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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走的是另一条小路，阳光从路旁大树的叶片间漏下来，细细碎碎的，摊开手掌便能掬起一捧明亮的光，在手心轻轻荡漾。
蜻蜓被日光刺得微微眯眼，于是垂下头去，默默走在叶慕遥身后。
方子煜已经带慕远和俏俏先走了，她想一起走的，他却说有事情要和她说，于是带了她走小路。
有事情？
她有些不是滋味，难道就这么急着要说让她“如愿以偿”的那件事么？
“那个……俏俏的事你准备怎么办？”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开口，却直觉地避开那件事不谈。
他却奇怪笑道：“你怎么问我？这是你们周家的事，不是我们叶家的。”
周家？
蜻蜓无力叹气：“叶大哥你在跟我开玩笑是吗？你明知我不是真的。”
“那你就不用想，他们家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他的语气很轻快，仿佛毫不在意。
“你怎么能这么说！”她蓦的停下脚步，不满地冲他的背影喊，“周俏俏是你的亲表妹！”
他也停下，转过身来，淡淡笑道：“说得对，是我的表妹，所以……怎么做是我的事。”
他平静微笑的模样，在她眼里看来却像是个巨大的讽刺，说不定接下来他就要也这般微笑看她，说蜻蜓你可以回醉烟楼了，我已经找到周笑笑，你如愿以偿了。
他怎么可以笑得跟没事人一样？
“你——！”她忍不住气结，“叶慕遥你是不是太没良心了？当初你说不忍看到周家的人伤心才找我假扮周笑笑，可现在，现在……”她说不下去了，好半天才又迸出一句：“难道俏俏伤心你就忍心了？！”
她知道自己没资格管到周家和叶家的事，可她却看不惯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当初打动了她，使得她能心甘情愿来冒充周笑笑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是那个天真善良的叶叶？
就算是现在，就算是她这样指斥他，他也只是站在面前，没有不悦，也没有惭愧，只是静静地，静静地看她。
看得她心灰意冷，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指斥实在多余！
“算了，我有什么资格说你不好，有什么资格说你没良心？”她忍不住红了眼圈，哽咽道，“都只是我太傻而已，我们本来就不是一样的人，我们想的又怎么会一样……”
她站在温暖的大太阳下，却心凉得微微颤抖。
既然说了这样的话，他和她之间……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心酸地想，其实，本来就什么都不是。
她从来只是醉烟楼一个打杂的丫头，被人使唤着跑来跑去。
他从来只是醉烟楼众多过客里的一个，匆匆来，又匆匆去，即便曾经停留过，那也只是一个错误。
于是她微微闭眼，忍住不让泪水流出，忍住不在他面前哭。
再哭了的话，她就要低到尘埃里去了……
“那么，如果我回到叶叶的那个时候……是不是可以说……我们是一样了呢？” 好久，他的嗓音低低地在她耳边响起。
她蓦然睁眼，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上前了一大步，他离她那么近，近得仿佛他再稍稍低头，他的嘴唇就能碰上她的额头。
“你、你说什么？”她不敢相信地看他，心内却莫名其妙地慌乱，“我、我好像……好像没听清楚。”
“我是说，”他微微侧头，在她耳边轻轻地，缓缓地说道，“我很想念你，蜻蜓姐。”
蜻蜓姐，他说的是蜻蜓姐……
她怔怔看他，看他的脸上漾起淡淡却熟悉的笑容，只是心里一恸，眼泪便自眼角溢出，温热却汹涌。
“不要哭了。”他轻轻揽她在怀里，“别人看到会以为我欺负你。”
“没有，没有别人……”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她却抑止不住地颤抖。
他低低一笑：“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欺负你？”
“你就是在欺负我……”她闭上眼，泪水滚烫落下，“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这么难过……”
“以后就不会了，好不好？”他柔声道，“至少，叶叶，或者叶慕遥，都不再让你难过。”
她眼眶一热，眼泪便更汹涌地流出。
好久，她才止住了眼泪，只是还有些抽噎。
叶慕遥放开她，微微笑道：“还哭吗？我的肩膀还是可以继续靠的。”
她摇头，笑了一下，又垂下眼去。幸福来得太突然，她都有些不敢相信。
“你愿意信我的话了吗？”她低声说道，“你都不承认的。”
“我知道应该信你，只是，”他苦涩一笑，“我对以前一点印象都没有，你又说得离奇，我实在难以接受，更何况……何况那里是青楼。”
她理解地点头：“我明白的，换作是我，我也会不相信。只是……”她凄然一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不信我时，我竟然那么伤心难过。”
