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紫云幽谷(1 / 1)
老死,不相往来… …红烛嘴角微俏,竟是笑的妩媚:“你要是让我安心的话,你何必跑出来呢?你是不是想要缠着我,让我欠的更多更多?”
“不是。”浊宁睨眼望着她的头顶,那里,一片落叶悠然飘过:“不是,你不是凶手,我就不能让你去死,不能再看着你也死。”
“翘楚的心愿,她是以死来让你退出江湖,难道你还想再进来?进这个陪葬了多少人的风华与血,性命与家的江湖,你又何必,何必再进来?”红烛眼色一暗,穿过浊宁望着他身后的一处,那里,站着一个女子,一头乌发,白衣冷然。望一眼,竟觉得带着寒气一般。
“你我都不是凶手,我就不能让你独自背起凶手之名。就算是翘楚,她定能明白我所做的。”浊宁缓缓说着:“如果真要老死不相往来,等这事查清楚,我一定不会再去找你,如何?”
如何?红烛闻言怔然抬眼望着浊宁,就看见他淡然地望着自己,无欲无求,无悲无喜,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出来。红烛黯然低下头,这样的人,最是伤人——伤人,也伤己。
红烛叹了口气:“凶手是谁?”
“还不清楚,我们必须先去紫云山一趟。”浊宁缓缓说道,拉着红烛的手往前走:“万人古未死… …”
红烛望着两个人的手,五指交缠。有多少年不曾这样牵着手?恍然间忆起,那红绸烛光的相遇。
红烛回眸一笑只为君,千秋万世的轮回,管她什么妩媚妖娆,一分情缘我用三生报——一个女子,一个妩媚妖娆的女子,简绾青丝,红绸披嫁,嫣然笑着望着面前的男子,缓缓地牵起男子的手,五指交缠:“红烛只为君,这一生的情缘。”
浊宁反手握住红烛的手,轻风云淡,什么都不放在心里一般。
那是,第一次的五指交缠,拜天地之时,她亲口对他所说的话:红烛只为君,这一生的情缘。虽然浊宁轻风云淡,没有说任何的话,但是她知道,她比谁都清楚。那时候,浊宁反握住她的手,就已经认同她是他的妻,不管她是不是从翘楚那里把他抢来的。那时候,浊宁确实认同了她是他的妻。
红烛望着面前的背影,那背影欣长略瘦,带着一层风宁,淡然,轻风云淡。宛然间想起自己为何会和眼前的人成亲。那其实是很简单的理由,她喜欢看着他的背影,想要牵着眼前人的手一起慢慢走。
只是这么简单的原因——红烛笑颜嫣然地望着两个的手。
街道行人走过,或许会发现,那女子,笑的妩媚妖娆。只是看久了,便觉得,那妩媚妖娆淡了,淡了,渐渐的什么都没有,只有那个笑,笑的那么嫣然,满足。
紫云山,因紫霞铺山,紫光笼雾而得名。
浊宁与红烛到紫云山脚之时,已是第二日。天色已渐暗,从天边铺下一层紫绣延至紫云山,紫云山笼罩至紫光之中,紫气升腾,旖旎春丽。红烛嫣然一笑,退了一步。浊宁挑眉望着紫云铺山。
“是很美,但是很美的东西往往都会带着一些害人的东西。”红烛掩嘴笑道。浊宁颔首:“今夜先在村上找家农舍歇息,明日在上山。”
两个人往返,在紫云山一里之外有个小村庄,因为靠近紫云山的缘故,这个村同样被起名为‘紫云村’。
天色渐暗,村里早无他人行走。在这个只有百户人家的村庄,远近之间只有凶狗吼哮。浊宁甩袖先行,在一家农舍前敲门。
开门的是一位老妇人,两鬓白发,满脸生皱。老妇人点灯出来,便看见面前站着浊宁与红烛,善有些未回神。
“老人家,我们两赶路到此,天色见黑不好翻过紫云山,想再此叨唠一晚。”浊宁拱手说道。
那老妇人用灯照了下浊宁与红烛,堆着皱纹微笑:“你们是夫妻。”她转身进屋自顾说到:“我这只有两间房,我老婆子住一间,那一间空着,你们正好可以住。”
红烛嫣然微笑,浊宁微微蹙眉进去。农舍里简陋的很,一张木桌,几张竹椅,门的对面摆着灵位与香炉,上摆一些水果。农屋里有两间房,对门相向。虽然农舍简陋,却是尽井然有序。
