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萧郎是路人(1 / 1)
三、萧郎是路人
“风清月正圆,信是佳时节。不会长年来,处处愁风月。心将熏麝焦,吟伴寒虫切。欲遽就床眠,解带翻成结。”
娟秀的蝇头小楷一气呵成,月光下如柔荑的手轻轻的放下狼毫笔。一声轻叹从心底溢出,两弯新月眉锁住的是说不出的情愁。摇曳的烛光拉长了娇小玲珑的身段,鹅黄单衫挡不住初春夜里的凉意。但是少女陷入了深深的沉思,此刻她的心比身体更冷。
贺铸的一首《愁风月•风清月正圆》正反映着她现在的心境,那个人也许从今后再不得见了吧!
而同样的夜,在另一个高墙深院里,一个伟岸的身影矗立在窗前。他结实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双手紧握成拳,如夜空一样深邃的眸子迸射出深深的憎恨。身上明黄色的袍子,正在彰显主人非凡的身份,身下跪着的十几个人,膝盖恐怕早已瘀青。一旁微胖的太监总管汗流浃背,头垂得低低的。男子轻轻的转身扫视一圈,俊朗的脸上没有泛起一丝波澜,只冷声的吩咐众人离去。
也是不眠的夜晚,直到清晨的曙光悄悄的溜进房中,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睁着明亮的双眼,牢牢的盯着床顶。脑海里依然是那个轻灵的身影,还有那双水汪汪如碧波的大眼。生平第一次质疑自己的决择。
二月,大地回春,京城经过了冬雪的的洗礼,百花的点缀,呈现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荣华街一个高门大院里,翩然走出三个女子。
前面一个,十六七岁年纪,身材高挑,暗红色曲裾裹身,映得面如桃花,一双丹凤眼蕴藉风流。
中间走着的少女约莫与第一位同龄,圆润的脸颊上,一对绢烟眉轻卧,樱桃红唇娇艳欲滴。身着湖蓝色锦绣纺纱裙,走起路来飘然如飞。
最后的一个少女身材娇小,白巾翠袖,金瓒玉珥,其衣着华丽是三人之最。虽面如傅粉、唇如点朱,两弯新月眉浑然天成。然右眼处一块殷红的印记破坏了原本如花似玉的容貌,令人无法恭维。少女却不以为忤,神情泰然,举手投足之间尽显优雅气度。
三顶宝蓝软轿抬着三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从西侧的天泰门进入了巍峨的宫殿群,这里被世人称之为“皇宫”。飞檐卷翘,龙翔凤飞,雕刻得栩栩如生.金黄翠绿两色的琉璃瓦规则的排列着,如耀目的金波,一派富贵的华丽之气.
文华殿外,上百位秀女垂首以待,所有的人都鸦雀无声,气氛有些凝重。众女或钦羡、或妒忌、或埋怨、或鄙夷的情绪都不敢外泄。只因这三个女子代表了南宫家族。
曾经三分天下的神州大地,分别由东方、南宫、西门三个家族各领一方。东方家的大邑朝位居东方擅长经商,是三个国家最富有的。
南宫家的大齐朝位于北方擅长武器制造,男人能征善战。
西门家的大宛国位居南方,擅长耕作,女子多温婉如水。
后来大齐遭遇天灾,不得已向大邑朝求助。大邑朝的皇帝趁机开出合二为一的条件,大齐的皇帝为了天下百姓,同意了这一不合理要求,退居为诸侯王。1500多年中,南宫家出现了无数能征善战的将军,为保护大邑朝的疆土与西面众多蛮夷开战,建立了无数功勋。在残酷的战役中确立了屹立不倒的地位,手中更是兵权在握。于是,皇家开始以联姻的方式笼络南宫家。民间有句俗话说:东方男人的天下、南宫女人的后宫。
几代以来,东方氏的皇后只立南宫女。这不变的定律里,包含着皇族对南宫家的倚重和忌惮。所以,姓着南宫的女子是大邑朝无比尊贵的。
“宣南宫千羽、南宫伊翮、南宫玉翎上殿。”
文华殿宽阔堂皇,殿中墙壁、栋梁与柱子皆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意态多姿,斑斓绚丽,配以地地面块块三尺见方、光洁如镜的青石板,端一个富丽堂皇。赤金九龙宝座上端坐一人,十八、九岁年纪,头戴紫金皇冠,十二旒白玉珠链垂在面前,遮住龙颜。欣长的体态微斜,显示着主人不耐烦的神色。
东方君颐深邃的目光瞟向站在殿内的三名盛装少女。作为皇帝,处处受狭制,总是有些悲哀。尤其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的年纪。忍字头上一把刀,割得肉很痛。
“哪一个是南宫千羽?”
娇小的女子淡淡的应着,心中无限凄楚。
“抬起头来。”东方君颐乍见女子的容貌,着实一惊。如此无盐女也送来做秀女?南宫博怀未免欺人太甚。心中万分不满,表面却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南宫千羽坦然对上年轻皇帝的目光,这个金制鸟笼不是她的向往,但愿这个帝王可以昏庸、肤浅些。但是她却并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她只能认命!谁叫她是南宫家族长的嫡女呢!人终究争不过命的。
“南宫伊翮是哪个?”