“我想……”他的笑容忽然有些狡黠，“你一定是太舍不得我了，实在是太喜欢我了罢！”
“恩……”她点点头，一愣，又赶紧摇头，“哪、哪里啊！”
“不是么？”他凑头过来，紧紧盯住她的眼看，“你看你的眼睛都肿了，真可怜，也不知道为我哭了几次？”
她马上脸红起来，躲躲闪闪地别开眼：“那个、那个哭，是因为，因为我内疚，对，内疚！”
“内疚？”他的声音一下子高起来，好像有些不悦。
她红了脸继续道：“当然了，你出了这么多事都是因为我，我怎么不内疚？而且……你不见的那些天，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内疚，内疚……”他的表情有点僵硬，只是点头重复着，“原来只是内疚……”
“对啊……”她硬着头皮应着，想想又问他，“对了，你那天掉到水里后是被冲走了么？”
“恩，大概是吧，”他回想道，“醒来后是在一个农户家里，他们只说雨下得太猛，下游的许多地方都被淹了，我是在河岸边被他们救回来的。”
“多险哪，”她叹气道，“幸好你没事，只是……”她顿了顿，低声道：“……只是把在醉烟楼里的一切都忘了，把我也忘了……”
她的表情有些落寞，语气又重新低沉下来。
那个样子……是因为太介意了么？因为他忘了她而介意么？
于是他又微笑起来，心里有小小的雀跃。
后来他们慢慢走回家去，一路很少说话，大多只是沉默，有时候一个偏头抬眼看看身边的人，或者一个侧头垂眼看看身边的人，心里就很安定。
那天的阳光一直很好，于是心情也很好，喜悦过去了，但依旧有淡淡的暖意在心里。
送蜻蜓回房后，叶慕遥要离开了，又转过身来奇怪地问她：“你今天怎么穿这身衣裳？”
蜻蜓这才想到自己今天本来是要“如愿以偿”地离开的，不想却因为周俏俏和东方墨的事就这么耽搁下来，身上穿的依旧是自己以前的旧衣服，在他眼里看来倒真是有些奇怪了。
不过，能告诉他她是准备离开么？
她低头扯扯衣角，有些迟疑道：“这衣裳……”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不告诉他了。
“好久没穿这些旧衣裳了，穿着舒服，”她抬起眼来笑了笑，“而且，我觉得自己还是这样合适。”
他不太相信地看她，目光里满是怀疑。
她依旧镇定地笑，他怀疑得没错啊，连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借口很蹩脚。
良久，他轻轻点头，若有所思道：“也不错，这衣裳穿起来……也很好看，只是……”
好看？她偷偷兴奋了一下，却马上被他的“只是”弄得紧张起来。
“只是……我怕老太君看了会不喜欢。”他静静说道。
也对，奶奶看了会沉下脸来，然后口气硬硬地说，这衣裳穿起来哪里还像个大家闺秀了？不要这么寒酸！
蜻蜓想得泄气，怏怏道：“我待会儿就去换掉。”
“那也不用慌，晚饭前来得及就可以。”他微笑着，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不介意的，你穿什么都很好看，我都……很喜欢。”
他都……很喜欢吗？
她的脸一下子烧起来，手足无措地，就是不敢看他。
“咦？”他的口气里有小小的惊讶，“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么？”
她刚想说不是，抬起眼来，却看到他一脸得意的笑！
“害羞吗？”他神色自若地看她，唇角边依旧有隐隐的笑意，“还是因为我说喜欢……太高兴了呢？”
这个……这个家伙！
蜻蜓脸上的热慢慢退下，她镇定自若地微笑起来：“当然了，我当然高兴了，我是你蜻蜓姐，不管我穿什么长什么样，你都只能说好看只能说喜欢，对不对，小叶叶？”
这下换作叶慕遥的脸色难看了，讪讪道：“那个……你心里明白就可以了，不要叫这么难看的名字。”
“还有，”他顿了顿，艰涩道，“我比你大，所以……你明白吗？”
“我明白！”蜻蜓幽幽叹气，故作忧伤道，“有时候还真想念醉烟楼，那个小叶叶整天跟在我身后，左一个‘蜻蜓姐’，右一个‘蜻蜓姐’，多好的孩子啊……”
“呃……”叶慕遥脸都红了，断断续续道，“我……我好像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他急匆匆地转身就走，说不定再待下去的话脸就要红成个大番茄了！
蜻蜓笑眯眯地看他走远，忽然想起，又朝他喊道：“叶大哥，不要忘了俏俏的事！”
他的背影转过拐角就看不到了，她这才转身回房。
又想到还没问他那个“如愿以偿”到底是什么意思，想想好像也没必要问。
她从床下拿出包裹打开，又把东西一件件都整理回去。
看到竹节蜻蜓的时候，她的手不禁顿了一下。
那只绿色的蜻蜓，已经有些淡淡的竹黄了。
她把它挂到窗口，手指轻轻一推，它就颤颤地晃动起来，好像……好像在飞。
想到他淡淡而熟悉的笑，想到他温暖而宽阔的怀抱，想到他在耳边的柔声话语……她眼眶一热，只觉得心里很深的地方也在慢慢温暖柔和起来。
即便是一只竹节蜻蜓，只要有温暖的一推一摇，它总也是会飞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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