那老妇人领两人到左边的房舍,将烛灯放在桌上:“农舍简陋,看两位也是富贵人家,只怕住不惯,若是一晚,便凑合着。”
“有墙挡风便可,无需挑剔多少。”浊宁颔首,平淡的脸无欲无求,无喜无悲。
老妇人热心地点头,转身出去。烛灯下,那灰黄背影,显得的坚直。
红烛望着那唯一的一张床铺,绾了绾额际的青丝:“今夜你睡床铺,我替你看着。”
“不用。”浊宁随手搬起身边的木椅甩袖坐下:“我替你看着,你自己先睡。”
红烛叹气,坐在了床沿边上:“那我陪着你,如何?这一晚,也很快便过去的。”
浊宁垂目,望着自己的鞋尖,上面沾染了点尘土:“你先休息,明日还要去紫云山。”
“那你呢?”红烛放下青丝,用一根木钗绾起:“在你眼里,红烛就是这样不堪重负的女子吗?区区一个紫云山,我难道过不去。”
浊宁睨眼望着红烛,红烛绾好青丝,拿着一戳把玩。就像是当年对着菱镜把妆,一根斜钗简绾青丝。
红烛垂目,放下自己手里的青丝——他们已经无话可说了,即使想说,也不知如何开口。浊宁又怎么会对她说什么,毕竟他是恨她的。毕竟她害死的不只是翘楚一人。
浊宁起身甩袖出去。红烛诧异地望着他的背影。这个人,还是不想和她同呆一室,只是一室也不愿意。
浊宁出去之时,天色墨黑。‘紫云村’只有几户人家还点着烛灯。浊宁闭目靠墙而息望着天色。天边挂着一轮弯月,月色明黄倾泻,恍然间,竟变的模糊。
“红烛做事从未后悔过,甚至是你,要陪进翘楚的年华我也不曾后悔。但是我不想让她死,所以我不能同你一起。”红烛垂眉道,将身后的女子拉了过来,那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娇容,一身白衣。女子被红烛推了出来,一个不稳跌进了浊宁的怀里。
浊宁一手扶住女子,一把拉住即将离去的红烛:“你是要我娶她?”
“对。”红烛掩眼缓缓说到:“没有你,翘楚会死。我虽然不后悔,但是我不希望她死,你明白吗?是我从她手里抢了你,你本是,她的相公。”
“为什么,就算我不喜欢她,你也要我娶她?你就不怕我才真的误了她终生?”浊宁蹙眉问道,他的手紧紧抓着红烛,以至于松开了翘楚的都不得知。
红烛掩眼不答。浊宁抓着红烛的双肩一直问着‘为什么’。翘楚望着自己被松开的手,掩嘴那着那两个人,退了一步又一步。直至退了近两丈,那两个人还是不得知。终于,‘扑通’一声,翘楚整个人落进了河里,河水湍急,将翘楚整个人冲了出去。
红烛与浊宁同时听到落水声音,转眼之时便看见翘楚被河水冲走。红烛‘啊’的一声,一脸惊愕,他们,都忘了翘楚。忘了还有她存在。
浊宁眉心微蹙,掠身踏水救人。只在刹那之间,翘楚就被浊宁带到了岸上。浊宁并未说一句话,却是灌注真气逼寒。红烛一把抱住了眼前的女子,缓缓道:“你难道还不娶她吗?”
浊宁脸色微寒,无欲无求的脸第一次起波浪。
第二日,红喜满绸即将拜天地。红烛对镜绾着翘楚的青丝:“以前,我们是姐妹。以后,我们还是姐妹。”
“恩。”翘楚点了点头,从铜镜里望着红烛。红烛一身红衣,嘴角微俏,笑的妩媚妖娆。这个,就是抢了她夫婿的姐妹。而本是她的夫婿,也只为了眼前的女子。为何?为何?只是因为妩媚妖娆?还是为了别的?
红烛绾好青丝,眉目弯弯,笑地妩媚望着铜镜里的翘楚:“你在这里等着,拜天地之时,我便来接你。”红烛将喜帕给翘楚披上,转身出去。
前堂里,浊宁一身喜服望着门外,听到红烛出来的脚步声,便道:“你真的不后悔?”
“不后悔。”红烛笑道,笑的端庄贤淑,淡去妩媚妖娆,这一刻,竟带着平静婉约:“红烛只为君,这一生的情缘。”
浊宁睨眼望着红烛,一眼之间,情愫万千。末了,缓缓道:“我会误了她的终生。”
红烛嫣然一笑,却是不答。她知道,浊宁不是这样的人,他对任何的事,都重在责任,不可推却的责任,也不可做不到。红烛转身进屋,浊宁甩袖跟了进去。
里屋红喜一片,却是独不见新娘。红烛进去之时一阵错愕,那妆台之上压着一张白纸。浊宁当先过去拿起白纸。红烛脸色一暗:“她说了什么?”
