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康熙十九年,初(五)(1 / 1)
陶之典要走了,因为母丧。
蕴端为这个哭了半天,好不容易把他哄的睡了,我这才能抽身。
“灵丫儿,”小心的的把房门关上,转过身我对灵丫儿说,“陶先生要走了,该给准备的东西你帮着看一下,塞楞额的媳妇刚管家,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别让人家说安亲王府缺了礼数。”
灵丫儿有点儿为难,“主子,您既然把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了少福晋,那您还让我给看着,在少福晋那儿怎么想?”
因为陶之典的离开,也因为蕴端刚才的哭泣,心里有些乱,对于这个我是有点儿欠考虑了,既然把家里的账交了出去,还让灵丫儿看着,显得我这个做婆婆的不放心儿媳妇。如果真那样做,估计不光塞楞额的媳妇连塞楞额都会有想法,长子但不是嫡子,在这个家,就有些难当,难当也就会多心。
按照一般的规矩,孩子有了爵位并且娶了妻就可以搬出去住,可是岳乐说过只要他在,这个家就不能分,所以我思前想后,决定把家交给塞楞额的媳妇,自己当太太。
自嘲的笑笑,把刚才的话收回。
走到我房门口的时候就听见里面传来吉日格拉的笑声。
自己撩开门帘进去,就见玛尔浑站在吉日格拉的背后,看着她在书桌上写字,两个人听见门帘响,抬起头见是我,吉日格拉先请的安,我这个安字还没出口,她就朝我埋怨开了。
“额娘,这个字好难写,玛尔浑他不好好教我。”
我一边往书桌跟前走,一边说:“是吗,他不好好教你,额娘教你,写什么呢?”我们婆媳俩说话的时候玛尔浑站旁边光笑。
“额娘,是苏轼的江城子。”玛尔浑往旁边让了一步,好让我站在桌子后面看清楚桌上的字。
“是密州出猎?”
“不是,是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还有湖上与张先同赋。”
他说的不错,纸上的词是这两首,可是我看着却有些刺心,不是因为吉日格拉那歪歪扭扭的字,而是因为这两首词的本身。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前一首词是悼念亡妻所做,满篇净是相思泪,后一首虽不至于大悲,可是“忽闻江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 ”也不是小夫妻之间应该说的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岳乐每况愈下的身体,让我对死亡有了点儿恐惧跟敏感。见到那些悲情的,我总是往不好的方面想。
吉日格拉见我半天没反应,着了急,“额娘,是不是写的不好呀。”
我这才把神从外面拉回来,抬起头,看着她,笑了一下,笑的有些勉强,“不是,是不错,看来看去额娘没觉得玛尔浑没好好教你呀。”
“他敢?”吉日格拉很不客气的当着我的面就用胳膊肘搥了一下玛尔浑,玛尔浑咧了咧嘴。
我笑的出了点儿声,离开书桌往里屋走,玛尔浑抢前扶住我,走到榻跟前的时候,我小声的对玛尔浑说了一句:“以后教你媳妇点儿喜庆的东西,我觉得诗比长短句更好,我那个架子上就有。”
“知道了,额娘。听说陶师傅要走了。”玛尔浑扶着我坐在榻上之后,自己坐在我对面说。
我点点头,“你阿玛现在应该正跟陶师傅说话呢。”说实话我不愿意过多的提到陶之典。一想到岳乐在那边跟他说话,我这心里就打鼓,陶之典是个有什么都敢说的人,虽然两年前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可是保不住他就不在岳乐跟前说什么,所以别看我现在人是在屋里坐着,心,是早就跑到那边去了。
吉日格拉从书桌跟前也走过来,可是却是有事要跟我说。
“额娘,玛尔浑说咱们府里在永平还有一个王庄,我想跟他一块儿去看看。”
“可是你,”我看看她已经隆起的肚腹,言外之意全表现了出来。
“额娘,没事儿,我们草原上的人生孩子以前还骑着马放羊呢,再说我不骑马,我乖乖的坐车去。”吉日格拉站在我面前一副哀求的表情。
我转过头看看玛尔浑,他也顺着他媳妇说,“额娘,您放心,这日子还早着呢,要是真的到不能动的时候,儿子也不可能同意。”
