。”
桀骜却不着痕迹的话题一转:“都说你与林华衣相处的不怎么好,可是却在深夜一起躲到三不管的地方喝酒,你们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舒红颜道:“有时候敌人和朋友不是分的那么明确。只是现在我们不是敌人,但我和他绝对不可能是朋友。”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们是朋友,就少了能让人振作的敌人。也不会再有人敢做我们的敌人。那样岂非太过无聊。”舒红颜其实并没有明确的答复什么,但是却象是一切都说明白了。
“宁愿做敌人也不做朋友,你们真的很无聊。”桀骜象是下定语一样的道。
“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以林华衣手眼通天的本事,当然知道你是谁。可是他为什么对我隐瞒?”舒红颜道。
桀骜一听就笑了起来。
舒红颜勒不破的的事情他却知道,所以忍不住就笑道:“他在避嫌。”
“避嫌?”
“京城里的帮会之所以能壮大,是因为朝廷默许,”桀骜年纪很轻,说正事时,表情却象入定一样:“自在楼一向主战,敛静堂主和,但是贵楼上任楼主据说不屑与朝廷官员挂钩,所以一直两面不讨好。但林华衣却是主和派首脑蔡相的堂上客。”
“蔡京老贼恶事做绝,没想到林华衣竟甘愿与他同流合污。”舒红颜知桀骜是清玄上人的高足,又是禁军总领,圣上的红人,对朝廷形式的分析当是十分恰当,因此洗耳恭听。此时听到林华衣与蔡京勾结,未免有些齿冷。
桀骜继续道:“那也未见得。听师父讲,林老总创业之时也是意气风发,霹雳手段,但守业时却象换了一个人一样,不仅敛了一身的傲气,还变的颇为胆小。但他喜怒无常,谁也猜不透他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敛静堂鱼龙混杂,但却也不会帮着蔡相做什么残害忠良之类的勾当。这一点,师父曾说林老总虽然狡诈阴毒,却大节不失。”
舒红颜心中一宽。桀骜立即看了出来:“你好象很宽心?”
“你继续讲罢。”舒红颜不欲多说,立即道。
“然而敛静堂的发展,有很大原因是蔡相的支持,所以林老总不会失了这个靠山。而我是清玄上人的人,清玄上人与蔡相的关系并不怎么要好……”
舒红颜恍然:“原来林华衣是避这个嫌。”
桀骜道:“便是。我还听师父讲,你的父亲舒老楼主曾率子弟兵抗击辽人,舒家本极盛,却因为主战遭到蔡京一派的打压而渐渐衰落,是以令尊才发奋在京师建自在楼……”
舒红颜突然打断他的话道:“想不到你虽然高任禁军总领,号称冷泉公子一向中立,暗中却已经开始为清玄上人招兵买马了。”
桀骜反问道:“你难道就看着辽邦虎视眈眈,金国狼子野心?你回京主掌自在楼,难道就是为了一己私欲?”
舒红颜不怒反笑,“哈!说的好,舒某一向是以收复中原,还我河山为己任,但是却不一定学林华衣靠蔡京那样投到清玄门下。”
桀骜忽道:“可是你带了我回来,现在就算你不愿意,蔡相也会将你划到师父那一派里去的。”
舒红颜突然发现,桀骜心思之缜密,词锋之犀利更超过自己的想象。
对于能在气势上压制自己的林华衣,她是有些敬而远之的,连在这个人身边多待片刻都有所不愿。他们可能是天生相克。
而桀骜虽然隐隐然已能与自己分庭抗礼,可是却无端的感到亲切。
所以她不愿继续这样谈不拢的话题,淡淡道:“清玄上人素有清誉,如果方便,我会支持他。”
桀骜点了点头。
他看的出来,
这个奇女子,就象她衣上浓烈的血味与药味一样,
她的狠毒,是一种以杀止杀的慈悲。
有时候的沉默就象黑夜的温柔。
并不尴尬,反而惬意。
反正是两个孤独惯了的人。
也能够享受寂寞的轻拥。
“我要走了。”
突然,桀骜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舒红颜正在想着什么,听到他这样说,眉心轻轻一锁。
那句话凭地清冷。
桀骜的声音本来就有一种冰晶玉碎的冷。
但是这次冷的不是声音,而是话的本身。
这句话一说,舒红颜就感到四周的气温都有些骤然下降。
桀骜给人的感觉应该是很冷的。
而且是明显拒人千里的。
——可是为什么我却会因为一个冰冷的人要离开而更加的冷。
难道他给我温暖吗?