“她说不想当个坏女子,即使她真的要死,也不能负了自己与我们。”浊宁将信放置妆台之上,挑眉道。
“是吗?”红烛垂眉望着桌上的信:“我不想后悔,她也要这样做让我后悔吗?”她缓缓说道:“我不想欠她的。”
浊宁眉色黯然:“红烛… …”
“我要去找她,我不想欠她的。”红烛突然说到,‘嘶’的一声,那身红衣竟然裂飞,露出了紫衣霓白裙罗。浊宁微微一怔,红烛掠身出去… …
记忆渐渐变的模糊,一阵冷风吹过,扬起发迹,吹乱心思。眼前逐渐变的清明,浊宁望着明黄弯月,凝眉垂色。便是从那时起,他便恨她,恨她罔顾他,恨她从未想过他的心情… …
“从此,红烛便从你的面前消失,你找的到翘楚,却是找不到红烛。直至三年前,翘楚也突然间消失,你望的见红烛,却是再也望不见翘楚,是吗!”一道声音突然横□□来。‘是吗’落声之后,人也随至现至浊宁的面前。
浊宁寻声望去,他的前方立着一名女子,一名白衣女子。一头乌发,白衣冷然。只望一眼,竟觉得这女子带着寒气一般,袭面而来。
浊宁轻风云淡般的脸微微变色:“是你。”
“对,是我。”女子踏前一步,冷漠的脸闪着寒气:“我与你们,倒是有十年不见了,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浊宁仰头望着弯月,脸色缓了许多:“我们本是同心生。”他缓缓说道,倒也是不问那白衣女子为何知道此事:“同心不同性,同生不同死… …”浊宁说到这的时候突然顿住,不再继续说下去。女子闪着寒气微笑:“你怎么不说下去了?还是你也在害怕?同他们三个一样,不敢承认?”
“不是。”浊宁摇了摇头,依旧是轻风云淡的脸,无所欲,无所求:“逐针与君翩岚还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但是我和你,还有南川,已经接受了事实。”
女子微笑,眼底闪着寒芒:“那我还要提醒逐针与君翩岚,我们五个,都是同一种人。”
“南川会恨你的。”浊宁缓缓道,似乎在提醒:“南川,一直在等你。锦乌,你知道的,是不是。”
那叫锦乌的女子微愕,突然又笑道:“可是我恨他,是他抢了本该属于我的那颗心。我不能不恨他,也不能不恨你们三个。”
“那万人古一事,那些女子,是你杀的吗?”浊宁突然问道,问的及其认真,那眼底,目光炯炯,似乎在希望着什么。
锦乌扬眉望着浊宁:“不是,要杀她们何其简单,我何必大费周章。”锦乌说的自傲:“我来见你们,只是因为,时限将至,我来看你,如何成人。”锦乌突然笑道,笑的狰狞的异常。
浊宁面色又变,锦乌却是扬袖而去,半空余音飘渺,似从天上而来:我若不成人,成鬼何须心… …
浊宁垂目。他们,本是同一种人,同一颗心里而生。这事,他是从四年前知道的。四年前,同样被翘楚知道。
四年前… …四年前… …浊宁眼底神色闪烁,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往农舍里赶去。
农舍里沉静的异常,只有灵位旁的烛光跳动,添了些许阴沉。左边的房屋半敞,浊宁心下一跳,甩袖而过,一阵风强劲挥开屋门,‘砰’的一声,屋门撞上土墙,卷起灰尘一片。浊宁也随至踏进房内,但是里面,空无一人。
浊宁心下愈是越感不安,掠身跃到对门,甩袖挥开房门。对门里,那个点灯老妇人,同样不见。两人同时不见,浊宁明了定是在他与锦乌说话之时,那老妇人带走红烛。那么,万人古一事,定是与那老妇人有关。那红烛被带走,又将会怎样?
