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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周家和叶家已经傍晚,天冷了后,黑夜便来得很快,周边人家的窗口都朦胧了团团昏黄却温暖的灯火,而周家和叶家的灯火则更明亮,看起来也更温暖。
从门口就看到了老太君他们在厅堂的八仙桌旁入坐,丫鬟正在布菜。
“奶奶,爹,娘,我回来了!可以开饭了吗!”蜻蜓提着那只竹节蜻蜓高兴地一路小跑进去,却没有看到老太君有些不悦的脸色。
“怎么去了那么久,”白杏笑着拉她坐下,“慕遥都带你去哪里玩了?”
“好多地方呢!”蜻蜓笑道,“京城真大,我以前只在一条街上逛过,没想到好玩的地方这么多!”
叶慕遥也过来坐下,笑道:“我先前只想带她去一下大佛寺,却不想她怎么也看不够,又去了好几处,现在腿酸得要命。”
“叶大哥,那是你好不好!”蜻蜓假装不满,“年纪轻轻就那么不经走,一定是平时骑马坐车惯了!”
“你就很不错了么?”叶慕遥也取笑她,“走路也不注意,差点被别人的马给撞了!”
白杏听得变了脸色,忙道:“真的么?哪里撞伤了没有?是谁家的马?”
“没事,幸好有叶大哥在,没事的。”蜻蜓忙安慰她,一边提了手中的竹节蜻蜓道,“爹,娘,奶奶你们看,这蜻蜓好看么?是叶大哥买给我的!”
那竹节蜻蜓一颤一颤的,却突然从手中滑落,恰好落入丫鬟刚端上的汤碗里,弄得汤汁四溅。
“啊呀!”老太君惊叫起来,旁边的丫鬟忙用手绢擦去溅在她衣襟上的汤汁。
蜻蜓顾不上去捞汤碗里的竹节蜻蜓,忙问道,“奶奶你没事吧!”
老太君没有应她,只是恼怒地重重“哼”了一声:“把那汤和那什么蜻蜓的给倒了!饭桌上这么好玩的吗!”
蜻蜓怔了怔,低声道:“奶奶对不起,我刚才太不小心了。”
周正明和白杏忙劝道:“娘,笑笑也是不当心才这样,她不是故意的。”
“不用说了!”老太君拄了雕头拐杖起身,“这饭我吃不下了,你们吃吧!”她也不看蜻蜓一眼,就让丫鬟搀扶着往内室走去。
“娘,我惹奶奶生气了是吗?”蜻蜓内疚地看白杏。
白杏和周正明对望一眼,安慰她道:“没事的,俏俏不在,奶奶原先心情就不太好,你不用想太多,我让丫鬟端饭菜到她房里去。”
蜻蜓点头,又看叶慕遥,他好像要起身,顿了顿,又坐了回去。
这时有家仆来报,说门口有位姓何的姑娘求见,众人正在疑惑是哪个何姑娘,便听到有女子轻快道:“我找叶慕遥,我是锦绣阁的何婉!”
何婉?是下午在街上碰到的那个白衣女子?
起身回头,果然是那个白衣女子,看到蜻蜓时眼睛一亮:“是你呀!你也住在这里的么?那你肯定认识叶慕遥了!”
蜻蜓点点头,勉强笑道:“何姑娘,你找叶大哥有事吗?”
“其实也不是我,都是我哥啦,非要给我和叶慕遥说亲事,所以我来……”何婉笑了下,“来找叶慕遥有点事。”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又道:“那个叶慕遥呢?他不在么?”
“亲事?”先前一直默不做声的叶慕遥忽然开口,“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他这样说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叶景天。
何婉微愣,然后就笑了起来:“原来你就是叶慕遥!那我们不是下午就见过了么?”
叶慕遥没有理她,依旧盯着叶景天。
叶景天别过眼,淡淡道:“何小姐的兄长是锦绣阁的何彦生老板,就是昨晚上来过的那位,而你跟何小姐的婚事,几个月前有媒人来提过,那时你去了外地,何小姐也不在京城,所以是到今天早上才定下来。”
“何彦生?就是昨晚来捣乱的那人?”叶慕遥的声音有些冷。
“他并不是存心捣乱,只是受了小人的欺瞒。”叶景天道,“这一点你可以问你姨父。”
周正明点头:“何彦生的确是个很出色的生意人,他的锦绣阁可以与天织阁媲美。昨晚的事我想他也是并未存心。”
“那是你们的看法,这一点恕我无法认同。”叶慕遥冷声道,“另外,何小姐应该对我很不满意,下午之事便可见一斑了,不是么?”
何婉不悦道:“你不要这样说,我也是下午回来才知道亲事这回事,所以匆忙得差点撞到你们。不过——”她突然笑眯眯道:“你是挺凶的,不过我觉得挺有意思,还没人这么对我过呢!所以……这门亲事我会好好考虑,也许我就答应了呢!”
叶慕遥没有再说,起身便朝内室走去。
“叶大哥……”蜻蜓忙唤他,他却头也不回。
“那我也走了!”何婉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不过我还会再来,他这人……有意思!”
