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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来时,天色还黯淡着,窗外有不知名的小鸟很轻的啁啾声。
蜻蜓走出小屋,慢慢地,深深地吸了口气。
晨风里带了一点冷冽的气息,吹得她的发丝轻柔扬起,又轻柔拍打在肩上。
山下的京城还在沉睡,笼罩在一片安详和宁静中。
目光缓缓向上,她看到平台外的天,朦胧的黑里渗进了缕缕幽蓝,边缘又镶嵌了淡淡的紫红,再过不久,就会有无数道金色的光芒从那片黑蓝和紫红处溢出,透过如丝如缕的云气,渐渐明亮整个大地。
山上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开始的,沉默,宁静,又充满希望的光。
如果生活也是如此,简简单单,总可以升起一轮旭日照亮一切,那该有多好?
缓缓呼出一口气,她朝花圃那边走去,天还是冷的,清晨常常下霜,不知道那些花有没有冻着。
快到花圃时,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勾住了她的头发,手摸上去,是冰凉的草木质感,偏了头看,有一团模糊的绿。
是什么呢?
她好奇地睁大了眼去看,也不觉得有什么害怕,虽然还只十八岁的年纪,可她已经很明白,人世间最可怕的不是什么毒蛇猛兽、妖魔鬼怪,而是人心。
是的,人心。她自嘲地笑了笑,一边专注地去望那件绿色的东西。
其时晨光已经微微亮起,天边开始浮现出隐约的金红,可在此处还是有些暗淡模糊,她不由费神地睁了眼看,轻轻拉了那小小的一团绿到眼前。
只是突然间,仿佛电光石火一般,她心里极清脆的一声“咯噔”响!
她放开手,默默注视了一会儿。
后退了两三步,她抬起头来仰望,旭日缓缓破云而出,一层一层地映亮眼前。
一棵树。一棵很普通的落光了叶子虬枝苍劲的的树。
可它却又那么繁茂!
无数只碧绿的竹节蜻蜓挂在它遒劲的枝干上,在一片柔亮的金光中绽着翠绿的笑靥,晨风轻掠过,它们低低一动,便微微地荡漾开来,摇曳着,微笑着,仿佛一树焕发翠绿光彩的叶子!
仿佛……连整棵树都在微笑,都在摇曳!
“竹节蜻蜓……竹节蜻蜓……” 她喃喃着,蜷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地轻颤。
眼眶生涩地涨痛起,她坚决地扭身便走。
花圃,她坚决而茫然地踏入花圃的小径,她只是要到花圃去,去看那些熬在寒冬和早春间开放的花朵和花蕊,她不想再顾及别的什么。
我只是来看花的我只是来看花的……她无声地重复再重复,眼泪却已经忍不住掉落。
身后突然伸过的一只手却是更坚决更有力,只是轻轻一拉,她便转身跌入那人温暖的怀抱。
他站着,手臂很重很紧地搂住她,仿佛一松手的话,她就会从怀抱中溜走不见,良久,才轻轻地将下巴支在她额上,重重叹了口气。
“不要走了,可不可以?”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轻柔中夹了深深的疲倦。
她听得心酸不已,泪水不断自眼眶中滑落,可她只是倚在他怀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默默叹息着,只是紧紧搂住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真切感受到她的存在。
这一刻,她就在他怀里,就在他身边。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好久,她在他怀里轻声问道,“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有通天眼啊,”他心里轻松下来,微微戏噱道,“你就是跑得再远躲得再深,我也总能找到。”
她笑了一下:“那我以后躲海里去好了,不过说真的,你怎么知道我在山上?”
“秦妈妈告诉我,如果我只是因为你是我妹妹而找你的话,还是放弃的好,免得将来你看到我成亲会难过。”他低声笑道,“于是我突然想到,以前有个傻丫头很委屈地说过,如果我将来和别人成亲了,她就躲到深山老林子里不出来,然后天天在山上看着我过日子,所以,我就想到京城边郊的山了。”
“京城的山那么多,你怎么找?”
“山再多,也总有找完的时候,而且,要找在大年夜出现在山上的一对母女,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微笑着说。
“可是叶慕遥……”她抬起头来看他,“你知道我是你亲妹妹了,你找我回去又有什么用?何况……你爹根本不认我。”她的目光又黯淡下来,还有隐约压抑着的痛楚,“无论如何,我是青楼女子所生是事实,而且永远不会改变。”
他默默看她,心头泛起细碎的疼痛。
“其实,你不是我爹的女儿,所以……你不是我的亲妹妹。”好一会儿,他才叹气道,“晗烟,也就是你娘,她和我爹的孩子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经……已经不见了,你娘禁不起这样的打击,错把你当作了那个孩子,带你回了醉烟楼。”
她闻言一惊,只是睁大了眼看他,好久才怔怔道:“可是、可是我一直以为……以为我就是我娘的孩子……”
“那么,”她回过神来,又急忙道,“那我是谁的孩子,我又是谁?”