浊宁寻视着农舍一圈,出入只有他进来的一扇门。那扇门,他刚才一直在门的旁边,根本未见任何的人出来。而农舍木窗完好,未见损坏,也未见打开的痕迹。那么,也只有在农舍里有暗门,那老妇人定是挟着红烛从暗门出去。
浊宁紧眉,他早该知道那老妇人有何的不对劲。他敲门刹那,农舍就被打开,老妇人根本未细看,就断定他们是夫妻。那,早该就有问题,但是他就是未说,什么都没有说。红烛,就被带走。浊宁懊悔,只是因为他什么都没有说。面对红烛,他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说他所想的,也没有说他想说的。当年也是,现在也是… …浊宁心下一怔,所以红烛,才要他娶翘楚。因为他从来没说出口,也不曾说一句对红烛想说的,即使他不想娶翘楚!红烛不后悔,不后悔抢了他,但是她会害怕,因为他是被抢来的,总有一天,会离她而去,只是因为她害怕。
浊宁目光倦然暗淡。他没有说一句什么,红烛如何明白?浊宁寻望着农舍,目光突然停落在了灵位之上。那灵位前的水果似乎有被微微移动过的痕迹。浊宁快步过去,甩袖挥开了水果。水果盘‘砰’的一声落地四散。
浊宁望着灵位,那灵位上写着‘孝女梦如婉’。浊宁只望一眼,抬手将灵位往下压。灵位下座的四方格子痕迹突然缓缓往下移动,随着灵位移动,摆放灵位的木桌下地面突然划开。‘轰’的一声,一条石阶赫然出现眼前。
浊宁眉心微蹙,从石阶下透露着一股阴寒之气,竟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浊宁未做任何想就往石阶下跃去,那石阶一直延伸百丈,两侧点着烛灯,将地下照的晕黄阴沉。浊宁一跃下石阶,头顶的石碇轰然一声又关闭。浊宁睨眼望了一眼,随手拿起石墙上的一个烛灯照着暗道两侧。暗道两侧石墙凹凸不平,痕迹都很陈旧,看的出这个暗道有些年了。
浊宁一直往前去,百丈之外,眼前突然一亮。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水塘,波光粼粼。浊宁拿着烛灯环视周围一圈,这个地方阴暗潮湿,除却前方一方水塘,便无它物——难道她们是从水塘下过去?浊宁微微疑惑,还是扔下烛灯往水里跳。
红烛眨了眨眼望着眼前烤火的老妇人,她从刚才被挟从暗道出来一直到现在,那老妇人也只点了她的穴把她扔在一边,什么都没说。至于她要做什么,红烛更是不明白。
红烛望天,此时辰星点点暗淡,天边泛起鱼肚白。
“你想杀了我?还是想做什么?”红烛终于问道。与其等死,不如直接问清楚死个明白。
老妇人不说话,依旧是烤着篝火。
“那些女子是你杀死的?”红烛猜测。
老妇人一顿,转头恶狠狠地瞪着红烛,还是未说什么,又继续烤火。
红烛顿时哑然,这个老妇人倒是奇怪的很。抓了她又不赶快杀了她,还放她在这究竟是要做什么?还是… …红烛一怔,突然想起了什么… …还是要用来引诱浊宁前来?引诱浊宁前来?这个老妇人功夫颇深,浊宁能否从她手里救她?红烛呆呆地想着,她倒不想浊宁是否会不会来,就只想浊宁能否从老妇人手里救她。答案是毋庸置疑的。他会来,就一定会拼了命救她的。
红烛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有时候答案就是很清楚。只是因为自己相信他吗?所以才觉得,浊宁一定会拼了命救她的。
身后‘哗啦’一声声响,红烛被点穴道根本不能回头。那老妇人却是突然站了起来往水塘掠去。
那从水塘冒出来的是浊宁,他刚出来便看见在三丈前的红烛与老妇人。不等他细看,那老妇人突然踏水而来一脚将踢向浊宁的额骨,那鞋尖,竟带着一片锋利的刀片。浊宁微微挑眉,在水里他根本就是不能拔身后退躲避刀片。但是他突然伸手一抓,将老妇人踢过来的脚一把抓住往下拉。那老妇人着实想不到浊宁会用抓这一招,左脚又踢了过去。浊宁横手一挡,他的手里,赫然也多了一片刀片。老妇人惊怔,连忙倒翻过去,一头扎进水里。
浊宁望着波光粼粼的水塘。那老妇人一头扎进水塘里,倒是不知躲在哪一处——就在刚才,老妇人左脚又踢了过去之时,浊宁眼疾手快地拔了老妇人鞋尖上的刀片。那老妇人若是真的一脚踢过去的话,那么他定会挑了她的脚筋。
浊宁持着刀片望着水面,水面突然一晃,浊宁眼尖地望着那一处,隔着波光闪过,水底下有一道人影晃了过去。也只在刹那之间,浊宁的身体突然往水里划去。从水里又冒出了一个人,是刚才的老妇人,这一刻,她却是惊愕地瞪着浊宁,仿佛见鬼一般:“你的身体… …”
老妇人眼色变了几变。浊宁又站了起来,手中刀片一击击向老妇人。老妇人顿了顿,又往水里扎了进去。
浊宁望着水波粼粼,过了片刻,水下沉静,浊宁便往岸上过去。