湖蓝色的身子轻颤了一下,缓缓的抬起头,怯怯的看向高高在上的男子。一颗心雀跃而又忐忑。
“那么你就是南宫玉翎了?”东方君颐看着高挑的女子。
“是!皇上!”南宫玉翎不卑不亢的答道。
东方君颐用了两个时辰才看完所有秀女,到最后几乎不耐烦到了极点。只匆匆问些简单的事宜就让她们退下了。
他身旁并肩而坐的珠冠凤裳的庄严美妇一直沉默着,但是她的存在无疑影响着所有人。她大约四十岁出头,但保养得甚好,容光焕发,端丽冠绝。直到最后一批秀女消失在殿外,她才缓缓的开口道:“皇帝心中打算好了吗?”
“儿臣以太后的意愿为准。”东方君颐恭敬地道。
“哦!”太后眼皮微抬,“哀家更想听听皇帝的想法!这一后二妃的人选毕竟是你枕边的人。”
东方君颐暗道:说是这样说。这皇后只能姓南宫,斟酌再三,南宫伊翮最为合适,入主凤栖宫。至于二妃嘛!非镇军将军之女王依文和都尉之女方颜容莫属。分别赐予德妃、珍妃,入主永泰宫和栾齐宫。另外南宫千羽必须要留用,品级却不给太高,太低也不合适,就九嫔之首的昭仪吧!栾鸣宫的主位就是她了。
最后还有三个女子是真正顺眼的,都封为才人。两广郡守王敬槐的外甥女刘芳琴,眉清目秀、丹唇皓齿;温婉柔美。
镇南将军秦城之妹秦月如,长长的睫毛,漆黑的眼珠,珠圆玉润。
大宇郡守郭培昌的内侄女郭绵绵则一副弱柳扶风之态,远山眉含黛,杏核眼剪水,甚是惹人怜爱。
刘才人入住昌丰宫,秦才人则进昌隆宫,郭才人就入栾鸣宫。
太后沉吟许久之后,也点头应允了这种安排。又随手点了两个看上去端庄娴淑的女子为美人,入万曦宫。
傍晚,东方君颐派人传召丞相长史朱恪臣到御书房。满朝文武,只对他另眼相看。朱恪臣的文采、见识、性情、、、都很对他的脾气。他们不只是君臣,也是朋友。
朱恪臣静坐在下首,听着皇上气愤的讲述选秀的经过。当说到南宫千羽时,他的眼神暗了下去,温润如玉的面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皇帝的憎恶刺痛了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心。那个晶莹剔透的女子,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但是她是一株奇葩,夺目、勇敢、坚强。如果当初自己同意与她远走高飞,今天就不会听到嘲讽她的言语了。
“万岁,南宫千羽真的如此不堪?那么您何苦为难自己?放她离开不是更好?”放了她吧!我们都会感激你。
“恪臣,皇权的背后有太多黑暗的手,不是朕想如何便如何。”东方君颐叹息,虽然我行我素惯了。但是,堂堂一国之君收了个无盐女,会招到天下人的耻笑是必然的。
朱恪臣欲言又止,他何尝不了解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关心则乱。
两个男人各自烦闷着,一杯一杯的喝着,直到烂醉如泥。君啊!臣啊!第一次没有尊卑之分。
恍惚中,朱恪臣说自己的心上人是南宫千羽。迷蒙时,东方君颐好像听到朱恪臣喜欢南宫千羽。但是第二天酒醒时,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不复记忆了。于是,就在这里,错过的就是一生一世。
帝王大婚,举国欢庆。八个妃嫔同日入宫,然而只有南宫伊翮是在仪仗队浩浩荡荡的簇拥下,由皇宫正门天启门风风光光入宫的。另外的七个女子只能在夜幕降临之后,悄然由皇宫北面的朱雀门进入自己的寝宫。
朱雀门外早有身穿暗红宫服的内侍恭候,在仪仗队和御林军的簇拥下引着几位主子向各自居住的宫殿而去。穿过顺泽门,从夹道往东去,两边是高耸的宫墙,使得天空仿佛被切断得只剩这一小方。其间大小殿宇错落,连绵不绝。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两顶轿子停在一座宫殿前。宫殿的朱红匾额书三个赤金方正大字:栾鸣宫。
栾鸣宫是东六宫一座普通的宫室,坐落在御花园西北面,紧邻永平宫。是个两进的院落,其格局方正。正殿映月堂是南宫千羽的居室,东侧殿音华堂里住进了郭才人。
没有三媒六证、没有新郎、没有拜天地仪式、洞房也没有红烛垂泪到天明。南宫千羽独自端坐在暖炕上,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这不是我要的,不是!她在心底呐喊着,她不得不怨!怨自己的家族使命、无可奈何的父亲、绝情的朱恪臣。
“小、、、昭仪娘娘,今日皇上歇在凤栖宫了,您也早点休息吧!”陪嫁丫头蝶衣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知道了,你去歇了吧!”如今这深宫内院,只剩蝶衣可以相依为命。可是,她竟有些后悔将她带进来。
