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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黄
——冷夜中泛起一丝烛光的暖
舒红颜悄悄返京，事先并没有通知楼里。慕容书羽得报纵鹤盟去城郊偷袭林华衣后才知道有位年轻女子与林华衣并肩作战，刀剑双出之下纵鹤盟的精锐竟溃不成军，全体降了敛静堂，而那人居然不是林华衣的部属。
由于战况过于激烈，自在楼的弟子没办法靠的太近，给慕容书羽的报告是那年轻女子身形消瘦，武功近似袖里剑，剑红而艳，杀气不下于林华衣。
慕容书羽整理了手头的报告后，召集了楼子里的精英会议。到会的是两使者三护法。
夜深，人静。自在楼的范围内，也只有这座主楼的六层亮着灯光。
灯影摇曳。照到的事物都因这微光而流着柔柔的嫩黄。
慕容书羽披着杏黄色洗得发了白的长袍，显得干净而利落。他开会与老楼主不同，目前为止，他只负责分析，而一般不回答愚蠢的问题。“今天的事给了我们三个确切的情报——第一，纵鹤盟已经势落，从今天四五香主未经萧纵鹤同意就擅自作主偷袭林华衣就可以肯定，萧纵鹤的神智的确因为恋人的失踪受到打击而大有问题，没办法管理日常事务，只是被这些底下的人拿来当挡箭牌，他的武功虽高，却不足惧。
这句话一出，一片哗然——敢说萧纵鹤不足惧的人，慕容先生可是第一个。慕容书羽不理会他们的惊讶，接着淡淡的道：“第二，独孤紫据我调查，是在小时候被林华衣救回敛静堂的。但是这些年来，林华衣只把她拨给萧红妩——也就是林华衣的前妻——让萧夫人栽培成一名高手，但却不予重任，直到今天以前，独孤紫还只是敛静堂分堂口的不起眼的弟子。但是现在萧夫人下落不明，而林华衣却在众人面前揽独孤紫在自己身边，显然不日就要委以重任，这表明，林华衣此人深谋远虑，而今天城郊一战，无疑已提供给我们最真切的他的战力以及手腕，所以，据我分析，林华衣比萧纵鹤更难缠……以后得着重收集敛静堂的资料了。”
他第二个分析一说完，众人又是脸有不愉之色，谁都知道萧纵鹤的武功之高，纵鹤盟声势之盛，都压倒敛静堂，青莲公子虽然号称是黑道上的老大，但却对萧纵鹤一直忍让、退让的简直懦弱，何况他为了野心娶萧纵鹤之妹萧红妩为妻，利用萧纵鹤与自家老堂主一战才爬上了敛静堂的权利顶峰，后更是暗算原堂主取而代之，然后设计使发妻失踪，其手段令人发指，况且敛静堂在林华衣手中一直都是平稳过度，没有什么惊人之举，而今，慕容书羽居然说林华衣比萧纵鹤还要难缠，简直是谬论。但慕容书羽是老楼主倚重的军师，而老楼主死后，慕容书羽一手把持楼中事务，只发令不商谈，所以大家只好忍着不说话，继续听他讲。
“第三，”慕容书羽看着大家面色郁郁，微微一笑，道：“今天一战，给我最大的感触便是，咱们楼子的少主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少主人！”这下子，谁都忍不住了，三护法之一的薛枫迎首先拍案而起：“老楼主的棺材送到空禅寺后，楼子里的事务一直是慕容先生你说了算，自从五六岁出门拜师习武以后，少主人极少在咱们面前露脸，先生突然这么说，是啥意思！”
慕容书羽站起身，那杏黄色洗的发白的披衣便悠悠落在椅背，他踱步走到窗口，打开了窗子，迎面一股清风吹散了他披着的长发。吹的他额前坠着的一颗翠色水玉摇摇摆摆，倒映着他的眼里有一种跳动的智慧。他忽然转头，大笑，笑得开心却仍显得三分优柔温文，然后他道：“她回来了。”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一句话四个字不够似的，又道：“自在楼的新主人回来了。红颜姑娘回来了。”
他又顿了顿，似乎觉得这几句话还不够气势，居然破天荒的罗索起来，继续道：“闻报她一路上被敛静堂的高手阻击，没想到一回来就和林华衣联手重创纵鹤盟。舒小姐比我想的更加厉害！本楼得遇明主也！”
——他想起老楼主在世时，破格提拔自己做了自在楼的军师、总管，因为他看出自己的记忆力远超常人。这次破格提升，使很多老将都有些不满，而年幼的舒小姐却大力赞同，并说：只是委屈了兄台了。
慕容书羽一想起那时的话，现在都心热不已。
管理信息的人，岂非都老的快。
就像自己，明明才三十岁，头发却已开始稀薄。
可是心热，愿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不同意。”三护法中资格最老的上官亭悠悠道。他靠着椅背，晃啊晃啊，眼睛半睁半闭，拖着嗓音道：“咱们都是为老楼主打天下的，虽然现在势弱，远不能与敛静堂或纵鹤盟相比，但除去这些组织，其他的帮派，也得畏咱们楼子三分。舒小姐离京十几年，如今说回来就回来，楼子可未必就是她的。”
“为什么？”慕容书羽并不生气，只眯了眼，小心的问道。