在他上岸的那一刻,他的腰侧衣袍划破。在阳光初晨而来的照耀下,他的肌肤内,赫然有金光闪闪的东西。浊宁蹙眉望了一眼,解下腰带又将衣袂系好。
浊宁过去解开红烛的穴道。红烛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心有余悸地望着一身湿透的浊宁,他的身上并未有伤口,也没有流血的地方。
红烛被解开穴道就一把抓起浊宁的手:“你没有受伤,你的身上好好的。”
浊宁望着湿透的衣袍,脸上依旧是轻风云淡:“她伤不了我。”
“我就知道,我知道。”红烛嫣然笑道,笑的温柔,淡去妩媚。
浊宁抬眼望着这个地方,刚才他才从水塘里出来就被那老妇人追杀,倒是未细看这个地方。但细细一看,浊宁顿时变脸。
这是处紫云山的一处低凹山谷,此时阳光初晨,倒是未真正照进山谷之内,只是隔着一层紫雾,朦朦胧胧照射进来。
“果然很美的东西往往都会带着一些害人的东西。”红烛也望到那一片紫雾,掩嘴笑着。
那一层紫雾实质是一层瘴气,此时处水塘之间,瘴气深紫。浊宁脸色微变,带起红烛就往紫雾甚少地方过去。
两个人往深处走去。紫云山山谷笼着一层淡紫云,隔着朦胧间也只看清山谷峭壁相连。两个人走了一段路便找一处无瘴气聚集的地方憩息。
红烛寻视着山谷一圈,啧啧赞叹:“若是没有紫雾瘴气,这地方还真是适合隐居的好地方。”从刚才出来,瘴气未有凝聚的地方倒是可以看出。这山谷风景秀美,两壁奇峦怪石。红烛微笑:“莽莽万重山,孤人山谷间。”
“你还有我。”浊宁盘腿坐下调息,听到红烛擅把一首思乡诗句改做成了这山谷,不禁有些苦笑。
红烛望着浊宁,浊宁闭目调息。他身上的衣袍已经干了,腰间有被撕裂的破痕,也被浊宁重新绑好。红烛望着浊宁轻风云淡的脸,微笑。他还是会救她的,拼命也会救她的。
浊宁调息片刻之后,红烛又转眼望着山谷。这山谷美是美,但是除却瘴气,连果腹的东西都没有。从昨晚到现在,两个人都是滴水未进,而浊宁在与老妇人对决后,更是消耗体力。若只是兜转两天他们还能支撑,但是第三天还未进水,就怕不被毒死,也会饿死。
红烛暗暗想着,浊宁已经调息好起身。
“我们要往原路回去,还是继续往前走。”红烛问道,她们若是往原路回去,只要越过瘴气,从水塘再浅回去。若是继续往前走,前方会有什么,他们还不得知。
浊宁挥掉自己身上沾染的尘土:“我们往前走。”他道:“既然入得紫云山,就要找到线索。”
“那老妇人也是一条线索,为何不寻着她往前找?”红烛跟在了浊宁身后问道。
“想必她已经逃走,怎么会留下等着我们回去找她。”浊宁望着远处的深谷:“这里定有出入,不然她如何找得这地方,如何在下面挖了条暗道。”
红烛眉目弯弯地望着浊宁的身影。其实,只要这个人想去哪里,她都会陪着他。只要他们能一起慢慢地走。她不求什么,只是想和眼前的人一起慢慢走,所以才想嫁给他,淡去这一生的妩媚妖娆,只有对他才是温柔娴淑。
红烛知道,她是一个妩媚妖娆的女人。她自己或许不该这样的承认自己,这样会让人觉得——自恋。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是一个妩媚妖娆的女人,而且还是那种人见人觉得是坏女人的那种妩媚妖娆。所以她也承认自己是坏女人,如果没有她,眼前的人何必入江湖,何必为了她与翘楚追逐了六年,又何必淡去了风宁。他本是如翘楚说的那样,不是一个适合在江湖上走动的人。浊宁更适合找一处僻静的地方隐世,一生无所欲,无所求。
这个山谷处紫云山低凹之处,山谷内潮湿蕴热,杂草疯长,土地泥澡,虫蛇横爬。只有微许的凉风吹过,夹带着空气也变地清晰。
浊宁与红烛一直往前走,倒是未碰见什么。这个山谷有多深他们不知道,会到哪里他们也不知道,只能茫然地往前走。
浊宁牵着红烛的手,只是因为怕她走丢了,或者有什么陷阱,要掉下去也是两个人一同掉下去。红烛笑颜嫣然地跟在浊宁的身后,不管有什么,这个男人总会替她挡着的。
两个人茫然地走了一段路,从进入山谷到入得山谷腹间是一条直道。直道过后,瘴气退却,便是岔开三条道路。浊宁与红烛停在路口望着面前的三条小道。
“只能走一条,剩下两条定是陷阱。”浊宁握紧了红烛的手缓缓道:“要是陷阱,我们两个还是一起跳。”
“我知道。”红烛嫣然笑道:“我想要一直走。”
浊宁紧紧握着红烛的手,当先往前走。红烛尾随其后——这条小道荒凉的很,倒是不那么的泥泞,反而显得干燥。
“我一直想问你,翘楚,是在三年前死的吗?”浊宁突然问道。
红烛一怔,还是道:“是。”
浊宁呵了口气:“她为什么死的?”昨晚,他突然想到,翘楚从四年就知道,只不过是一年,为何会突然不见。他想问的,只是这个。那时候,翘楚就要死了吗?