“你是……”他注视着她,好久,才缓缓摇头,“我也不清楚。”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苦笑道:“原来,我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我不是周笑笑,也不是你妹妹,竟然……竟然连蜻蜓也不是。”
“是,你谁也不是,不是周笑笑,不是我妹妹,可是……”他目光坚定地看她,语气同样坚定地说道,“可你就是你,你是蜻蜓,是叶慕遥心里的蜻蜓!”
“可是……我好像也不是蜻蜓……”她难过地别开眼,望向他身后一树的竹节蜻蜓,心内酸楚。
“再好听的名字,那也只是个称呼而已。”他注视她,认真道,“你在我心里,就是蜻蜓。”
“蜻蜓……”她笑了笑,“也只是竹节蜻蜓,永远也飞不起来。”
“谁说飞不起来?”他神色一凛,忽然便侧身挥手,一树的竹节蜻蜓被他挥得飞舞起来,在金色的朝阳中微笑着,灿烂着,满眼的翠绿与金黄。
“你看,只要有风,它们就会飞翔;只要有阳光,它们就会微笑。”他的声音轻柔地自耳畔响起,“而蜻蜓你,也一样。”
她怔怔地看那些在阳光下飞舞的竹节蜻蜓,它们舒缓而轻盈地飞翔着,翠绿的身躯在金黄的光线下几乎透明,带了薄薄的碧玉般莹润的光泽,通体澄澈,美好温暖。
而他就站在她面前,眉眼含笑,眼眸深邃而明亮,日光柔和映照在他俊朗的脸庞上,竟然也是美好而温暖。
她忽然觉得心内清明起来。
她还有什么想不开,还有什么可放不下的呢?
“慕遥,慕遥……”她的目光温柔起来,轻声道,“只要有风,我就会飞翔;只要有阳光,我就会微笑……”
他温柔地迎着她的目光,轻轻点头。
“你说得对,那么……”她柔声道,“你愿意……做那阵风……那片阳光吗?”
“你说呢?”他笑,然后轻轻拥住她,“我只希望……那只蜻蜓能永远微笑,她飞翔的时候,永远不要忘记叶慕遥,不要落下他。”
“好的,永远微笑,飞翔的时候,永远不会忘记叶慕遥,永远不会落下叶慕遥……”她贴近他,轻声呢喃道。
怎么会忘了你,又怎么能落下你?如果没有你,我就不能飞翔,我也……无法微笑……
她听着他胸腔中坚定有力的心跳,微微一笑,慢慢流下泪来。
后来,山道边开始有人来来往往,有花农,有过客,沐浴在初春的阳光下,脸庞上都带了惬意的笑。
“蜻蜓啊,忙哪?”有路过的花农朝她打招呼,一边瞅她身边也拿着花锄的他,不由别有深意地笑。
“是啊,你们要下山去吗?路上好走!”她也微笑,只是感觉到那种带了促狭意味的目光时,忍不住微微脸红。
他的手却突然伸过来,在她脸上轻触:“你的脸怎么红了?还发烫?”
“有吗……”她心虚地别开脸,低声道,“不要这样啦,这里走来走去的人那么多……”
“你在这里不是很熟了么?”他拄着花锄笑,“听说有个姓鲁的花农还要认你当干女儿。”
“那是鲁伯伯人好!”她不服气地瞪他,“哪像有些人,也没把人家放在心上!”
“那你到底是生气了还是害羞了?”他却依旧笑,故意把脸凑到她的颊边,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可害臊的,过几天这里的花农都会知道你是我妻子了,你说是不是?”
她一噎,顿时脸更红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讷讷道:“你、你这样说什么意思?你……你不回京城了吗?”
“这里不就是京城了?”他望向山下,京城已在晨光中慢慢苏醒,凝神静听的话,甚至可以听到集市上热闹的声响。
“可……那不一样。”她顺着他的目光望下去,微微怅然。
“那你呢?”他侧过脸来注视她,“你回去吗?”
她一怔,随即别开眼:“你知道的。”
“是,我是知道,所以……”他重新微笑起来,“蜻蜓需要风和阳光,风和阳光也需要蜻蜓。”
她默默注视着他,他还是笑,眼眸有些微地眯起,好似很漫不经心,却又闪动着坚定的光芒。
“慕遥……”她叹息着,望着他欲言又止。
“恩?”他拄着花锄站直了些,很认真地看她。
她浅浅一笑:“如果真要在这山上当花农的话,这样子可不行的,大少爷!”
她把着手教他用花锄,一边道:“你看,用花锄可不是光有气力就可以了,先好好学怎么用,不然……你被别人笑,我也会被别人笑的。”
“好。”他跟着她举起花锄,眼眸中尽是柔和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