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蜻蜓的记忆，是从五岁那年开始的。

五岁开始，她知道自己住在了一个名叫醉烟楼的地方，楼外的人，都称这里是烟花之地，隐隐的，有不端庄的含义。

五岁开始，她的脑海里有了娘的印象。娘曾是醉烟楼里的红牌，曾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晗烟。”娘曾把写着名字的小木牌在蜻蜓眼前晃，“这是娘的名字，晗烟。”

小木牌上的嫣红字体有些妖娆地卷曲着，却是很好看的样子，不过蜻蜓那时还小，都看不懂；现在娘病了，老了，蜻蜓大了，小木牌早已收起来了。现在别人都唤娘“蜻蜓她娘”。

五岁开始，还知道醉烟楼里最厉害的人是秦妈妈，娘惧她，于是蜻蜓也惧她。

所以娘病了后，秦妈妈开始使唤蜻蜓做事，娘的病一直没好，蜻蜓便一直做下去，渐渐成了醉烟楼里一个打杂的小丫头。

秦妈妈后来悄悄劝她：“蜻蜓，当秦妈妈的女儿好吧？哪里会这么辛苦！”

蜻蜓心里明白，脸上却装傻：“秦妈妈，我已经有娘了，怎么再当您女儿呢？”

秦妈妈却不甘心：“如果你那个傻娘点头的话，你就做！”

蜻蜓还是装傻：“娘点头的话，蜻蜓就没话了。”

可那个曾经名叫晗烟而如今病得傻傻的娘，别人说什么都傻傻点头，惟独却在秦妈妈堆砌的笑脸面前拼命摇头，于是，蜻蜓继续当打杂的小丫头，她辛苦着，心里却更疼着娘。

娘，娘……

蜻蜓默默叹息着，其实她一直都知道，醉烟楼姑娘的女儿含了太多的暧昧不清，她小时候一直在想自己的爹是谁，后来终于明白，她可能永远都找不到自己的爹。

只因为，她是醉烟楼里的姑娘偷偷生下的，她的身上，从小便有怜悯和轻蔑的眼光在交杂，到得最后，那些眼光交织成网，她也许一生都无法穿过。

“蜻蜓！蜻蜓！”

秦四娘又在大喊。

“来了来了！”蜻蜓回过神来，提着扫帚就一路小跑到秦四娘身前。

“大清早的就发呆！”秦四娘的指头都快戳到蜻蜓额上来了，“当我们醉烟楼的姑娘多好，大清早的，你见谁起来了？！”

“呵呵……”蜻蜓只好干干地笑，“秦妈妈叫我有事吗？”

秦四娘的手指头这才放下，淡淡道：“我在街口的呈祥衣庄订了三套新衣，付了订金，说好今天取货的，你去拿来。”

从呈祥衣庄回来，大路上碰上有人娶亲，车队堵得路口水泄不通，好多人看热闹，火红的炮衣撒了一地，红艳艳的一片，很是好看。

蜻蜓惦记着要送衣服回去，也不敢多逗留，就近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大约人们都喜欢看热闹，小巷没有别的声音，只有蜻蜓匆匆的脚步声，衬着几道墙外隐隐的鞭炮响，倒显得更为冷清寂静。

正低头走着，不想前面也有人过来，蜻蜓抬头看时，发现对面的人竟然也惊讶地顿在了那里。

是前几晚那个奇怪的叶公子。

蜻蜓见他顿住，想是也认出了自己，不得已欠了欠身便要绕过去。

忽然手腕被他一把握住，蜻蜓吓了一大跳，见他又直直盯着自己，心里更加害怕起来，于是赶紧用力挣开，什么也不顾的，抱着衣服狂奔起来。

出了小巷，大街上的人声潮水般迅速涌来。蜻蜓稍稍安下心，却发现手里的衣服都快被自己抱皱了，而头上的发髻也因为剧烈的奔跑而散开，浑身狼狈不已。

蜻蜓忽然有些怏怏，那个人好像也没怎么样，可自己竟然就那么害怕起来！

可真是害怕呀！

蜻蜓不由暗暗叫苦不迭，晚上莫名其妙被唤到天水阁，而白天让她害怕得狂奔的人竟然就在天水阁里！

“公子、公子有什么吩咐么？”

虽然心里战兢，可毕竟是在醉烟楼里，蜻蜓问的时候，尤自镇定地微笑。

可那个叶公子只是定定看着，好久才自言自语道：“也只有这一个最像了……”

蜻蜓有些莫名其妙，可还是微笑着再问：“公子？”

他忽然伸手过来，轻而易举地便抓住了蜻蜓的衣襟。

蜻蜓一怔，待她回过神来护住时，衣襟已被他拉下了些许，露出颈下雪白的肌肤。

“你干什么！”蜻蜓急得大喊，随即却又不甘愿地低声重重道，“公子请自重！”

“自重？”他忽然奇怪地笑了一下，“醉烟楼里的姑娘还会说这样的话？！”

蜻蜓紧紧护着衣襟，态度虽然恭敬，语里却有隐隐的怒气：“奴婢只是醉烟楼里打杂的丫头，并不是公子所谓的姑娘！”

他还是笑：“这我倒还没听说过，一个妓院，姑娘和丫头还会有多少差别？！”

他的神色很轻蔑，说着又伸手过来。

他的动作又快又直接，蜻蜓躲闪不及，情急之下，竟然就随手抓起一旁桌上的酒壶往他头上砸去！

真是没想过会砸到的！更没想到的是，他就那么晃了一晃，然后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蜻蜓一手抓着衣襟，一手还抓着酒壶，呆呆地怔在那里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