“抑郁而终。”红烛叹了口气:“我要你娶她的时候,翘楚就有着轻微的抑郁症。”
浊宁拧眉望着前方:“你去找翘楚的时候,其实已经找到了她,对吗?”他道:“但是你发现我也在找你,所以你就消失,那三年,你在哪里?”
红烛微笑:“我在我们的小农屋里。”
“我们的小农屋里… …”浊宁依旧是望着前方,看不出他眼底的喜怒哀乐,那是他还未入江湖之时,与红烛一起的小茅屋:“你在那里三年,直至翘楚过去找你。从那时候起,我就找的到你,而找不到翘楚,是因为,她死了。”
“恩。”红烛颔首:“她说不要告诉你,因为翘楚相信你也会去找她的。”
“她是想让我退出江湖。”浊宁并不喜欢叹气,但是这一次他叹了一口气:“她并不知道,她并不知道。”浊宁望着前方,那前方地上有一片污黑,好似谁躺在那个地方。
两个人并不急,依旧是缓步走着。就像天塌了,地陷了,他们还是手牵一起缓慢走。
红烛并不问‘她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是道:“翘楚她不恨,她只是说,浊宁的心只有那么的一小块,怎么会再容下其他的人。她说,她明白的。”
浊宁眼色一暗。红烛并未看他,但是她知道,浊宁能明白翘楚,就像她也已经明白翘楚。红烛反手握紧了浊宁的手,五指交缠。
越近那一团污黑之时,两人堂目结舌,那一团东西是两个人。还是两个被烧焦的卷曲成一团的人。那两具尸体有些腐朽,似乎是几个月前被人扔在这里的。
“这里有机关吗?”红烛挑眉望着地上两具被烧焦的尸体,看的出这两具尸体是两个男子。
“他们是被人下毒泼油,点火烧死的。”浊宁拉着红烛绕过尸体往前走:“那两个人,是同万人古一起诈死的何仁古,方合古。”
红烛回头望了一眼,眼尖地发现在他们尸体的旁边有着两块碧绿翠玉,上面刻着‘何’‘方’两个字。“他们是诈死?”红烛疑惑道。
“对,君翩岚与南川挖了他们的坟,发现在他们的坟里各有一具女尸,却是未有他们的尸体,所以他们是诈死。”浊宁缓缓道:“那些女子是中‘紫云渡’而死。”
“‘紫云渡’… …”红烛嫣然笑道:“那是给年轻貌美女子所服用,万人古四人居然忍心下的了手杀了四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浊宁望着前方,那前方有个人影在风中飘荡:“‘紫云渡’产制紫云山,所以我才要来一趟。”
红烛望着那风中飘荡的人影,笑的温柔娴淑:“所以凶手不是我们,是万人古四人借此机会诈死。”
“对,他们定是在密谋着什么。”浊宁说道。这句话落之时,也便看清那前方飘荡的人影是吊死在树上的一具尸体,风吹过,摇摇荡荡,可怖骇然。
两个人缓步上前查看,那人脸面有些腐烂,未看出是什么模样。红烛瞄了一眼那人衣服,衣服已是腐朽破烂,只是他腰间带的玉佩碧玉绿翠,上刻一个‘钱’字。
红烛扬眉笑道:“他是钱和古。”
“他是被人勒断颈骨掉在这里的。”浊宁轻风云淡说道:“这些人在几个月前都死在这个山谷中。”
红烛拉着浊宁的手继续往前走:“杀人的定是万人古,也只有他才能靠近钱和古勒断他的脖子。”
浊宁随着红烛走,道:“将他挂在树上的就不是万人古,一定另有其人。”
红烛嫣然笑道:“我们再往前走,看看万人古是怎么死的?”