我想了一会儿,同意了,“去可以,可是一定要小心。住几天就行,早点儿回来。”
“谢额娘。额娘,您跟我们一起去吧。”吉日格拉一满足自己的意愿,这话也就多了起来。
我这边还没搭腔,那边厢玛尔浑不知道是真咳还是假咳,反正是很响亮的咳嗽了一声。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跟阿玛一样?”吉日格拉赶紧走到玛尔浑的旁边给他在背上捶打着,玛尔浑把她的手拉了下来,然后脸冲我,略微有些尴尬的笑笑,“额娘。”
我吭哧的笑了,伸过手把玛尔浑放在炕几上的手握住,“额娘不是那么没眼色的人,咳什么呀。”
玛尔浑这才把那副尴尬收掉,可是大概是怕我多心,忙又跟上了一句,“额娘,儿子不是嫌弃您。”
“你敢嫌弃额娘?”吉日格拉替我出了这个头。
“我不是,”玛尔浑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媳妇,想要解释,可是他媳妇的急脾气哪听他解释呀。
“我们草原上的人都是最尊敬自己的母亲的,你要是敢对额娘不好,额娘,我替你收拾他。”说着,她的拳头就上了玛尔浑的背。
我笑了,刚才因为看到那两首词的阴郁心情也好了很多。笑是笑,可是也羡慕,真的,自己跟岳乐年轻的时候,哪有那么惬意的时候。笑中就难免带上了一丝的苦味。
“灵嬷嬷,额娘在吗?”有人进来了,是塞楞额的媳妇贾佳·烟柔。
见她进来,玛尔浑跟吉日格拉都站了起来。
几个人见过礼之后,烟柔就尊着我的话坐到了我对面。
“额娘,您跟八嫂有事,儿子跟媳妇就告退了。”玛尔浑在我点头之后带着吉日格拉就出去了。
“额娘,”见玛尔浑夫妻出去之后,烟柔才张口,可是张口却带了点儿怯意。
“怎么了,这是,有话就说,额娘有那么可怕吗?”看得出她也是有为难的事,我把嘴角的笑又张的大了些。
她把头低下,想了一会儿,才看着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灵丫儿把茶端了过来,看看我,然后躬着身带着四儿就出去了。
“行了,这屋里现在没人了,有什么难事就说吧,是不是账面上?”
“也有这事。额娘,十五弟是家里的嫡长子,这个家早晚是他当,所以媳妇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这个账您还是交给他媳妇的好。”烟柔顺着我的话说了,顺的很快,我就知道这不是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我叹了口气,看着她,把笑收了起来。烟柔就跟她的名字一样,人如其名,所以她说的话其实也就是塞楞额说的话,“这是你说的还是塞楞额说的?”
“我,额娘,您知道的,这家迟早是十五弟的,我们管太多,不好。”她说的时候,眼睛躲闪着我。
“我明白了,那就是塞楞额说的,我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觉得跟我们住在一起不自在,论理,他现在也二十好几的人了,是该有自己的住处,可是你阿玛说了,这个家,只要他活着,就不能分,在外人看来,玛尔浑是嫡长子,他只是长子,可是那是在外面,在这个家,你就是玛尔浑的八嫂,他就是玛尔浑的八哥,是这个家的长子长妇,所以你让他把那个分出去过的心暂时先收了,你跟他好好把这个家管着,你把这个话也给他捎到,你要是害怕捎,我去亲自给他说,我就不信,他会抹我这个额娘的面子。”长子跟嫡长子的关系一向很敏感,岳乐让塞楞额管着,我没多言,尽管这样对玛尔浑来说确实有点儿委屈,可是在我这里,玛尔浑是我的长子,可是在岳乐那边,塞楞额才是他的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岳乐比我更难做。
烟柔笑了一下,“哪能让额娘说呢。”
我也笑笑,等着她下面的话。
“额娘,其实今天来还有件事,就是,”还是吞吞吐吐,“你儿子想再收一房。”最后的半句话她说的很快,要不是我一直耐着性子仔细听着,怕是都听漏了。
“想再收一房?”我不确定的重复了一遍。
烟柔低着头,嗯了一声。
我本来是想说,还收,才二十出头就收了三个了,你也是太贤惠了。可是我没说,因为我忽然想起来,岳乐收的可比这个多,自己都贤惠的过了头,怎么好意思再说别人?