是因为那一句‘我觉得药味亲切’吗?
是那句吗?
不是吗?
如果不是那时,又是什么时候呢?
舒红颜神色复杂,桀骜看在眼中,心里又是一漾。
那一次是因为她眼底的寒意对自己化为温暖。
这一次却是因为她眼底的暖意在自己要走时泛起比平时更寒的凄寞。
然而骄傲如她,却使这带着凄意的眼神刹那全部转为冷漠。
然后她随意问道:“不等午饭过后再走?”
已经快正午了。
深秋的艳阳,凄凉的暖意。
桀骜忽然发现,这样的天气很象舒红颜。
乍暖还寒。
他点了点头。
几乎就忍不住要留下来了。
可是他仍点了头,要走。
然后舒红颜就再没有留,他叫许无是找了几名部下,将一顶青帘小轿直接抬进了红颜阁。
“送冷泉公子回府。”
然后在众人面前,她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带着矜持的尊贵姿态道:“替我问候清玄上人。”
桀骜似乎不喜欢走路,一按床面,轻飘飘的落在了轿中。“我会带到的。”他说。
舒红颜就随在轿边送他出了冷红楼。
“姑娘。”
刚一出冷红楼,远远便见慕容书羽竟然用轻功掠了过来。
什么事能让这决胜千里的军师如此急忙赶来?
舒红颜负手站定,深吸口气。
看来不象是好事。
慕容书羽飞快赶来,截住了一行人,并示意抬轿的几人先放下来。
他的脸色铁青。
一向温文尔雅的气质变的有些气急败坏。
就连舒红颜一夜不归,临晨满身是血的回来也没让他如此变色。
看到慕容书羽这样的神色,舒红颜心知一定不是好事了。
——只希望不要太坏。
慕容书羽抖了抖披衣,定了神色。
“姑娘。”
语调仍是以往的悠然安然。
“相爷半月之后在别院‘澜沧山庄’置下酒宴,刚才已着人过来下了帖子。”慕容书羽看了看轿里的桀骜,不禁叹了口气:“请的是楼主与冷泉公子。”
然后他又着重加了一句:“单独赴会。”
舒红颜和桀骜几乎同时用同样冷峭的语调道:“不去会如何?”
慕容书羽道:“姑娘如果不去,蔡相很可能借机打击自在楼。咱们楼子虽然向来不做黑道上的营生,但毕竟不是白道那么干净。何况他要动手,总有理由。”
一时无语,几人都现出沉思的神色。
慕容书羽附耳对舒红颜道:“姑娘,我们楼子主战,蔡相一向看的不怎么顺眼。加之连冷泉公子的请贴一起发到自在楼,摆明了就认为我们已和清玄上人一派联手,所以此宴颇为凶险。”
桀骜静静看着慕容书羽与舒红颜低声说完,忽而道:“看来,还是我累了你。”
舒红颜摇了摇头。
慕容书羽走到轿边,探近头去,苦笑着轻声道:“冷泉公子,至于你,如果不去的话,蔡相就要将慕容非容,吕贤和黄一鸣三位斩首示众了。”
桀骜终于神色大变。用很沉很冷但很轻的声音迅速道:
“那三位是被他用文字狱诬陷才锒铛入狱的,我正想办法开释!”
“而且三位都是清官,好官,恰好还都是清玄上人派系的。”慕容书羽道:“蔡相还特意着人给冷泉公子一个禁令:不许你将赴宴之事告诉国师府和将军府内的任何人。否则,那三位大人一样立即处死。”
慕容书羽说完,就退回到舒红颜的身边。
桀骜一直淡然静定的脸上,第一次出现深怒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