两个人往前方走了一段路。出现在前方却是一座小楼,以紫为主,上雕虞美人花。浊宁与红烛对望一眼,竟觉得这小楼倒是比那三具尸体更是可怖的很。两人往小楼过去,小楼建于水湖之上,四面两丈内环水。浊宁与红烛面面相觑,建在水湖之上的小楼他们倒是不曾见过。
两个人踏水而过,落在了小楼的前方的空地上。但脚踏地之时,小楼竟微微摇晃。浊宁这才发现,这小楼竟是浮在水湖之上。两个人缓步走到屋门前,浊宁拉着红烛的手,将她护在自己的身后,自己当先一步推开屋门。
入眼情景让浊宁与红烛微微怔住——门内没有桌椅摆设,只有一塘池水,一根从水底下延伸起置屋顶的木柱,在木柱的上方用铁锁锁着一个人。那人不过三十,头发杂乱,面色憔悴发黄不似人样,那人便是… …
“万人古。”红烛见到这一幕微微吃惊,她本以为在这小楼定是人住的,却不想这里空空如也。倒是万人古被锁在池水里浸泡,他身上的肌肤苍白萎缩,眼神涣散。
“他还没死。”浊宁挑眉道:“定是那老妇人送东西来给他吃。”
红烛嫣然微笑:“他们是仇人,那老妇人想是要折磨万人古,这个仇真深啊。”
“他们死有余辜。”一道声音恶狠狠地插了进来。红烛与浊宁同时回头望,便看见今早的老妇人不知何时落在他们的身后,她的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从里面冒着热气。
红烛与浊宁诧然,那老妇人一眼不望两人,尽直从两人面前走过。到门边时,往门旁一拍,门前竟滑出一块木板直至万人古面前一米,而万人古的面前也从水底滑出一块四方的木柱。
红烛与浊宁微微诧异,见那老妇人从木板上走到万人古面前,将竹篮里的东西放在万人古的面前。那是一碗白饭,只是一碗白饭。万人古见到那碗白饭,竟趴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我的女儿和她身边的三个丫头就是死在这四个人的手里。他们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够,我不会让你们带着他的。”老妇人站在木板上恶狠狠地对着浊宁与红烛说到:“你们想带走他,就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你女儿是中‘紫云渡’而死,万人古为何诈死?”浊宁问道。
老妇人目露凶光,抬脚踢了一脚正狼吞虎咽的万人古:“几年前,江湖传言紫云山紫气一片,定是藏有宝藏。万人古四人贪心不足前来紫云山寻找,不想误入此地。那时候,就只有我女儿与她身边的三个丫头在此,在万人古逼问不得之时,便从我女儿怀中搜出了‘紫云渡’给她们服下。我回来的时候我女儿已经死去,只有其中一个丫头奄奄一息告诉我那四人的特征。”老妇人说着竟泛起泪花,她以袖拭去,恶狠狠道:“我查了一年,终于找到了那四个人,而你… …”老妇人突然瞪着浊宁说道:“那时候找到万人古之时,传言万人古被你杀死,我岂能甘心,便去了万人古的坟墓前。就在那晚,我看见万人古四人站在自己的坟墓前说笑。那时候我便知道他们没死,我怀疑,一定是你发现我要杀这四人,便假借杀人来隐瞒他们诈死。”
“可是我没有。”浊宁缓缓道:“那四人夜闯我西窍当,我只是给他们教训,并未杀了他们。”
老妇人啐了一口,瞪着浊宁:“你这却是给他们四人机会。这四人本是山贼合伙立门派,无恶不作,残害多少良女。江湖人本是不知,但是这事被官府查出,下令缉拿,他们只能借诈死逃离,你教训他们,倒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浊宁颔首,并不否认:“那四人借此诈死,反之,我也成了杀人凶手。杀人,便要偿命。”
“哼… …”老妇人提起竹篮往回走:“他们杀我女儿与那三个丫头,我便是要他们偿命。当晚那四人要离去,我便模仿两人声音说紫云山发现宝藏,将那四人引到紫云山。我便将婉儿与三个丫头的尸体放在这四人坟里,我要她们做鬼都不放过这四个人。”
红烛叹气,这仇,果真是颇深。浊宁紧握着红烛的手,道:“但是这四个人却互相残杀。”
“对。”老妇人瞪着红烛与浊宁:“我先在紫云山埋了一份财宝,又在里面放了提示将他们引到这里。但是这四人见财得到想独吞。万人古便和钱和古合谋将两个毒死。在快到这小楼时,万人古又将钱和古杀死。我只不过是放了把火将他们杀死,又将钱和古的尸体挂在树上,我要天天看着他们,要将他们挫骨扬灰。”老妇人突然放声大笑,笑的得意凄楚:“我将万人古骗到这里,把他锁在这里,给他喝下了‘紫云渡’,每天一点,每天一点,直至他神智涣散。我要慢慢地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紫云渡’是给女子所服,男子怎么可以?”红烛惊诧,这老妇人难不成疯了?