凤栖宫经过一番喧哗也终于归于平静,东方君颐长身而立,虽一身吉服,脸上却没有丝毫欣喜之意。坐在床沿的红衣女子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南宫伊翮不安的等待着、等待着,那个神一样的男人就在身前。从今天起,他是自己的夫君了,喜帕下,雪腮晕潮红;朝服下,春心鹿儿撞。
掀起红盖头,四目相对,一双含情脉脉,一双平淡如水。灯前目,被底足,帐中音,从此举案齐眉,相敬如“冰”。
翌日,一后二妃、一个昭仪、三个才人、两个美人重新见礼。皇宫的第一次家宴就摆在太后的慈宁宫。太后居首位,皇帝、皇后、德妃、珍妃、左右相陪,之后是昭仪南宫千羽和刘、秦、郭三位才人。两个美人地位卑微,并不能参加这个宴会。
太后训斥了一些后宫的规矩。皇帝的笑未达眼底,皇后笑得腼腆,初为人妇,面赛桃花。
德妃一双澄澈的眼睛,薄唇轻抿,即使是在笑也自有一股英武之气。
珍妃粉腮红润,秀眸惺忪,顾盼之间尽显风流。
三位才人温雅含蓄、端庄清丽,窈窕妩媚。刘芳琴一颦一笑都优雅至极;秦月如则是珠圆玉润,性情温和。郭绵绵,长颦减翠,瘦绿消红。真正是各有千秋。
在这样五个风娇水媚的女子中间,南宫千羽的容貌显得有些突兀。东方君颐的目光时而落到她的身上,不禁有些诧异,这个南宫昭仪的风姿竟可以盖过在座的佳人们。那一份淡然和疏离感,竟仿佛她是冷眼旁观者,不屑于尘世的庸扰,这挑起他的怒气。
“南宫昭仪觉得菜还合胃口吗?”
“回皇上,很好!”南宫千羽终于看清了帝王的容貌,丰神朗朗,面目极是清俊。浑身上下一派富贵之气,存在感十分强烈,不容忽视。而此刻,他正目光炯炯的打量这自己。
“栾鸣宫住得还习惯吗?”
“回皇上,很好!”
东方君颐额上青筋跳起,一个小小的昭仪,态度竟如此不恭。
“昭仪是在敷衍朕吗?”
“臣妾不敢!”
“不敢吗?那你如今是在干嘛?”
“回皇上!臣妾在回皇上的问话!”
“你扫了朕的兴致。”
“回皇上!您可以无视臣妾,这样就不会扫兴了。”
南宫千羽觉得皇上对自己有很深的偏见,以后的相处只怕更难!不过,刚好她也不希望皇上待见她,最好达到“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境界。
从来没有人敢在东方君颐面前如此不敬,太后一见事情不妙,摆出身份,压了皇帝一下,也叫南宫千羽回去闭门思过。她这个内侄女,怕不是池中之物。凭她的气势、她的波澜不惊,皇帝竟先输一局。而皇帝也大失常态,竟如此易怒。
东方君颐也很气恼自己沉不住气,对这个南宫千羽又厌烦了几分。她思过越久越好,眼不见心不烦。
朱恪臣听到这个消息,写了一封信托人送入皇宫。他希望可以听到她亲自说一切还好,她可以努力幸福。他的心在她入宫的那一刻就跟着她进宫了。
朱恪臣与南宫千羽的堂兄是至交。那时,他经常出入南宫府。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南宫千羽。
他是个不解风情的男子。他的世界里只有文章、天下和父亲的命令。
但是,她是情窦初开的少女。在一门武将的兄长中,朱恪臣这个文人骚客就显得分外的与众不同。
南宫千羽自认文采不错,但是,拜读过朱恪臣的大作之后便嚷着要堂兄介绍这位状元爷给她认识。
他把她当成妹妹,有问必答。将自己所拥有的知识倾囊相授。
南宫千羽喜欢侍弄花草,朱恪臣便托有人将全国各地的花卉运来给她。她喜欢诗词歌赋,他便寻遍京城的书肆为她买前人的真迹。
南宫千羽会在他们都闲暇的时候,为他漆上一壶他最喜欢的明前龙井。偶尔会为他绣一只手帕,一个荷包。
朱恪臣以为这只是兄妹之间的情谊。
却不知,那如水的女子早已折服于他的儒雅,芳心暗许。
南宫千羽暗示了很久,眼前的木头也不能体会她的情谊。于是,她苦练歌喉和舞技。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在南宫家的明镜湖上、榆阑厅内,大胆的用歌舞表达了爱意。
朱恪臣的记忆中,那一首歌、一支舞,本应天上有,人间哪得见。
那时他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少女回眸一笑,百媚丛生 。
那是爱情的开始,却也是心痛的源头。
朱恪臣遥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哀叹一声!在自己伤了她的心之后,还能得到那女子的回信吗?其实,他没有过多的奢望,只是希望她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