何婉走后,蜻蜓愣愣地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今天在外面一直很快乐,可回来后,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俏俏不知道去了哪里,奶奶忽然对她很生气,连叶慕遥……都要成亲了。
回房后,蜻蜓只一会儿便坐不住了,忍不住去厨房拿了一些糕点到老太君房外。
刚想敲门,却听见房内有说话的声音,好像是白杏和周正明,她不知为何就停了下来,静静站在了门外不显眼的角落里。
她知道自己是在偷听,而且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可她还是这样做了。
后来,也不知站了多久,她听到有开门的声音,于是悄悄躲到了角落的阴影里,待白杏和周正明走后,再走出来,看着窗扇上映出的屋内的灯光发了好一会儿怔,然后也走了。
那盘糕点,她又拿回了厨房。
她现在知道了,那盘糕点送进去后,即便没有当着她的面被退回来,也会在她走后被扔掉。
她很后悔刚才的行为,没有偷听的话,至少她还可以很安心地在周家当周笑笑,可现在,她只能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
她听到老太君说:“她在那种烟花之地待了那么久,谁知道是不是真只是个丫头?!就算没卖身,那种地方出来的人能干净多少!”
白杏和周正明还在替她解释,可在周家的大家长面前,却是如此薄弱。
“她哪里有大家闺秀的样子,你们瞧她晚上做的事,在外面疯到这么晚还不够,还在饭桌上疯!蜻蜓蜻蜓,不就是个野丫头的名字么!”
“你们身边有俏俏,也不差这么个生分的女儿,不如早点给她许个人家嫁了!”老太君又说,“慕遥的亲事就是我和景天一起商议的,她整天缠着慕遥,说不定会把慕遥带坏了。”
…………
她走到后门口,那里放了一只泔水桶,那只竹节蜻蜓就漂在泔水上面,湿漉漉的,沾满了吃剩丢弃的饭食。
她捡回了那只竹节蜻蜓,打了一些井水冲洗干净,提在手里看它一滴一滴地往下滴水,碧绿的身子在昏暗的月光下,映出了一层亮亮的水光。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它。”身后忽然响起叶慕遥的声音。
她愣了一下,回头道:“叶大哥?”
他们在后院的小天井边坐下,夜已经深了,两家檐下的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叶慕遥看她手里的竹节蜻蜓,道:“在汤水里浸久了,恐怕就绿不起来了,到时候会很难看。”
“不会啊,”她轻笑道,“我喜欢它,不只是它碧绿的样子。”
他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说:“你娘现在好多了吧?”
她点点头:“是好多了,我昨天去看她,精神很不错,脸色也很好。”她笑了笑:“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不然我娘哪里可以这么让人照顾。”
他只是扯扯嘴角,也没笑,忽然侧过脸来看她道:“如果你是我,你会娶何婉么?”
他问得那么突然,她倒是一下便怔住了。
娶何婉?想到他可能就要成亲了,她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为什么呢?只是因为这个像叶叶的人就要有另一个女子陪在他身边了么?
那个女子,有秀丽的眉眼,有明亮的笑容,还有让别人都认同喜欢的家境,而她自己,似乎也并不讨厌她。
可是,为什么心会被扯得有些痛呢?
她咬唇,故作轻快地笑:“为什么不娶?何小姐很不错啊,应该是个很爽快的人!”
可他却奇怪地看她,末了冷声道:“可我不喜欢被别人安排。”
“你爹……”她想到老太君的话,强笑道,“……他们也是为了你好,你和何小姐很合适,如果成了亲,我想那个锦绣阁,应该对叶家和周家都是有好处的。”
这应该是不可否认的,就算在醉烟楼长大,她也知道什么是门当户对,越是高门大户就越讲究这些。
他却冷笑:“你在周家才几天?怎么这么快就了解了这一点!”
她有些局促地看他,是不是她的话让他误解了,可一想,好像自己的话也就是这个意思。
“我原以为你会不一样,没想到也不过如此!我倒是忘了,醉烟楼出来的人看得最重的还不就是钱么!”他起身自嘲地笑,一边拿出一个袋子丢到她面前,“这是你的酬劳,这几天做得不错,只是不要再像今晚这么得意忘形了!”
他的话震得她心里一阵一阵地痛,她有些颤抖地捡起地上的袋子,竟然是个钱袋,里面装了不少纹银。
“我虽然讨厌别人的安排,可我爹说得也不错,我始终要找个正经人家的姑娘。”他冷冷说着,睨了她一眼,目光仿佛没有温度的刀刃扫过,然后,转身就走。
她拿袋子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后来颤得厉害了,袋子从虚拢的掌心滑落,“啪嗒”一声落在了冰冷的青石板地上。
好像有人狠狠在她心上打了一拳,连带着那只竹节蜻蜓也掉落了。
她忙捡起来,拭去竹节蜻蜓上沾的泥土。
可是手还在发抖,她想站起身,却发觉原来脚也不住发颤。
她不由苦笑:叶慕遥,我有什么资格可以告诉你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你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又有什么资格可以说你不要接受何婉了,和我一起吧,这样我会很高兴?
她嘴角微微一动,泪水便滚落下来。
她想到以前在醉烟楼的后院里看蜻蜓飞来飞去,那么喜欢这种小生灵,就是因为它们看起来那么自由,飞舞得无所拘束。她的名字叫蜻蜓,也是希望可以有一天能自由来去,不用在乎太多。
可从小到大,直到现在,她蓦然发觉自己从来只是一只竹节蜻蜓,被人提在手里来去,提着的手一松,她就会摔得很惨很重。
眼泪落到手中的竹节蜻蜓上,刚刚开始干了的碧绿外衣又被一点点洇湿,湿了的地方,颜色便很深很重。
她不由攥住那只蜻蜓小声哭起来:怎么办,我现在只有你了……
竹叶做的翅膀从她的指缝里翘出来,一抖一抖的,月色下碧绿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