老妇人缓了口气,恶狠狠道:“‘紫云渡’给女子所服是□□,但是给男子所服也可置他们神智涣散。”
红烛挑眉:“‘紫云渡’是梦如世家所研制惩戒不贞女子的□□,你是梦如世家的?”
老妇人拧眉笑地狰狞,伸手往脸上一抹,一张□□从她的脸上撕了下来。红烛一呆,她倒是想不到这老妇人带了□□。那面具下是一张倾城的容颜,虽然已有四十,但是容貌不凋,风韵犹在。
“二十年前从江湖上消失的梦如倾,梦如世家最后一代。”梦如倾撕下□□,虽然依旧是恶狠狠说话,却还是无法破坏她的倾城美貌。
浊宁甩袖而立:“那你要杀我,也是因为怀疑我与那四人是同伙。”他并不惊异,仍旧轻风云淡问道。
梦如倾颔首,转眼却是脸色一变:“但是,我没想到你是,你是… …”梦如倾说到‘你是’却是说不下去,‘啊’的一声尖叫:“我倒是想不到这世间会有这样的事,你到底是什么?”
红烛紧紧握着浊宁的手,梦如倾的话另她匪夷所思,疑窦重重。浊宁轻风云淡,无所欲,无所求,淡然道:“我是什么不要紧,但是万人古我一定要带走。”
“万人古害死我女儿,我是不会让你带走他。”梦如倾横档两人中间恶狠狠道:“你们既然知道事实,为何不可怜我这妇人,万人古作恶多端,我也是替你们惩戒他。”
“万人古自有官府惩戒。”浊宁缓缓道,人已移至梦如倾身边朝万人古抓去。梦如倾惊怔,想不到此人速度如此之快,脚下一踢,她的鞋尖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把刀片。梦如倾这一踢,浊宁横手挡了下来:“你杀不了我,又何必阻挡。”
“我要为我女儿报仇。”梦如倾恶狠狠道。脚下被浊宁挡住,她的手里又多了一片刀片朝浊宁印堂划去。
刀片虽是轻划,却是破风而来。含劲暴知气,直袭浊宁五尺方圆。浊宁扬眉,一手抓住梦如倾的脚,一手以袖为刀,袖风冲破刀风直掠梦如倾颈侧。梦如倾微骇,那袖刀劲风凌厉,袖风扑面竟是生裂疼痛。梦如倾连忙转手,那手里的刀片转了一个圈转向浊宁的袖刀。
浊宁袖刀划向梦如倾之时,竟是硬生生的停顿,转手挥出一掌将梦如倾推进了水里。梦如倾着实想不到,从第一次的对招她就想不到眼前的人是怎样的变招。若是直接对打下去,她定是毁容败招。但是浊宁却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方法,一把将她推到水里。
梦如倾有些微愕,微愕之时,‘砰’的一声,整个人落进了水里,手里的刀片从浊宁的脸庞划过,差之毫厘。
红烛看的惊诧,两人对招不过在刹那之间,但是浊宁选择的招式着实让她惊诧。红烛惊诧之刻,转而微微一笑,笑地温柔娴熟。这才是浊宁,尊重一个人最在乎的,就算是敌人,也不能去破坏她觉得美好的东西。这就是浊宁,安静的无所欲,无所求。但是他不是神,他总会去想着别人,做着自己不可不做,也不可做不到。这,就是被他一直视为的——责任,浊宁一直所坚持的东西。
梦如倾落进水里,浊宁走到万人古的身边单手劈开那条铁链。红烛只觉得有一阵金光闪过,眨了眨眼,浊宁已经捞起万人古来到她的身边。红烛抬起浊宁的右手,那右手上有些烧焦的黑迹,倒是未见有其他的什么。
“怎么了?”浊宁一手带着万人古问道。
“没有,就是觉得刚才金光闪闪。”红烛笑的端庄娴淑。
浊宁抬眼望处,神色淡然:“我们走吧。”
梦如倾呆怔地望着两个人的背影,撕心裂肺地喊道:“带走万人古,我一定会找机会再将他抓回来,就算是杀了你们。”
红烛回头望着梦如倾,笑的妩媚妖娆:“你若认为你只是个可怜的妇人,我们也只觉得你是个疯子。杀人偿命,万人古自会交给官府处理。”
“你们不是人,你们是妖怪,是怪物。”梦如倾双手疯狂地拍打着水面叫喊。
红烛微微蹙眉,回头望着浊宁之时,他已到了对岸——浊宁就在对岸等她,只不过是两丈的距离,红烛竟觉得他此时金光闪闪,宛若刚才看到的一阵金光闪过。
池水里的梦如倾还在疯狂地叫着怪物。红烛挑眉,还是踏水而过来到浊宁的身边往原路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