我琢磨了一下,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跟你阿玛商量商量。”
岳乐晚上的反应比我白天在心里想的反应还激烈。
“还收,收上瘾了是吧?”岳乐把手上拿着的刚脱下来的那只鞋直接撇了出去,“没算算,这才几年就往屋里塞了几个,本来身体就不好,没说去安安生生的长点儿学问,一门子的心思全用在这个上面了,打那年开始我就知道他这个毛病!”
“那你打算怎么说?”我把四儿捡回来的鞋接过来放在脚踏上,直起身问他,其实我在心里还憋着一句话,可是不是这个时候说的。
“怎么说?直接不行就撂过去了,还怎么说。他这媳妇也是,烟柔烟柔,还真是柔的跟烟一样。”岳乐说着说着就说上了儿媳妇。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正站在桌子跟前给他倒水。
听到这话,我回过头,问他:“那是不是我当年也柔的跟个烟一样?”
“那,”岳乐语结了,“那不一样。”看样子这位爷现在才回想起来,他自己的毛病。比比,儿子比起他,那还真不算是什么毛病。
“有什么不一样的?”我把水递给他,坐在他旁边,瞅着自己的脚尖。
岳乐没回答我这个问题,他把话扯到了陶之典身上,“今天,陶之典跟我说了不少。”
“说什么了?”尽管心里想知道,我还是得装成一个无事人的样子。
“没什么,就说蕴端是个好学生,他要不是因为母丧,他还真舍不得离开蕴端。”低着头,可是我还是能感觉的到岳乐的眼睛在我身上打转。
“蕴端今天也哭了半天,对了,宗人府的事办的差不多了吧?”只要没说别的,陶之典在我这里就是个禁区。
“差不多了。这十年宗室里新添的人还真不少,也就是这两年打仗,要不然人更多。”岳乐往床上一倒,可是眼睛还是黏着我。
“那您安亲王给贡献的也不少。”我站起身,没看他,往盆架处走,还没洗呢。
身后,岳乐嗤嗤的笑了几声,“我一个人能贡献的出来?”
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宗人府的碟谱十年一报,这个定例还是岳乐在世祖时掌管宗人府定下的,而这十年间跟岳乐生孩子生的最多的就是我,可以说基本就是我一个。
扭过头,瞪了他一眼。
洗漱的时候岳乐的眼睛还是在我身上,我一回头,他就笑。
“看什么呀,年轻的时候不看,现在人老珠黄了,看,再说,一把年纪了,就是玛尔浑我都没见他这么看媳妇,臊不臊呀。”
岳乐摇摇头。
“你不臊我还臊的慌呢,别看了。”我把粉往镜子上一糊,噗,镜子上一片白,嘴里埋怨着,可是心里也乐,只不过这乐当中还有点儿担心,岳乐今天真的很反常,他平常可不是这样的。问题是不是出在陶之典身上?
镜子被粉盖了,所以岳乐走到我跟前的时候我才发现。
自岳乐从南方回来之后,他身体不好,而且年纪也大了,我们晚上其实已经很少有闺房之间的生活,可是那天晚上,岳乐真的是一反常态,事情完了之后他还是抱着我不肯放手,就跟个孩子一样,人真是,老了,小了。
塞楞额的事岳乐是怎么说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房最终是没收成。