“我－不－服－气。”上官亭继续拖着嗓音道，他的人长得玉树临风，嗓音也懒洋洋的煞是好听：“慕容先生劳苦功高，又懂得管理，又把持着楼子信息，作出的判断也从来没有出过错，所以，若先生管理咱们，我是没意见的。又或者，干脆就让我和‘无事生非’两护法来管，我们在武林道上的名声最高－－别误会，只是说我们的武功被人传的最高，若以慕容先生之德望和我之武功的名气来领导楼子，自然会有人慕名而来。如今，局面方才打开，先生就将楼子甩手扔给一个初出茅庐的稚儿，而且啊，还是个女流之辈，在下我－－第一个不服气。”
慕容书羽以袖掩了口，轻轻笑道：“上官老弟真是快人快语。只不过－－你能在被敛静堂高手的道道劫击下只身千里一路杀来京城毫发不损？你能与林华衣联手瞬间击败纵鹤盟百人之多？”
上官亭也不相让，马上道：“你的意思是，傍晚在城郊与林华衣联手打败纵鹤盟的年轻人是红颜姑娘？”
“正是。”慕容书羽道：“红颜姑娘回来了。虽然事先没有通知我们，但我肯定她就是她。”
上官亭立刻不屑的道：“若要打败纵鹤盟那帮废物，根本不用和林华衣联手，我一个人就可以。若是我，根本不会和林华衣联手。”
慕容书羽也不和他争辩，只敛了袖，道：“这才是舒小姐的过人之处。她出了手，打击了纵鹤盟的势力，却一点也没有抢了林华衣的光芒。日后，纵鹤盟如果要算帐，这笔帐却只能记到林华衣的头上。亭子，你说你要是自己一个人出了手，那算是怎么一回事，嗯？”
上官亭愣了一下，轻哼道：“反正把楼子交到这刚见世面的女娃儿手里，我不服气。”
慕容书羽笑道：“好，我是肯定欢迎舒小姐执掌自在楼的。她一回来，我就交权。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和她争。”
上官亭隐忍不发，仍在椅子上晃啊晃啊，慕容书羽便转过身子问其他人道：“你们的意思呢？嗯？”
薛枫迎铁青着一张脸，使他本来就黑黝黝的肤色更加阴霾，他的语调也像金铁相击一样铿锵：“我是杀神，不是谋将。不管谁掌权，我只奉命做事。不过，如果这个舒小姐真的不成器，我走人就是！”
一直没说话的护法黄若虚则抚须道：“我老了，只是手握着‘飞扬跋扈’军团，所以才能拥兵自重。我受老楼主大恩，决意为楼子尽忠到死。为了老楼主，自然要为舒小姐卖命。”
‘无事生非’双使之一的许无是斯斯文文的坐着，听着，此时用袖子抹了抹汗，苍白的肤色上泛起一抹微醉的浅红，他有些羞涩的低头道：“论智慧，我不如慕容先生。论武功，也不如上官护法和苗生非。我只做好分内的事。希望舒小姐不要让我失望。”
这时他身边那如一尊不动明王般的威风大汉终于开口：“这个舒小姐我不知道是怎样的人，但若想我苗生非服气，除非用真本事赢我，否则我就拥护上官兄！”
上官亭啪啪的鼓了两下掌，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那娃儿若凭真本事赢了我，我也不说二话，日后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
慕容书羽静静的听着，正要说话时，突然一股罡风吹过，桌上燃着的十二只蜡烛有十一只一齐熄灭，只有一只，离门口最近也就是慕容书羽原先座位前的那只，不知什么时候，凄凄的亮在了门口，亮在一个人的掌中。
诺大的屋子，只亮着一只蜡烛，登时暗了下去。而慕容书羽落在座位上的杏黄色的披衣，不知什么时候也跟那蜡烛一样披到了这个人的身上。她斜斜依在门边，倦倦的扶着烛火，烛光柔柔的洒在她的身上，却意外的清冷。而且寂寞。
她清冷，是因为再柔和的光线照在她身上，也被她本身的杀气压了下去。
她寂寞，是因为任何热闹的地方，只要她一出现，任何人都只能看到她一个人。
完全注意不到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
她好瘦。
脸上一片病态的苍白。颧骨耸起的地方，泛起嫣然的红。
一个女子，长得颇为绮艳，而这绮艳，居然不仅不增媚态，却显得她更加清冷。
灯光摇曳，绯衣染血。
她的眉毛像黑羽浸在了水里，清而利，锐的激扬。她的眼微微眯着，连眼皮都懒得抬起，却丝毫不觉朦胧，反而异常深幽冷艳。
她看着他掌中的一盏烛火，就好像自己也燃烧了起来。
她一出现，那一点烛光温柔的流黄便黯然了下去。
这屋子里确实只有一盏灯亮在她的掌上，可是这时却像只有她才更加明亮。
带着绯红的轻艳病倦和殷红的浓烈凄厉，她突然抬头，睁眼，眼中神光暴长。她说了一句话。话音不高，语气也淡，而在场的所有人听来却像雷声在耳边响起。
她凄厉如寒火的目光扫过了所有人，然后敛去敛眼内的光华，继续看着自己掌中的烛火，淡淡的道：“哪个不服气的，划了道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